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神举走入大殿的时候，一个男子正好走出来，看到他就连忙朝着他行了个礼，“将军……”
“嗯。”宇文神举颔首微笑，稍微让开了位置，那男人便是客气地离开了。
宇文神举又目送了那人一会儿，回想了片刻才记起来，这个男人是隶属于宇文家暗部的，他专门负责接收从齐国邺城传回来的重要情报。
可是平日里，此人解读了情报之后，都是先用纸写下来，再经由宇文邕信任的太监、宫女传递过来的。
毕竟，如果一个没有官职的闲人，太过频繁地与宇文邕见面，很容易就会被其他的势力盯上，所以一般情况下，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个人都是极少亲自来觐见宇文邕的。
宇文神举长期跟在宇文邕的身边，都是难得撞见此人，此时这么面对面地瞧见了，他自然是有些好奇对方的来意，而且看此人神色凝重，宇文神举估摸着还不是来禀报普通事宜的。
可是他性情内敛，向来不善于打听，便也没想多问，只是等到宇文神举走近了些，望向上位坐着的宇文邕，见对方紧皱着眉头似乎很是烦忧的模样，又还是不免担心了起来，连忙走上前去，“皇上，可是出了什么麻烦的事情？”
“朕安排在邺城的细作，隐蔽之处已经揭露，被高家一举拿下，已是折损了大半。”宇文邕按住自己的额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们的上线虽是已经自尽，高家再想查到更多的是不可能了，但是余下的势力单薄，自保都是勉强的，根本不足以把已抓的那些营救出来。”
“皇上，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宇文神举虽是这么劝慰着宇文邕，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此事的情形已是极度不利于他们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些人的身份被揭露，若是细作之名坐实了，只怕……
自古以来，任何一国对待通敌叛国者的惩戒都是很重的，更何况这次他们惹上的，还是那猜疑心极重、****凶狠的高纬。
宇文神举也是为那些细作的性命担忧，他们与自己一样，皆是在为周国、为宇文家效力，人命不分贵贱，可如今他们遭逢险境，却是无人能将他们救回。
身为细作，兴许早就是想得透彻，愿意听天由命了，可真的到了危难之时，真的要以命殉国的时候，谁人不是惧怕着的呢？
宇文神举又忽而想到了孙涟漪，不知道她有没有受到牵连，“皇上……”
“朕知道你想问什么。”宇文邕站了起来，向着宇文神举走近了一步，“涟漪并未被揭穿身份，只是……”
“只是什么？”宇文神举听着宇文邕这么一停顿，他就更是着急了。
“只是……她受了伤。”宇文邕眉头紧皱，他从方才那过来报信儿的人口中得知，菁三娘死后，孙涟漪就被高延宗带到了不远的官宅里。
那宅子，每日都有大夫进进出出，却是绝口不提宅子里面的情况。
宇文邕的人只打听到孙涟漪是在静养，可她到底伤势如何，宇文邕却是无从知晓。
“皇上……”宇文神举从宇文邕的神情中，大概能够猜测到他在想什么，也就更加担心孙涟漪的状况了，“不如，臣亲自去一趟，见到涟漪了，才知道她是否安好，您也才能彻底地放心。”
宇文邕望着宇文神举，沉思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涟漪在邺城以西，洛阳以东的偃师附近，你到了那里，自然有暗部的人会去接应，不过……神举，高延宗在涟漪的身边，你要小心避开他，不然……”
“臣明白。”宇文神举点了点头，又向宇文邕拱手行礼道，“臣即刻就启程，皇上保重。”
“嗯，去吧。”宇文邕目送着宇文神举远去，才又微微地低垂下眼眸，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确是担心孙涟漪的状况，可是宇文邕又隐约觉得，自己心里的不安，好像不止是因为这件事。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莫名地说不出因由，却是明确地存在着，让宇文邕有些不自觉地惶恐。
好像是一场大雨将至，天空开始电闪雷鸣时的样子。
宇文神举离宫之前，先去了孙涟漪之前住的宫殿里，准备看看茉儿。
“神举哥哥！”茉儿正好是醒着的，看到宇文神举在她的房门口，就马上小跑着出来了，期盼地望着他问道，“是姐姐又给我写信了吗？”
“不是。”宇文神举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想到孙涟漪现在伤势不明，还是不要说出来让茉儿担心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我马上要出城，可能几天之后才会回来。”
