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我们落在一棵不知名的树上,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我估计已经飞出了那座腰以下是黄色的山(就叫黄腰山吧),只是估计,根本不能确定。我能做的就是前进的方向不变--向着日落。
现在,太阳要升起来了,如果它在我们身后,就证明我们没有错。
小弟趁着晨光,在树叶上吸吮露珠,从一片叶子到另一片叶子,很忙碌,很享受。突然,他大喊:“哥,太阳!”
我回头看了一眼,太阳正从那里升起,就长长松了口气,暗笑,夜里总算没白跑。
“快看呀,太阳!”他还在叫,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太阳。
“看见了。”我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动作快点,饱了,我们就上路。”
“你没看见,它们在这里,来呀!”他的叫声欢快又惊喜。
我感到他毛病又来了,皱了皱眉,走过去。他拉着我,指着叶子上的几颗露珠,说:“看,这一个,这一个,这儿还有一个……”
我明白了,是太阳映在露珠里--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无聊!我回过头指着天边刚刚爬上来的太阳,说:“傻瓜,太阳只有一个,在那里。这些都是影子,懂吗?”
“是这样吗?”他见我很凶,就低下头,“我以为它们都是太阳的孩子呢!”
“孩子?”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来劲了,点点头,说:“是呀,它们都是趁天黑从天上跑下来玩,天一亮,太阳就喊它们回家了。”
我愣了一下,笑着问:“这么说,你一早上吃了不少小太阳?”
“是呀是呀,我吃了一肚子太阳。”他乐呵呵地拍着肚子。
我不想说破,就让他傻乐去吧。我还有正事呢,没心情讨论什么太阳和孩子,就由他继续去吃太阳。
我靠在树枝上,望着远方,那是无边的绿色。我心里突然有点没底了:妈妈,她还在吗?她在哪里?我能找到她吗?
这一刻,我想起了出发时的豪情,是呀,既然出发了,就不要犹豫,更不能停止。为了不让自己泄气,我想起了小红为我唱的歌,我轻轻哼了起来:“我是蚂蚁,非常了不起,世界再大,我都能去……”
“好呀!好呀!”小弟不知什么时候摸到我身边,乱喊乱叫,还扑腾着翅膀,“这真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歌,你什么时候创作的?”
我不喜欢他这种咋咋呼呼的样子,皱着眉头,挪了挪身子,说:“这不是我创作的,是小红。我出发的时候,她教我唱的。”
“她呀!”小弟一脸不屑,“她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们,好像她能主宰整个世界。其实,她什么也不能,只是一朵不会走路的花……”
“住嘴!”我不知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瞪着小弟,“你根本不了解她,她的心一直在飞,比我们飞得都远。我甚至觉得,我只是她心的一个角,在替她飞。”
小弟马上知道自己说错了,连忙后退两步,说:“我,我只是觉得她对我不好,我也不可能去了解她呀,我……”
树突然摇晃起来,很厉害。小弟身子一歪,差点掉下去。我冲过去拉住他,站稳脚跟,抬头看看旁边的树,都没动静。不会是风。
“哥,你看下面。”小弟指着树下。
我也看见了,一头小野猪正在用身体蹭树皮,还不停地发出哼哼声,好像很享受。
“喂,你想把树撞倒吗?”我冲小野猪大喊。
小野猪愣了一下,树就停止了摇晃。他抬头望了望,说:“你是谁呀?站到我面前来说话。”
我爬到小弟背上。
小弟问:“逃吗?”
我说:“逃什么?飞到离他最近的树枝上去,我有话要问他。”
小弟身体一沉,我们就来到了小野猪面前。我从小弟背上爬下来,发现自己正好和小野猪的鼻子正对着。
小野猪笑了起来,指着我们,说:“奇妙组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飞行表演。你们是想让我来当评委,给你们打分吗?”
“我可没心思跟你开玩笑,我有正事找你。”我一本正经地盯着他。
“口气怎么跟我妈一个样?”他又在树上蹭了两下,“我觉得天下最大的正事就是在树皮上蹭痒。所以,我已经从我妈身边逃走了,我宁愿和树在一起。”
“啊?他有妈妈,可他不要。”小弟惊讶地望着我。
我推了推小弟,让他住嘴,然后问:“你一直在地面生活吗?”
