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
昶炀失魂落魄地守着画摊子发呆,可怜的他,又一次光明正大地逃课。
整个下午,他无所事事。游客们至多对着作品赏玩一番,随后扬长而去。昶炀坐在石凳上,树叶间零星撒下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他表情漠然地仰望着翠绿的凤凰树叶。
这时,远处传来打情骂俏的声音,好容易来了一群西洋瘪三,那是一群玩世不恭的年轻人,在画摊的展示架上左翻翻右看看。
“要画画吗?”
昶炀连忙站起来,热情地迎上去,那种低头哈腰的姿态,令他自己都有些发碜。
有时候,一些外国使者抑或记者、妇人请昶炀画相,昶炀便把画价抬得高一些。带着上个世纪末甲午海战留给这座小城的余愤,他巴不得把租界内洋鬼子的兜囊搜刮得一干二净。
“是的,Yeah。”
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子用古怪的腔调回应着,坐了下来。
洋女孩穿着粉色的旗袍,与其说中西合璧,不伦不类的样子倒更像一只穿着花裙骑小车的猴子。这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命令昶炀给她画画,还要和身边的几个戴斜帽的外国人继续打情骂俏。
原本心灰意冷的昶炀没心情任洋女孩胡闹下去,索性将画笔扔在地上。
“I can’t draw if you seat in the chair like that,”昶炀抓狂地挠挠头,他的英文不是很好,不晓得怎么跟这帮外国佬诉愤,欲还口,却无力,“妈的简直无法忍受!Go away,please!”
闽南话和不怎么流利的英文参合在一起,引得途径的纨绔子弟一阵嘲笑。
一个黑鬼走到昶炀跟前,恶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领,门神一般瞪着他,一只拳头举得老高。
“你要干嘛——”
昶炀慌忙用手臂去挡。
黑鬼抡起拳头朝昶炀的腹部猛击,好狠的一拳!这帮外国佬不过是仪表堂堂的流氓恶棍罢了。
……
“Stop,stop!”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那样的熟悉。所有人回过头,他们把目光聚集在喊停的女孩身上。男孩狼狈不堪地望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他惊讶她的突然出现,却不知这场祸该如何收场。可谁也没料到,女孩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很快便把几个蛮不讲理的老外说服了。
那群洋人被女孩说服后,带着歉意的笑容解释了些昶炀听不懂的东西,然后离开了。昶炀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幕,简直无从相信。可女孩没等昶炀开口道谢,便消失在这一片绿荫之下。
男孩试图去追女孩,可就在他收起画摊的时候,女孩已经不知去向。
良久良久。
他在这座欧式建筑林立的小岛上找寻女孩,但是他并没有如愿。时近黄昏的时候,昶炀魂不守舍地在小岛上瞎晃着,穿梭在别墅与别墅之间。
在这层峦迭起的建筑群中,伫立着十三个国家的领事馆。在这绿树成荫的岛屿上,究竟交织着什么样的梦?梦想是个太奢侈的东西……
“我来过一座岛城,
没看过你的眼神,
我偷了上帝的葡萄,
等待你带我逃跑
……
海鸥掀起涛声阵阵,
白鹭撒播星光点点,
飞过汪洋飞出天际,
外面的世界总是美好
……”
她?!是她在唱歌么?
女孩的声音,还有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从某栋别墅群间飘出。昶炀循声而寻,最后,在一座洋溢着钢琴声的花园前停了下来。他确信,女孩一定就住在花园中的别墅里。
花园的大门虚掩着,昶炀难以控制满怀好奇,不自觉地推门而入。
他在花园的大房子外头踯躅了一会,透过别墅一层的窗户,看到女孩正在大厅的西北角上专心致志地弹奏着一架黑色的庞然大物。
昶炀出神地望着女孩,灵感竟突发而至,不知什么时候,画笔已然在素描纸上飞扬起来。女孩时弹时停,时而又跟着伴奏哼唱起来。昶炀恍然明白,这是一首女孩自编自填自唱的歌曲。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都充满了女孩灵动的气息。
女孩的同一首歌弹奏了一遍又一遍……
昶炀的稿纸换了一张又一张……
事实上,在这座小岛屿上,每一条巷陌里弄,每一格市井民宅抑或花园洋房里,都深藏着一个会弹钢琴的天使。她们听涛,她们弹琴,她们的梦想可以无忧无虑地在浪尖上舞蹈,她们的歌声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海风中飞翔。她们或许同情穷人,可她们并不知道什么是贫穷。
昶炀在窗外不知画了多久。
当他画到第八张时,一只手落在了肩膀上。
是教授!
他慌忙收起稿纸,形色匆匆地逃离了那栋别墅。
就在昶炀神色慌张地离开别墅的时候——
女孩不经意间从窗口看到了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昶炀恍然明白了施教授对他提出的告诫。原来这个弹琴的女孩叫小筠!
她竟然是德高望重施奉先教授的孙女!
他早自知只有暗恋的份,现在更加确定他们不会有未来,大约他终于可以对她死心了。如果今生再有偶遇,他也会躲得远远的……
他实在是个可怜的无药可救的被世界遗忘的梦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