往日的思明州,今天的厦门城。就在这座小岛上,有个男孩为了一叠画稿断送了他二十一岁的生命。准确说来,是为了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正是小筠。但她对他而言,却是一个还没开始就已幻灭的泡影。或许对此,谁也没有注意到。
在男孩还不认识女孩之前,在小岛的东北角上,有过一间小小的红色画坊。画坊不足四坪空间,是岛上一个好心的阿华伯廉价租给他的画铺。在这座日益繁华的小岛城上,阿伯只是象征性地收他三个银元。就这样,他成了红画坊的主人。
这是一位英俊又带有几分野性的男孩,一年前他考到当地的美术专门学校,在过去,遇上漂亮的女孩,他会把画送给她们。前提是,女孩必须留下联系方式,以便下一次再把她们邀出来当模特。
一对乌浓的剑眉,一双深邃的略带温柔的笑眼,透着阳光气质的微笑,已然叫美丽的少女们芳心荡漾,女孩们十分乐意。
对此,美专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生虽是出自寒门,却是最得异性缘的风流才子,不少富家子弟对他的存在只能羡慕、嫉妒、恨。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最刻苦最勤奋读书的那一个,因为他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个梦,就是办一个属于自己的画展。
但是终于有一天,他逃课了。
涛声四起的鼓浪屿上,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碎碎的光斑洒落在画纸上。一只粗糙的手,竟然在画纸上描绘出细致的纹理。岛上的外国记者不可思议地用相机啪啪啪的拍下这异域的景致。
男孩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涂涂抹抹,旁若无人地,宛若沉睡在初夏的梦里。
黄昏,卖出了第四张画之后,他拖着疲倦的身体,扛着画板在岛屿的林荫小道间瞎走着。他太累了,对整个世界的重量几乎失去了知觉。
走过那片凤凰树荫,穿过鼓风洞,外头净是一片惹人怜爱的蓝天碧海,几只雪白的海鸥在海天交接处盘旋翱翔。
但这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一手抹着汗,另一只手放在兜里摩挲着刚刚赚来的钞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欣悦。
……
“我来过一座岛城,
没看过你的眼神,
我偷了上帝的葡萄,
等待你带我逃跑
……
海鸥掀起涛声阵阵,
白鹭撒播星光点点,
飞过汪洋飞出天际,
外面的世界总是美好
……”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清甜的歌声,仿佛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薄纱朝他迎面拂来。
一位白衣黑裙的少女独自坐在远处的礁石滩上。少女约摸十六七岁,时不时地用白净的脚丫拍打着水面。裙摆在海风中飘飞,飘飞,被风儿撩起,露出雪白的大腿。
紫红色的霞光正透过层层云彩,笼罩着大海,笼罩着海鸥,笼罩着眼前的少女。
男孩浑身上下每一个疲倦的细胞都仿佛在那一刹那注入了兴奋剂,他被眼前的景致深深吸引。
迅速打开画板,眼前的画面尽收笔下。
少女的歌声越来越近,依然清亮明净,只是突然停了下来。
男孩抬起头,少女已然站在跟前。
久久的,他注视着她,她的清纯与透明胜过了出水芙蓉。
“你在画我?”
她皱起眉,气鼓鼓的样子叫人怦然心动。
这真是生活在人世间的女子吗,她几乎是从画中走出的人……
半晌,他回过神来,歉意地笑笑:
“给你。”
“是吗?”
女孩吃惊地望着那一双俊朗的浓眉大眼,咦,很少会有男孩子有这么长的睫毛呢。她被男孩久久地看着,不觉一丝烫意在脸颊燃烧,那点羞涩更令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她把目光转移到画上:“哦……要多少钱?”
“送给你,可是,你要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还会再出现?”男孩毫不客气地举着笔在眼前比弄着女孩的比例。
“这可不一定哦。”
女孩微笑着,眼眸纯澈如水。
男孩依然专注地比弄着画笔,一声不吭地在素描纸上勾勒起来。
女孩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喂,你不能走,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男孩拉住了女孩的手臂!
“冒失!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打听我的住处!”
少女眉头一紧,振脱男孩的手。
粉红的脸颊在霞光的映衬下格外旖旎,生气竟也十分动人,“再说,你的画又不是真的很好,三庭五眼,比例都没画到位。”
“哟呵,不简单啊,居然拿‘三庭五眼’这样的专业用词来否定我的水准!既然画得那么差劲,那只好扔了!”
这个厉害的女学生,突然令他有种败北的感觉,在他的作画生涯里,还没有谁拒绝过和他做朋友,也没有谁否定过他的水准。就算三庭五眼画得是有那么点偏差,也是因为在他画画的时候女孩总是不经意地抬头低头抬头低头,他才不能准确地目测出五官的比例啊。
可他仍然是微笑,清澈的率真,带着淡淡的失意。
他把画从女孩的手里抽过来,故作没所谓地朝风中一扬,风儿卷起画儿飞向空中。
“别呀!”
女孩慌忙去追半空中的画,终于她接住了它,得胜地高高举起,在半空中挥舞:“虽然你扔了它,但是被我捡着了,它就归我了!”
女孩光着脚丫跑开了,被海水冲得平整干净的沙滩上留下了一长串清澈的脚印。
男孩的目光在苍穹之下为女孩做了长长的告别仪式,直到女孩消失在他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