“多新鲜,我还会飞到天上去吗?”小野猪边蹭树皮边笑。
“很好。我是想问,你见过我妈妈吗?”我不管他笑什么,接着发问。
“你妈?天晓得你妈是谁。”小野猪蹭得更快了,树乱晃,“我只知道树的妈是树,雨的妈是云,你的妈一定是蚂蚁。”
“雨的妈应该是雨呀,怎么是云?”小弟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雨是从哪里来的?”小野猪停止蹭痒,很认真地问小弟。
小弟指了指天,说:“这还用问吗?天上呀。”
“对,就是云生下来的。”小野猪呵呵一笑,又开始蹭树。
小弟摸了摸自己的脑壳,似乎还在糊涂。
“你能不能别蹭树皮?”我推开小弟,不耐烦地冲小野猪喊,“没错,我就是想问你,看见过蚂蚁没有?”
“蚂蚁?当然,就像你这种黑黑的小东西,成群结队,看了都头皮发麻呢。”小野猪夸张地原地跳了两下,“顺便说一下,这棵树不是你家的,你无权管我蹭不蹭。我最讨厌谁来管我,就连我妈也休想。”
“对,树皮就是用来蹭的。”我突然意识到应该讨好他,就笑了笑,“你能带我去找,哦,就是那些黑黑的小东西吗?”
“乐意效劳!”小野猪一副心甘情愿的笑,“不过,请稍等,我再蹭五下,五、四……”
小弟捂着嘴偷笑了一阵,小声说:“他简直是个小怪物,情绪变化太快。”
“应该说是我调教有方。要多动脑子,知道吗?”我拍了拍小弟的脑壳。
“来,到我身上来,出发了。”小野猪大叫着。
我们一起爬过去,坐在他背上,他用力甩了甩小尾巴,向前跑去,嘴里还哼着:“管天,管地,别管我蹭树皮。要东,要西,别要我跟着你……”真是个追求自由的家伙。
小弟为小野猪的歌声不停喝彩,小野猪越发来劲,跑得也相当有节奏了。
我却没心情听什么破歌,紧盯着前方摇晃的地面,呼吸好像越来越困难。如果真的见到了成群结队的蚂蚁,如果真的找到了妈妈,我该怎么办?好纠结呀,我甚至在心里笑话自己: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紧张什么?是怕寻找已经结束,还是怕另一种生活即将开始?
“小野崽,你往哪里跑?”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野猪像被点了穴,停住脚步,也不唱了。我连忙回头望,一只大野猪正在不远处生气地瞪着眼。
小弟小声说:“快逃啊!”
小野猪说:“逃什么?她是我妈,我这辈子都逃不出她的脚掌心。”
“你在跟谁说话?”猪妈厉声喊。
“朋,朋友。我,我正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小野猪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
看来,他对自由的追求,也就是趁他妈不在的那一会儿。
“让你去练习拱土,你就跑出来贪玩,一天到晚不干点正事。你去看看你的兄弟姐妹,个个牙齿都闪闪发光,你呢,还是一层黑灰。”
“我也在练,练习,交朋友呀,这不,我一早就交了两个朋友。”小野猪似乎找到了灵感,抖动身子,让妈妈看到我们。
妈妈摇了摇头,说:“真拿你没办法,你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儿吗?”
“我是在干正经事儿呢。”小野崽不服气,“这只蚂蚁要找妈妈,我在帮他呀。”
“找妈妈?天方夜谭。我只听说过妈妈找孩子,没见过孩子找妈妈。告诉你,他妈妈如果还在,一定会来管他的。你就别多管闲事了,马上跟我走。”妈妈的语气很凶。
小野崽不能带我们去了,他站在原地为难地跺了跺脚,说:“看见前面那棵松树了吗?就在那树底下,有一个蚂蚁的家。你们自己去吧,我得跟妈妈走了。你们都看见了,不要怪我胆小,她发起火来确实能吓死三头猪。”
我深表同情,爬到小弟背上,说:“我们走,免得他被吓死了。”
小弟轻轻笑了几声,飞了起来,半生不熟地唱:“管天,管地,别管我蹭树皮。要东,要西,别要我跟着你……”一路飞着一路笑。
我回头望,小野崽正跟着妈妈小跑着远去,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