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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个约定

岳程隐约听见一阵得得的响声,他在迷迷糊糊中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他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的声音。现在几点了?谁会来电话?应该不是老爸老妈,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他们才通过电话,局里的领导应该也不会,下午他们就来看过他了。那会是谁?他伸手去拿手机,翻开一看,是一个陌生来电,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深夜12点半。这时候会是谁?他的心陡然紧张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局里现在安排了两名警察在医院里保护他,岳程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响动。

“岳探长,有事吗?”

“没事。”他道。

警察又退了出去。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接了电话。

“岳程。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顿时整个都松懈了下来。“原来是你。陆劲,怎么这么晚打过来?”

“当然是有事找你。你现在怎么样?”

“可能会在医院里待上几天吧。医生说,一周后可以出院。”

“那就好。——你父母都转移了吗?”陆劲问道。

他一惊。

“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对方会……”

“我告诉你一件事。”陆劲声音低沉地说,“今天下午,元元和她的母亲在家里被人打了。对方在元元的衣服口袋里留下了一张你的打印照片。”

“你说什么!?”他大惊,几乎喊起来,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在医院,他低声问,“她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元元的手骨折了,还被用了麻醉药……”陆劲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下去,“元元的母亲,头上受了点轻伤。”

“这么说,她们已经脱离了危险,那就好!”他松了一大口气,又问,“还有什么?”

陆劲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他好像在生闷气,口气略有些不耐烦。

“还有什么?!当然有了!警察刚刚来过邱家,他们在客厅、书房、元元的房间一共找到六个窃听器和四个摄像探头。”

“那他应该就在离房子不远的地方。”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警察发现第一个摄像头时就冲上了街,可是什么都没发现。他应该有辆车,可是他们没发现,他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陆劲又停顿了一下,“所以,我建议你尽快把你父母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他能用那么短的时间找到元元的住处,找你的住处一定不费吹灰之力。也许,你出院的那天,他就在会在你家等你,他会用枪指着你父母的头,迫使你放弃抵抗。”

岳程本来不想惊动父母,因为他觉得不应该让他的事影响到父母的生活,但是现在看来,情况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可是,他能把他们转移到哪儿去呢?

“岳程。”陆劲在叫他。

“我听着呢。”

“你如果暂时不知道该把你父母送到哪里,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就是元元家所在的这条弄堂。这里刚刚出过事,现在警察增加了巡逻的人数,所以相对安全一些。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在这里给你父母找一个暂时居住的地方。”

岳程并没有觉得这提议有多好。

“陆劲,我得告诉你一件事,这案子现在由F区的反黑组负责。今天去元元家的人可能也是黑帮的人。”

“这事我已经听说了。”

“消息传得可真快。好吧,既然你知道了,你就该明白,现在我们对付的是一个组织,他们人多势众,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什么时候会再来,所以……谢谢你了,”他心想,谁知道增加的那些警力够不够用,“还是让他们集中力量保护元元他们吧,我父母的事,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刚刚忘记跟你说了,一个小时前,邱源找了两百多个保镖,安插在这条弄堂的各个角落和附近的街道上,他们会24小时监控进入这个区域的任何人——别担心有人会假扮警察蒙混过关,目前在那片区域执勤的警察都已经被记录在案一一所以,现在那个区域是相对最安全的地方。”

两百多个保镖?岳程暗自吐了吐舌头,这笔开销一定大得吓死人,也只有像邱源这样的亿万富翁才能负担这笔费用。

“话说回来,难道你真的认为是黑社会的人想杀你吗?”他听到陆劲在跟他说话。

“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他努力把思绪从“两百个保镖”上面拉回来,“那个朝我开枪的侏儒就是黑帮的人……”

“那么车里的三个人呢?”

“他们都受了伤,我估计得等明天才会去审他们一一怎么?有什么问题?”岳程听出陆劲有话要说。

“如果黑社会要杀你,只要搞清楚你平时会在哪条路上出现,然后给你一枪不就行了?他们有几百个机会可供选择,为什么偏偏等到监狱门口才动手?一一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也是岳程心里的疑惑。

“今天早上,他们一共动用了六个人,两部车,其中一辆车被扣押,三人受伤被捕,坦白说,我觉得我真不值得他们这么大动干戈。”

“你最后联系你父母是什么时候?”陆劲问道。

提到自己的父母,岳程的心又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九点一刻左右,怎么啦?”