“哦，那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哦！”茉儿向来是个不会多想的浅心思，她只觉得吃饱喝足就是最好了，想到这里，茉儿就又跑回了桌几那边，“神举哥哥你等等我，别马上就走了！”
“嗯？”宇文神举有些疑惑，就跟着茉儿进去了，看到她蹲在小几前面，似乎是在打包东西，“茉儿，你这是要给我什么吗？”
“嗯！”茉儿一边坚定地点着头，一边打包好了一个小包裹，转过身塞到了宇文神举的怀里，“这是我做的桂花糕，肯定是没有艾青姐姐她们做得好，不过，神举哥哥饿了的时候，还是可以先填填肚子的！出门在外，万一不方便找有吃食的地方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宇文神举其实并不喜欢吃糕点，尤其是甜食，可是面对着茉儿的笑脸，实在是盛情难却，“多谢茉儿。”
“神举哥哥就别跟我客气了！我做得也不怎么好，你谢我了，我还怪不好意思的！”茉儿有些羞怯地挠了挠头，抬眼就是看见门口有动静，一见艾青端着汤药进来了，她立即就是面露难色，躲到了宇文神举的身后。
“将军……”艾青先屈膝向宇文神举行了个礼，然后就绕到他身后，把药碗举到了茉儿的面前，微笑地说道，“茉儿，该喝药了。”
“又要喝药呀！”茉儿如临大敌，又是绕到了宇文神举的正面，扯着他的衣袖，把他当成遮住艾青视线的挡箭牌，“神举哥哥，你帮我求求艾青姐姐，少喝几次行不行呀？这些药那么苦，每天还要至少喝六次，三餐前后都要喝，害得我现在一想到要喝药都不敢起床，连吃饭都丝毫不期待了！”
艾青又是无奈又是想笑，“茉儿，太医已经免了你午后的那一次了，所以三餐的分量必须喝够了才行。”
“艾青姐姐，真的很难喝呀，我不想……”茉儿哭丧着脸，就是又想躲，宇文神举却是突然拉住了她。“神举哥哥？”
“茉儿，太医说的话，你一定要听。”宇文神举一只手抓着茉儿，另一只手就是先放下了小包裹，又从艾青那边接过了药碗，“你乖乖地自己喝，不然我可就直接用灌的，若是呛着你就不好了。”
茉儿委屈地嘟起了嘴巴，可是宇文神举仍然把药碗举到她面前，似乎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好嘛！”茉儿平时要躲一个艾青都没成功过，现在又多了一个宇文神举，她明显是逃不掉了，只能妥协地接过碗，一咬牙一闭眼，认命地一饮而尽了。“好苦好苦好苦！”
宇文神举看着茉儿苦得直跺脚，就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拿起桌几上的一块桂花糕塞到了她的嘴里，“这样就不苦了吧？”
艾青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到宇文神举疑惑地望向她，才忙是收敛起了笑意，尬尴地回应着，“是不苦了，应当是……”
“嗯？好像是不那么苦了。”茉儿又抓起一块桂花糕，一边吃着止苦，一边却又仍是皱紧了眉头，一张小脸的神情也是变来变去的，好不精彩。
宇文神举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一会儿，茉儿喝的药就开始起效了，这种药专门在晚膳之后喝，有安神助眠的作用，茉儿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茉儿，你就去休息吧，我走了。”宇文神举拍了拍茉儿的小脑袋，然后又嘱咐了艾青几句话，便拿起小包裹，转身离开了。
“神举哥哥再见。”茉儿越来越困，被艾青搀扶到床边躺下之后，很快就入睡了。
宇文神举出了宫门，回他自己府上收拾了些简单的行囊，就骑着马离开了长安。
他一路飞驰，快到子时才到了驿站打算休息，又折腾了一小会儿，才是觉得有些小饿了。
他也懒得再出了房间去找人做，便拿出了茉儿给的桂花糕，第一口咬下去，就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宇文神举这才明白，先前他喂给茉儿桂花糕的时候，艾青为什么会笑得那么怪异了。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茉儿一边吃着桂花糕解苦，一边又好像是要哭了一般的表情。
这桂花糕，虽然外表看上去和其他人做的并无太大区别，却是甜得人的牙都快掉了。
宇文神举想着茉儿是刚学会，还不熟悉步骤和分量，以后总会慢慢变好的。
他忍不住笑了笑，还是把手上的这一块吃了下去。
这到底，是她的一份心意，他不能糟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