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上水果，供上食粮，
想问问您，是否告知，
我的父亲去了哪里？
我的母亲去了哪里？
让人心急的地藏菩萨啊！
像是石头一样漠然不语……
一
再怎么有名的猴壶，也换不回一条命。此时此刻，与吉只好舍车保帅，逃之夭夭了。
从早上开始就像是过了好几天的感觉，夏日的白天又悠长又无聊，终于等到太阳西沉、一片死静无风的傍晚。
整个江户城像笼罩在金色的蒸汽里，异常闷热。不过，桥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凉风徐徐吹进河滩，送来一阵舒爽。呱呱呱！如青蛙叫一般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出，丹下左膳一改冷漠地微笑着。
“小子，你卖凉粉的？过来。”
“我是。”虽应了一声，小童稚嫩的脸上，一双警惕的眼睛却在闪烁着，“不过我可不能就这样随便过去，毕竟还是保命要紧。再说我还不想尝试那一刀必杀的滋味。那一刀太强我可挡不住，说什么也不行！”
左膳苦笑着摇头：“你这小孩，怎么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哈哈，我的嘴巴，比我早十年就出生啦。”
“看来真是这样。”左膳左手抱胸，往河滩里走去，“谁也没说要砍你这小子。快，跟我过来。对了，你几岁啊？”
小童卷起裤管，上手搭在瘦小的膝盖上：“你猜？”
“九岁？还是十岁？”
“哈哈，八岁。”
“什么时候开始做坏事的？”
“喂喂，武士先生。不要说这种没人情味的话嘛！”
“呵呵，不过，我说你，掉包这种事也不能说是维持生计讨生活吧？”
“就算坑蒙拐骗不是好事，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这世道好了。”
“哦？还是个懂大道理的小子呢。”
“难道不是吗？看那些上层阶级，只因为是大名和有钱人家出身的，就不用干活，还每天耀武扬威呢。再看我们这些下等人……像我呀，罗宇屋的作爷和美夜呀什么的，总想着做些坏事来着。”
“作爷是谁？”
“住在我隔壁，龙泉寺的尖顶大房子里的人。”
“那美夜又是？”
“作爷的女儿，我的情人。”
二
“情人？”就算是左膳，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那位美夜小姐今年几岁啊？”
“跟我同年。哦，大概小一些也不一定。”
“哈，真是让人吃惊的小伙子啊。”
“啊？这有什么？做人不就是这样吗？”
这次连左膳都笑不出来了：“你没有父母吗？”
有些落寞似的咬着嘴唇的小童，头横向一边，冒出一句：“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没有，我字典里没有父母这个词。”
“总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喂，武士，别尽说些不合逻辑的话。我当然也是我老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还用说吗？”
“真是个死小孩！那你父母呢？”
“武士先生，还要问这个吗？你是非得把我弄哭才甘心，是吧？”小童用小手指甲挖着鼻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他特有的语调说出他的经历。
这个小童，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就是个卖凉粉的。只是知道自己出生在伊贺国的柳生里，至于父母是谁，是生是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江户城呢？
“这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反正以后都要在江户待下去。”小童简单地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下，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一下，“不过，我可一点都不寂寞。作爷对我很好，而且还有美夜在身边。美夜可漂亮了，整天‘哥哥、哥哥’地叫我。我要早点长大和她结为夫妻。”
闭着那只好的左眼，一直听他说话的左膳，这时心平气和地道：“那么，小子，看来你不想见自己的爹娘咯？”
“不想！”
“真的不想？”
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的小童，突然大声哭了起来：“我想！我想得不像话！每天都在江户城里到处找他们呢。”
三
“也不用哭成这样吧……”左膳那只看不见东西的眼睛仿佛也有些含泪了。他偷瞄了一眼小童，说话也显得更亲切了些，“不过说起来，要寻找自己的父母，你有什么线索吗？”
小童还在啜泣着：“嗯，我想见我爹，我想见我娘。哦？虽然没有任何头绪，不过如果我拼命找，这辈子总能见到的，你说呢，要饭的武士先生？”
“说得也是。当初把你抛弃，我想你父母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也许现在你父母也正找你呢。对了，你父亲是武士吗？”
“不知道。”
“那是城里人还是农民？”
“一点也不知道。”
“那还真有些难办啦……”
“作爷和美夜也都这么说。”擦着眼泪和鼻涕的小童，掀开席子出了河滩，大声唱起歌来。声音清澈嘹亮。
大慈大悲地藏菩萨，
供上水果，供上食粮，
想问问您，是否告知，
我的父亲去了哪里？
我的母亲去了哪里？
让人心急的地藏菩萨啊！
像是石头一样漠然不语……
听到这歌声，左膳喉咙里像被什么塞住似的哽咽了一下。
“哎，孩子，要不，在找到你父母之前，就把我当做你爹怎么样？”
小童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真的？要饭的武士先生？”
“当然，不过，以后不要一口一声‘要饭的’、‘要饭的’这么叫了。我也没有在要饭。从现在起，要叫我‘父亲’。”
“太好啦！我也是第一眼看到要……不，武士先生，就打心里喜欢。就算不是真的，也终于有可以让我叫爹的人了，真是太高兴了。我以后哪里也不去，就跟着您了。”
“好，那就这样吧。这茶壶，就交给我这个后补老爹保管吧。从现在起我们两个人就住在河滩吧。想我丹下左膳一生浪迹天涯，如孤枝千鸟，无根浮萍，没想到，哈哈……”
注释
[1]日本一种鸟的名字。身体小，嘴短而直，只有前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