“他袭击元元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你在强调时间。”

“不,我是在强调顺序。如果对方的目标是你,在第一个计划失败后,他应该首先对你的父母动手,而不是去查我的底细,然后跑到邱家去袭击元元和她妈。这顺序完全弄颠倒了。——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还记得刚才我说什么了?他在元元的口袋里塞了张纸,那上面是你的照片。你说那是什么意思?”

岳程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他们是在要求你……”

“对,他以元元一家的生命相要挟,让我杀了你。不过,不是他们,而是他。”陆劲说最后一个字时,加重了语气。

“什么意思?”岳程不明白。

“我们查了监控录像,他是一个人。”

“一个人?你是说,暴力袭击,装窃听器和摄像头,这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是的。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个人干的。”陆劲道。

这确实有点反常。

“黑社会的人通常不会单独行动。”他道。

“没错。”

“那会不会是第一次谋杀计划失败后,某黑帮决定派一个精兵强将过来解决问题?”

“那也应该先把你解决了,再来报复我。毕竟你才是目标,哪有派精英分子先解决次要问题的?岳程,他是在绕弯子。”陆劲道。

“好吧。顺序的确弄颠倒了。”岳程表示同意,又问,“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只有单独行动,并能掌控一切的人,才会在行动中将自己的兴趣发挥到极致。如果是一个组织,没人会允许他舍近求远。”

“可是今天早上那么多人……”

“我怀疑今天早上出动的所有人,都被他以各种方法控制了。他不是也以元元一家的性命胁迫我吗?可见,他在这方面很在行。”

“这只是你的猜测。”岳程道。

“我会去查。你也可以去查一下,他们是否来自同一个组织,他们是否彼此认识。岳程,你可能不小心得罪了一个黑帮,但不可能同时得罪两个到三个黑帮,而且黑帮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过节,他们很少会合作。”

岳程不得不承认陆劲说得有道理。

“好吧,我去查。”他道。

陆劲继续道:“其实今天早上在车里,打电话给他的同伙,让他们别让我上车的男人,应该就是下午袭击元元的人。”

“我会把你那边发生的事告诉负责的警官,到时候他会请元元到局里去作个面部拼图。如果再见到他,她还能认出他吗?”他问道。

“这恐怕很难。那人脸上粘了络腮胡子,很明显他化了妆。”

“除了我的照片之外,他还留下什么?”

“没了。”陆劲笑了笑,“当我看到你的照片时,你猜我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我觉得他在雇用我。他把我当成了一个职业杀手。”

“还真的有点像。”

“知道吗,他在试探我。”

“怎么说?”

“他想试试我是不是够格跟他抗衡。如果我听命于他,真的杀了你,他会觉得我是个孬种,在我干掉你后,他马上就会解决我。可是,假如我不理睬他的威胁,而开始追捕他,他反而会觉得,事情开始变得好玩起来……”陆劲感觉到了岳程的疑惑,继续道,“其实说白了,他是在向我挑战,对他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个杀人游戏,还是一场竞技赛。所以岳程,我们的对手不是一个黑社会组织,而是一个变态杀手。而且,这个变态杀手还非常的了解我。岳程,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查到元元的住处,这一点很值得玩味。”

“只有查阅警方的内部档案才能找到囚犯的家属。”他立刻想到了这点,“你的档案里有结婚申请,那上面应该有元元的姓名地址和身份证号。”

“什么人能查看到档案?”陆劲问他。

“一般来说,只有内部的人。我立刻找人去查。”岳程道,这时,电话背景里传来一个女人小声说话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元元,蓦然,他想起元元是怀孕7个月的孕妇,糟了!不知道她今天下午的遭遇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怪不得陆劲提到元元受伤的时候,情绪有些烦躁,难道孩子……

“岳程。”陆劲又回到电话前。

“我在。”他连忙道,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元元肚子里的孩子。天哪!如果孩子有什么问题,元元会不会恨他一辈子?如果那孩子生下来是个白痴怎么办?他眼前晃过一个小白痴的笑脸,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岳程。”陆劲在说话。

