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察觉到萩乃思念心切,才多事把其领将过来的。你源三郎若是稍稍体谅到了些许萩乃的一片深情,也不能道出如此不知情理之词!
一
泪眼婆娑的萩乃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左膳。夜色下煞白脸色的左膳怕自己实在禁不住那凄美眼眸的诱惑,只得痛苦地避开萩乃投向自己的眼神说道:
“不必惊讶。真没想到不光是丹波之流,连你也认为源三郎死去了。即使整个江户人都认为源三郎不在人世间了,你萩乃也不应当放弃啊。”
萩乃闻听此言不禁激动万分欲扶地而起:“那,那这么说源三郎平安无事?——他现在人在何处?”
萩乃此刻满脸的喜色在左膳的那只充满嫉妒的独眼里看来是那样的刺目。
左膳一脸苦笑地说道:“嗯。我就是想着把你和源三郎二人凑在一起,所以才潜入道场救你出来的啊。那源三郎也……”
“那源三郎也怎样?”
“哦,我想那源三郎也在苦苦思念你吧。不过这只是在下的推测。那家伙是个把话藏在肚子里的人,谁也摸不透这个伊贺粗野之辈的想法啊。”
“啊……”
“好啦,起来吧。虽有些远,但是有我带路。跟着我走吧。”
萩乃站起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正欲跟随左膳离开,就在这时只听得传来了说话声。
“嗯?那个单眼独臂的怪物逃到何处去了。”
“决不能让其逃脱!”
“哼!若被俺撞见,定将其一刀两断——”
只见司马道场的年轻武士们提着灯笼,一边四下照着发现没有左膳的踪影,一边壮着胆子装着一副威武的样子向这边走过来。
左膳藏于黑暗处,待一行人走过去之后才领着萩乃离开了妻恋坡。说来也巧,途中二人恰巧碰见两顶轿子路过,于是二人一闪身钻进了轿子——
二人的去向暂且不表。
与此同时,再说三方子川下游的渔翁六兵卫家中。
只见六兵卫的家有六张席子大小,席子上放着被烟熏得黑糊糊的棉被、破烂的窗纸、黝黑的柱子。在席子正中央如病人般蒙头横卧着的正是柳生源三郎。
昔日里威风凛凛的伊贺武士此刻显得病恹恹的,没有了丝毫的生气。源三郎似乎是在洞穴中臭水灌得太多了,现在身体极其虚弱。从被救起到现在一直卧床不起。
在一旁守护着的就是那个骨瘦如柴的“恶鬼”左膳。原来外表凶煞的左膳竟有如此善良之心。
守护源三郎的除了左膳,还有老渔翁的女儿——阿露。
“嗯,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六兵卫之女阿露此刻靠近过来问道。
手提一盏破灯笼、身披皱皱巴巴的棉上衣、腰系麻绳,看打扮实在是寒酸之至的阿露却天生一副俊俏脸蛋!若是稍加打扮走在江户街道之上,必定引来无数眼光。再看那双眸!此刻阿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似水柔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二
年龄在十七八岁的阿露此刻面带桃花地把灯拉近,把身子蹭近枕头边说道:“到吃药的时间了。”
“嗯。”
伏地而卧的源三郎把凌乱的头发理了理说道:“真是麻烦姑娘了。我与左膳被你们父女救起就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虽然左膳不久便痊愈了,但是我却久久不能康复,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着痛苦翻身的源三郎,阿露不禁紧缩双眉靠近说道:
“如不介意,我给你按按脚背如何?不用如此焦急,还要安生养病为好。”
“这次真是叫我体会到了人间冷暖啊。那个左膳,本来是与我素不相干,却告诉我说不看到我完全康复绝不离开半步。阿露你也看到了,左膳照顾我可谓是无微不至啊。这次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义气’二字啊。”
或许是由于源三郎嘴上一直挂着左膳的缘故,阿露这位姑娘稍显不快。
“哦,是吗。”
姑娘只回应了这么一句便低头不语了。源三郎立刻有所察觉。
“哈哈哈哈。当然啦,不仅仅是左膳,六兵卫老人,还有最为疼人的阿露都让我铭刻肺腑啊。”
“这话说得实在是见外——”阿露仍然有些不快地说道,“净说些客套话……我看这病还是不要好起来了,你就这么一直躺着吧。”
“这话听着奇怪,怎么会希望我一直病着呢——”
“只有你一直病着,才能一直待在我家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我也才能一直在身边照顾你啊。若是病好了,你就该回到你那舒适的府邸,被夫人、侍女们围在中间了。”
说罢阿露立即羞得面红耳赤,把脸扭到一边不敢正视源三郎。源三郎更是疑惑不解,自己并未告之自己是伊贺的柳生源三郎,不知这姑娘从何而知自己的身份的。
“这话从何而来。我可不是什么富贵之人,我与左膳一样都是一介武夫而已。”
“即便如此本姑娘也担心啊。听说那江户城里美女如云。”
“但像阿露如此标致之人却是不多啊。”
虽然源三郎是无意之中说的这句话,但此话一出口,听起来源三郎倒像是一位情场高手了。
阿露闻听此言不禁更加害羞,心跳不禁急速加快:“看,净说这些。”
阿露双手捂住脸颊,从指缝中偷看着源三郎。就在这时,门扉突然被人打开。
“源三,给你带礼物来了。”
被左膳单手一把拉进来推坐在地的就是萩乃。
随后左膳也一屁股坐了下来。阿露见状像是被弹射了出去一样,一溜烟地逃出了房间。
三
被左膳一把拉进来的萩乃用眼角余光扫见一女子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但在时隔多日未见的源三郎面前也不便多问,只是礼节性地打招呼:“多日未见,三郎一向可好?这些时日萩乃甚是思念三郎。”
好容易一个女人离去,源三郎刚刚松了一口气,不料又来了个女子。
源三郎翻着眼睛瞅瞅身旁坐着的左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左膳?”
