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十五,古川美惠子在寺里上香完毕,正要到新起街市场会面台湾总督,便打发风信子先回东和馆。
就在路经过醉月楼时,风信子忽见巷口跑出个瘦弱的小女孩,后面紧追着个妖冶的少妇,少妇正挥动着手中的竹条,恶狠狠地抽打着小女孩。竹条的声音尖锐而犀利,宛如每一鞭都能叫整座台北洲皮开肉绽。
定睛一看,那个被打得浑身布满红条印的女孩不正是小珺吗!
她无法相信这是亲眼所见,慌忙躲到香樟树下窥视着。只见小珺挣扎着用手臂去挡妓女的竹枝,她咬着手中的帕子,心疼姐姐,欲哭却无声。
一切是那样安静,像一部沉默的西洋影片在风信子的眼前上演,静默的天地间,唯有她手中的帕子被撕咬出咯咯咯的声响。
她实在忍受不了那个妓女对姐姐的折磨!
她从香樟树背后跑出来,含着泪跪在妓女的面前:
“求求你别打了,她太脆弱了,求求你呀!”
小芦这一身行头,小珺差点认不出来,那一刹那她有多惊讶自己的妹妹居然跑来看望自己。
“小芦,是你……”
小芦含着泪跪在女人面前:“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就可怜可怜她吧,真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非要打得这么狠吗?”
“沦落才要打!”妓女愈发厉害地抽打起小珺,“你算什么人,敢替她求情!臭丫头,今天有人替你求情,过去谁来替我求情啊,你们这是存心讽刺我吧,我打死你!”
又是一个狠鞭,撕裂了小珺的衣服。
“不,不,大姐姐,我给你磕头,你放过她吧!”
两只膝盖跪着挪到女人跟前,风信子抱住了妓女的脚。
一个响头,两个响头,三个响头……
血迹在青石板上愈来愈明显,小珺忍不住跪下去扶起风信子:“不要再磕了啊,小芦!”
妓女这才缓过神来,停止了手中的竹条,打量着风信子:“抬起头来!哟,你就是她的妹妹呀?那天那个男人不是也带你来醉月楼了吗?看来你现在过得不错嘛!”
“快走吧,她是醉月楼的头牌,有资格这么做,姐不想把你也牵连进来呀!”
“啪!”竹条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两个女孩的背上,两个女孩“啊”了一声。
“小日子过得挺好,被打的滋味看来没有享受过吧?”
这个妓女明显不只是妒忌,简直是变态狂转世,“哈哈,那就让我好好伺候伺候你们!”
“啊!”
竹条抽中了风信子的脸!
“啪!”又是一鞭。
“啪!”
“啪!”
……
“痛吗?想要尝到甜头,就得先挨揍,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这是在帮忙你们,哈哈,真有趣!”笑着,又一鞭正要抽下!
“住手!”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街道那边传来。回头望,古川美惠子正蹬着木屐朝这边走来。
妓女睁大眼睛,张大了嘴,慌忙丢下竹枝条望巷子深处跑去。
古川竟有这般威信。
但她没有去追究那个妓女,只是平静地对小珺说:“你回去吧。”
随即,带走了风信子。
深秋的风吹落了枯槁的香樟树叶,小珺站在瑟瑟冷风中。目送着逐渐走远的小芦,零落的叶片滑过她身上渗出鲜血的伤口。她微微地弯起嘴角。泪落下来。
风信子低着头,尾随在古川美惠子身后。
目光,紧跟着古川的脚步,古川的步伐像往常一样不紧也不慢,木屐脚步发出“噔噔噔”的声响似乎在暗示风信子:既然知道犯了错,也得到了惩罚,你就应该学乖点。
走到东和馆门前,古川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叮咛:“记住,你现在不是桑小芦,你是古川风信子。”
夜晚,风信子疲惫地伏在榻榻米上,刚刚有点梦境,古川便进了风信子的屋里,她撩开风信子的衣裳,将药轻轻地均匀地抹在孩子的背上。风信子的眼泪涌了出来。
白日里小珺挨打的画面重新浮现于眼前,可怜的姐姐,和现在的我,同是寄人篱下,却要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这就是命运吗……
古川为风信子上好药,温柔地拭去女孩眼角的泪水,转身离去。
风信子突然跪在榻榻米上,两只脚丫重叠着贴在屁股下面,整个身体伏在了膝盖上:
“求你收下我的姐姐,今天你看到的那个女孩,她真的很可怜!”
风信子把额头贴着榻榻米,白日里磕头的疼痛还没有消去,但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是一个孤而不傲,冷而不漠的女人,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
“求求你,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风信子噙着泪,苦苦地哀求着。古川美惠子转过脸,重复着白日里的那句话:“记住,你现在不是桑小芦,是古川风信子。”
是吗?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与姐姐朝夕相伴的小芦了?我只是风信子,那个名艺伎的养女。
古川是个不会反悔的女人,她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改变过。
泪再一次涌出风信子的眼眶。
深秋的风敲击着窗棂,空气开始变得刺冷。
这一晚,风信子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