“我在我在。”

“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什么?”他刚刚完全没在听。

“你想什么呢!我说,元元跟我明天会到医院来看你。”

“她能走路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能走。我们还有事要问你。对了,你到底要不要我去接你父母。”

“好,那就麻烦你了。我马上打电话通知他们。”

“行,你父母平安到达后,我让他们打电话给你。”

“谢谢。”

陆劲挂了电话。

岳程很想问问孩子的情况,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邱源又查看了一遍书房的门,等他确定门已经锁好后,才慢腾腾地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了电话。

“喂,老陈……”他低声道,同时瞄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是午夜三点,他确定这时候老陈还在台球房。这老家伙近几年几乎夜夜泡在台球房,直到天亮才回家,可身体还像田里的水牛一样壮。

“呵呵,又是你,”对方笑了出来,“怎么着,那两百多人你都验收过了吧?刚刚他们那边的老大还问我,人要得那么多,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办。我说,妈的,啥大事啊,就是给个有钱人把门——你都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你放心吧,我知道规矩,你就是介绍个工作,出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明天我就把剩下的钱给你打过去。”

“哈哈,行。”老陈乐呵呵地答道。

电话那头声音很嘈杂。邱源几乎能看见老陈惦着肥满的大肚子站在台球桌边,嘴里叼着香烟,跟他说话的情景。

邱源捏着电话不出声。老陈感觉到了。

“喂,你还有什么事?”

“老陈,你说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他问道。

“呵呵,少说也有五十年了吧。打穿开裆裤的时候,咱不就在一块了吗?只不过,你老兄脑子灵,运气又好,我呢,大老粗一个,除了玩,什么都不会。”老陈清了清喉咙,电话背景里的嘈杂声渐渐轻了,显然他是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邱源,你半夜三更打电话来跟我叙旧,这可不一般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确实有点事要麻烦你。”

“你说说看。”

“老陈,你旁边有没有人?”他低声问道。

老陈大概朝身后看了看。

“没有。什么事?”

“老陈,今天我家里出了点事……”

“我知道,要不然你也不会找那么多人了。”老陈又清了清喉咙,“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不是我得罪了什么人,是有个祸害在我家,这麻烦是他招来的。”

“谁啊。赶他走不就行了?”

“他是我女儿的……”说起这个人的身份,真是让他难以启齿,“这么说吧,六年前,他绑架过我女儿,现在又把我女儿的肚子搞大了,想霸占她,跟她结婚,我女儿也是鬼迷心窍死活要跟着他。我想让你……”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去,“老陈,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把他做了。”

“做了?”老陈的声音立刻绷紧了。

“我女儿比他小整整15岁!老陈,你也有孩子,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女婿,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他叹了口气。

“我怎么没想过?可是,老陈,到了我们这把年纪,就别再计较自己的得失了,我们还能活多久?老陈,这事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想让我女儿这辈子都毁在一个罪犯手里!”

老陈笑了笑。

“好吧,你既然已经定了,我也就不说废话了。这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你想让我怎么做?”

“等等,听我说完,老陈。”他凑近话筒低声道,“我要一个神枪手。”

“神枪手?”

“对,必须远距离射击,所以,得是个神枪手。”

“这要求太高了。邱源。”老陈在电话那头吧嗒一声,点起一支新的香烟,“干这行,可不比外面应聘,谁也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底细透出来。说白了,我找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也不清楚,我不认识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干过什么,所以,你可别指望我能找到什么厉害的神枪手。”

“我明白。老陈。我只是想找个能干的人,一次解决问题。”

“当然一次。你在穷担心个什么!”

“老陈。”他不经意朝门口瞥了一眼,他总是担心陆劲会突然开门闯进来,“他不是一般人,他过去杀过人。脑子又精得很,当年我就被他骗得团团转,今天早上,他还一个人对付三个拿枪的匪徒,救了一个警察。所以,这事办起来恐怕不太容易。”

“走到他面前,碰!”老陈嘴里学着枪声,“这也不行?”

“他现在整天跟我女儿在一起,我怕误伤我女儿,再说,这小子对陌生人很警觉,我怕你找的人万一失手,要是再落进警方的手里那就糟了……”

“那你说怎么办?”老陈道。

他低头想了几秒钟,有了一个主意。

“他现在要自己找出那个仇家,就是今天闯到我家的人,我答应给他找帮手。老陈,你帮我找三个人,他们或多或少得有点破案的经验,或者对黑帮有所了解,或者有功夫,随便是什么人,只要他们能给他提供些象征性的帮助就行。”他加重语气,“我要你把杀手藏在那三个人中,去接近他,等获得他的信任后,再找机会动手。”

老陈低声笑起来。

“呵呵,到时候你女婿死了,就赖在仇家的头上,你女儿也没话说,你可真是只老狐狸……只不过,邱源,干这行的人,都喜欢速战速决。再说,你这活费时费力的……”

“钱不是问题。事情办成后,我会重谢你。”他又道。

老陈喉咙沙哑地笑起来。

“得了,你等我消息吧。”

陆劲回到元元的房间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了,他发现她仍没睡。

“把他的父母都安置好了?”她缩在被窝里,轻声问。

“是啊。你怎么还不睡?”他走到床边摸摸她的额头,还好,她没发烧。他知道她是在等他,“我洗完澡就过来。”他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又问,“你平时用哪间浴室?”

她朝他眯眯笑,“二楼最后那间,你又不是没来过。”她的眼睛朝床边一溜,“衣柜最后两格抽屉里是我给你买的新衣服,但我没想到你那么瘦,估计都买大了。”

“没关系,我先穿自己的。”他弯身去找他从监狱带回来的大布袋,他记得他把它放在她的书桌下面了,可现在那里空空如也,“我的包呢?”他问道。

“那个布袋啊,我烧了!”她没好气地说,“什么‘重新做人,回头是岸’,太不吉利了!还有你的那些旧衣服,我都扔了,”见他皱起眉头,她又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骗你的!干吗那么紧张,你的衣服我都放进衣柜了。”

他打开衣柜,果然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乱七八糟丢在衣柜上方的一个大空格里,这地方大概是她特意腾出来给他放衣服的。他连忙把衣服都拿出来,放在书桌上,一件一件叠了起来。她从床上勉强撑起身子。

“你在干吗?明天再叠吧。”她道。

“不用了,马上就好了。”

她看着他。

“你生气了?”

“没有。”

“因为我没替你叠衣服?”

“我没生气,元元。”他笑了起来,“你的手都骨折了,怎么还能指望你干活?我只是养成习惯了,喜欢把衣服叠好才睡觉。”

她打了个哈欠,问道:“这些衣服都很旧了,为什么还留着?”

“别问了,快点睡吧。”他加快了速度。

“哈!这件毛衣,我过去见你穿过。”她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指着他手里的黑色毛衣嚷道,“记得吗?你总在过节的时候穿,有一次,我故意把番茄汁撒在上面,你还发火了呢。你还威胁我,说要是我再敢弄脏这件衣服,你就把我的手砍掉。记得吗?那时你好凶哦……”

他当然记得,印象中,当年,这好像是他唯一一次对她发火。

“没想到,它还在。”她望着他手里的毛衣,轻声道,“那时你气得要命,然后就跑出去了,我问你这毛衣是哪儿来,你也没回答。我后来也没敢再问。”

“你那时有什么不敢做的?”他笑了起来。他还记得那时的感觉,他真的气疯了,有种临近崩溃的感觉,他真想把她的头按在水里,让她窒息而死。他不想听她说话,不想再看见她,也不想再跟她耗下去了。如果那时他没有立刻摔门出去,他想他很可能真的会做出令自己终身悔恨的事。

“我真的不敢问。我怕你生气,因为那时……其实,我已经喜欢你了,可是我自己不知道,我以为我恨你,其实不是……”她斜靠在床架上,闭上眼睛轻声道。

他朝她笑。

“睡吧,元元。别等我了。”

“我睡不着。”她叫了他一声,“喂!”

“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件毛衣的秘密了吗?”她小声问。

“哪有什么秘密啊。”

“这是谁送你的?你的初恋情人?”

“不,是我妈。”他将叠得方方正正的衣服一一放进衣柜,“我考上大学后,对她说我可能那一年冬天不回家了,她就去城里买了毛线,织了三天,她说她买的是最贵的羊毛毛线……”

“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轻声问。

“那时你整天都在骂我,我怕你骂我妈,我怕我忍不住……其实我的脾气并不好……”他别过头,瞥了一眼衣柜里面,不知不觉,他的手又伸过去,轻轻摸了摸那件泛着淡淡樟脑丸味的黑色毛衣,“她说买毛线用了380块,她根本没有收入……”他轻声自言自语,关上了衣柜门。

“陆劲……”她轻声叫他。

他转过身,看着她,又笑了笑。

“快点睡!”他催道。

“你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如果你妈妈知道你有了宝宝,一定会很高兴。”她道。

他没回答。他们还能有孩子吗?他很怀疑。

她看出了他的心思,伸出左臂搂住了他。“我们会有宝宝的,陆劲,我们很快就会有。以后我们带着宝宝去给你妈妈扫墓好吗?”她在他耳边呢哝。

他没说话,只是把头靠在她的怀里,她的体温慢慢包围了他,他仿佛又看见了母亲的脸,那么多年来,她总是搬着小木椅坐在家门口等他,现在,她终于不用再等了,她再也没什么可等的了,她不用再考虑怎么筹措他的学费,不必用考虑他回家后给他做什么菜,更不用再为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而烦恼。现在,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有时候他想,假如母亲从来没生过他,对他们两人来说,会不会都是一件好事?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正伸展四肢泡在浴缸里。

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喜欢把自己浸泡在整缸的清水里。他喜欢倾听水流进入他耳膜的咕咕声,喜欢那种短暂的窒息感,更喜欢那种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的宁静和放松。

他觉得一天中,只有那水下的几十秒,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他痛恨这个世界,痛恨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的自己,而只有当他赤身裸体躺在水里时,他才能找回那个如同新生儿一般单纯的自己。所以,与其说,他是在享受洗澡的乐趣,倒不如说,他是在通过水流隔断他跟现实世界的联系。他不想听见人世间的噪音,也不想看见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植物、物体或者人。他只想在水里寻找自己,那个失踪很多年、会笑着唱歌的自己。

水流声常常会不知不觉把他的思绪带向远方,飘向他从小生长的小镇,慢慢的,他耳边听到的不再是水声,而是一个女人咿咿呀呀的歌声,“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坐在歌厅的角落里听她唱歌。她是歌厅最美的女人,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卷发,化妆师替她做了一个复古的造型,她看起来就像月份牌上那些婉约动人的旧时代的女人,每个人都叫她小邓丽君,每个人都向她微笑,每个人走进歌厅都是为了看她。那一次,还有人将一张钞票扔上台,她穿着旗袍一扭身假装没看见那张钞票,继续唱: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再进点小菜。人生难得几回醉……”

等她唱完最后一句,她假装弯腰行礼,顺手捡起了那张钞票。一个男人冲了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信封……

有时他想,假如那一年,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会不会现在还在那里唱歌?

嘀铃铃,嘀铃铃。手机就在浴缸旁边响个不停。

他慢慢浮出水面,透了口气,一边接了手机。

“喂。”

“你刚刚到哪儿去了?我打了你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对方气急败坏。他眼前浮现一个老年男人的脖子,松垂的皮肤,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和一颗黑痣,真奇怪,看他当年的照片可说是玉树临风,想不到上了年纪就成了这副猥琐样。

“手机,我刚刚开。”他静静地说。

“你刚刚去哪里了?事情办得怎么样?”对方稍稍缓和了一下口气。

“岳程没死。”

“什么?!”对方大怒,但提高的嗓门随即就低了下来,显然,他是怕被别人听见,“你跟我说万无一失的!”

“来了一个高手。这始料不及。”他冷冷地说。

“那辆车呢?”老土焦急地问。

有个侏儒开车去了郊区。他把车烧了。

“侏儒?”

“他是帮手之一。”

“那他现在……”

他没回答。可是他想,答案应该是不言自明的。

“那现在怎么办?”老头又问。

“岳程被送到了C区的慈心医院。只要知道他在哪儿,事情就好办了。”他冷冷地说,目光扫向角落,那里有一个手提箱,里面放着急需处理的“物品”。

“你觉得那东西还在他身上?”

“就在他身上,我亲眼看见的,后来他没去过别的地方,直接去了监狱。”他问道。

“你得抓紧。”对方急迫地说,“如果这东西公开的话,我就完了。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他冷笑。

“我明白了。”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心想,老东西,我要的可不止这些,“你还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小心点。”对方絮絮叨叨起来,“现在警方一定加强了对他的保护,你去医院的话,一定有不少人盯着,到时候……”

他猛地按断了电话,关了机。

他又在浴缸里,闭目养神躺了几分钟,随后从水里爬出来。

这间屋子有一百多平方,他从来没划分过空间,他觉得不需要,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个真正有呼吸的生命。

他披上浴袍,径直走向角落。手提箱安静地在那里等他。

他打开箱子,一张女人惨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她的整个头部都被裹在透明塑料纸里,她的嘴张得很大,几乎可以竖着伸进去三根手指。这是他一个多小时前的杰作,非常简单轻松的活。当时,她像猫一样凶悍地挥舞爪子,可惜连他的衣服都碰不到。他只用了几分钟就用一个塑料袋解决了她。随后,他放了她的血,并乘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僵硬,将她分成几块,放进了手提箱。他的技艺正日臻娴熟。整个过程,他只用了不到45分钟。干完之后,他急着赶回来,因为半夜两点,电视里会播放卓别林的无声片,他不想错过开头。

这女人最初是他在火车站附近发现的,当时她在兜售她的摩托车。虽然除了讨价还价,她什么都没说,但她的脸却暴露了她的经历。他知道她是个穷途末路的瘾君子,他还知道她已经结婚了,有个女儿。那女孩就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等她。女孩大约10岁,很瘦,卖茶叶蛋和烤玉米的小贩经过她时,她不自觉地把手指塞进了嘴巴,他猜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而她的父亲也许早就离开了她一一或许死了,或许被抓,或许离婚后又有了新的家庭。

当时他并没有想过,这女人能有什么用,他只不过想多搜集一只鸟罢了,他有很多空着的鸟笼。

他知道她很脆弱,很容易对付。而且她还会骑摩托车,她的手臂上有个蓝色斧头的纹身,说明她曾有着彪悍的过去,另外,除了毒品之外,她仍有在乎的东西,那就是她的女儿。他买下摩托车后,一路跟踪她,发现她跟女儿进了一家小饭店。她给女儿买了不少食物,女孩很开心。他想,她为了女儿也许什么都肯干。

那女孩现在被关在他的秘密工作室里。只要打开监控器,他就能看见她一边拍门,一边哭喊的情景,可惜,她不是第一个被关在那里的女孩,没人会听见她的声音。

他已经找到了买家,三天之后,她就会像狗一样被卖给那些嗜食花蕾的男人。

这样的事,他已经干过无数次。她们都一样。一开始,她是个新鲜的小玩意儿,她会倍受宠爱,她会过上她想象不到的好日子,她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可是几年后,等她长大了,她就会像破烂的洋娃娃一样被扔在街上,除了地痞流氓,下三烂的男人,没人会理睬她。到那时,她就会像她母亲一样,成为一个靠吸食毒品才能活下去的废人,当然也许更糟,谁知道呢?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别要求太高,就能轻松活过一辈子。

他从不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葬送她们一生的人。如果她们在自己家里能得到足够的爱,也许就不会遇到现在的变故。其实她们中没有一个曾经拥有过完整的家。

有些事是注定的。从小在不安全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有的早早沉沦,有的变成尸体,有点则变成了魔鬼,就好比他。

他又重新拉上包拉链,心里盘算了一下明天该干的事。首先,处理这女人的尸体,其次,去岳程住的医院打探一下。

今晚剩余的时间,他决定交给陆劲。他得重新看一遍陆劲的档案。

在六年前,陆劲的口供笔录里,警察问他有没有同伙,陆劲答:“一个合格的杀手是不需要帮手的。”

这句话,他看了足有五遍。他觉得就算再看五遍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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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世是什么?是熊熊燃烧的周瑜赤壁之火?还是诸葛亮的北伐悲歌?带着21世纪的思想回到封建腐朽的乱世,又能改变什么?乱世争雄,成就名将!背后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代价。周瑜,鲁肃,吕蒙,陆逊等一批大好青年,若是生在21世纪定会安稳一生,平安终老!讨论群:102429208
  • 天国的情歌:我爱你很多

    天国的情歌:我爱你很多

    在最北之北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见到北极光的人是上天钦定的最幸福的人。同在一个孤儿院长大,命运却截然不同,他离开,她留下。他们曾约定要一起去寻找北极光,十二年的错过让彼此心生间隙。他成为全亚洲红得发紫的偶像明星,她一心只想在平凡的岗位度过一生,却因为一封神秘的信笺阴差阳错踏进了娱乐圈,那些年少的约定,等待,错过,是否爱过了保质期,回忆就成了奢侈品?
  • 猎艳花都之无冕尸王

    猎艳花都之无冕尸王

    月黑、风高、夜、某局……局长:小李啊,给我安排一下这次选美大赛的冠军,就是那位18号,王语嫣小姐。今天晚上希尔顿酒店1603,让她在那里等我,我要单独跟她谈谈!小李:知道啦,局长,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您联系去……呀,局长,您身后那是个什么东西?清朝官服,脑袋上还有块黄符纸……好像在电影里见过。哎妈呀!闹鬼啊!看着晕倒在地的局长和小李,范无病心中暗笑。NND,敢打我家女人的主意,吓死你丫的……__________________群号在下面书评区置顶里
  • 入殓鬼师

    入殓鬼师

    作为一名入殓师,我来说说这些年在殡葬学校发生的诡异事件!不顾家人反对的陈东,毅然上了附近的殡葬学校。从此怪事不断,尘封的画室,破旧的厕所,闹鬼的火葬场,住纸人的阴宅。一切的一切,要从开学的前一天说起,打开本书,我将为您讲述作为一名入殓师这些年见到的诡异事件。
  • 自然界之谜(自然瞭望书坊)

    自然界之谜(自然瞭望书坊)

    每一朵花,都是一个春天,盛开馥郁芬芳;每一粒沙,都是一个世界,搭建小小天堂;每一颗心,都是一盏灯光,把地球村点亮!借助图书为你的生活添一丝色彩。大自然美丽而神奇,无论是广阔的天空,还是浩瀚的海洋,无论是遥远的地球两极,还足近在身边熟悉的土地,总有那么一些现代科学努力探索却又无法清楚解释的未知事物和神秘现象。这些扑朔迷离的谜团既令人惊奇,又引人深思,勾起人们探索的兴致。
  • 道界武神

    道界武神

    重修武道,厚积薄发!二十一世纪国术八极拳武者“文轩”,在一个道术昌盛的世界重生。十余年积累之后,放弃了顺应潮流、前途无量的道术,重修国术,追寻武道极致!!国术,在一个国术完全没落的时代扬威!————————————————国术等级:炼体、炼气、内丹、外罡、金身、武圣、往生、玄神道术等级:凝神、出窍、定神、分身、洞虚、真仙、神解、道神(神解:类似雷劫!)————————已完成一部130W国术题材作品《兽拳》,对国术已有一定积累,请大家放心阅读。再写国术,重塑八极!VIP一群,猛男铁杆:105468702(进群请发VIP截图,谢谢!)普通一群:82428033
  • 重建中文之美书系领衔

    重建中文之美书系领衔

    栏目中刊发的作家专辑、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随笔、纪实文学等作品,汇编成册,总结了近几年中国各类文体的文学创作成就与风貌。在浩如烟海的文学创作中,编者们从作品的价值上反复斟酌,碰撞,判断,从而披沙炼金,把或感人肺腑或引人深思的,现实中受到普遍好评、具有广泛影响的,具有经得住时间考验、富有艺术魅力特质的好作品,评选编辑出来,以不负时代和读者的重托与期望,恪尽对中国当代文学事业的责任。《领衔(开垦荒田的N种方式)》由百花洲杂志社所著,本书将充分展示编选者视野的宽广、包容、博大,体现当下文学的多样性与丰富性,是一部水准较高的集锦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