“啊哈哈哈,不用顾忌我的存在。莫要客气,该拥抱就拥抱,该拉手就拉手。你若嫌我这个怪物碍眼,那我即刻就从眼前消失。啊哈哈哈哈……”
豪爽的大笑之下隐藏着的是切身的哀愁。源三郎与萩乃自然是难以察觉。胸中的思念之情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萩乃此刻看见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死而复生,自然欣喜若狂。而目睹到此情景的左膳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苦闷。
剑魔左膳的恋情是无人知晓的。殊不知骨瘦如柴的左膳除了腰间佩带的濡燕刀之外,还有一心上人。
此刻的源三郎仍然对萩乃如何会出现在此处疑惑不解。
左膳分别看了一眼萩乃与源三郎:“我于今日早晨背着你源三郎不知道,离开此地去了趟妻恋坡司马道场。到了道场发现那里在喧闹中正要举行什么仪式,于是我就藏在了一个什么金甲箱中。结果你猜后来怎样?后来发生的事情可是你源三郎未曾体验过的啊。后来啊,我竟被他们抬着抬到了掌门人的接班仪式上了。原来那峰丹波正想接管道场呢。”
萩乃接过话茬说道:“正是如此。那丹波企图继承了十方斋二世之名,与我那后娘莲夫人二人一手遮天。为此才想把我的……”
话到嘴边的萩乃不由得如同夕阳照射下的红叶般满脸绯红。
“为此才想把我的——原本应该成为我夫君的源三郎置于死地。还将我也软禁起来了。”
这时,左膳突然笑呵呵地一边“铛铛”地敲着拿在手中的大刀刀鞘,一边说道:
“濡燕刀可是立了大功啊。只可惜漏掉了丹波小儿啊。”
说罢左膳顿了顿,接着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嗯,这样我将萩乃与源三郎你们二人凑在一起后我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在下就告辞了。”
左膳用濡燕刀拄地刚要起身离去,却被源三郎慌忙拦住。
“且慢!你撇下萩乃与我二人——实在叫我为难啊。”
四
左膳弯着腰说道:
“与心仪之人独处一室内有何为难?哈哈哈哈……”
“非也,非也……其实……”
源三郎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左膳转过脑袋看了看面红耳赤的萩乃。由于左膳只剩一只眼睛,所以不把整个脑袋转过来就看不到萩乃。
可怜兮兮的丹下左膳一脸苦笑地说道:“无论如何我在此处都是多余之人啊。在被萩乃嫉恨之前我还是识趣地离开为好啊。”
“说哪里话……”
萩乃终于开口说道。此刻的萩乃面对着眼前的大恩人左膳,胸中不由得生起一阵感激之情。眼前的左膳虽然相貌怪异,却有一颗体恤他人之心!萩乃抬眼看着左膳,一脸感激地说道:“千言万语难以表达我对左膳的感激之情。三郎,没有左膳,我萩乃也难以与三郎重逢。三郎应该感恩于左膳才是啊。”
源三郎听后又是一脸迷惑:“我未曾让左膳领你过来啊。”
“什么!你这个源三郎!谁是为了你才做了这些啊?!我是察觉到萩乃思念心切,才多事把其领过来的。你源三郎若是稍稍体谅到了些许萩乃的一片深情,也不能道出如此不知情理之词!”
左膳霍地站起来,一边将濡燕刀还鞘,一边将单臂揣在怀中甩下一句:“源三郎,有一女子对你如此眷恋,你当好好珍惜才是……”
然后头也不回地迈步就走。
源三郎不知什么时候靠坐起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但是……你若离去,仅剩我与萩乃二人……左膳,求你了再在此待些时日。”
“我在此做甚?我在这里岂不碍眼?你可知萩乃对你是何等的思恋?我说源三郎,你还是好好养病,等痊愈了想想如何夺回道场吧。那时我丹下左膳会现身的。啊哈哈哈哈。”
“萩乃,快,快拦住左膳。”
源三郎看着萩乃。
“我之所以能得救全凭了左膳搭救。左膳将我从三方子川中救起,又将我安置在老渔翁六兵卫家中。左膳乃是我的救命恩人。萩乃,快,快谢谢左膳。”
萩乃双手合十俯身致谢道:“大恩不言谢。源三郎也好,萩乃也好,将铭记左膳的大恩大德!”
左膳低头看着感激涕零的萩乃说道:
“呵呵,有萩乃的这句话我左膳也就知足了。看到你们重逢团聚,在下也是痛快异常啊。”
“多谢……”
“哈哈哈哈。源三郎你要好生珍惜啊。在下告辞了。”
“左,左膳欲赶往何处?”
“何处?在下也无从知晓。你还是问问我腰间的濡燕刀吧。”
五
黎明时分。
黎明前的暗夜中,左膳、源三郎、萩乃三人各有所思。
而此刻还有一人正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
在隔壁的窗台之下,将刚才三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全部听于耳中的阿露不禁伤心地抽泣起来。原来先于自己,心上人源三郎早已有了如此貌美如花的女子。想到此处,阿露的心不禁如暗夜般沉重起来。
话说萩乃面对眼前对自己的一片深情毫无反应的源三郎也是如同迷路的羔羊一般,心中一阵冷寂。无论是面对萩乃也好阿露也罢,只要是一女子,这源三郎最初都会哄得其开心无比,之后便抛在一旁听之任之了。
面对如此令女人着迷的源三郎,萩乃与阿露难以自持也是能够理解的了。
而丹下左膳在自己同样喜欢的女人与友情之间左右权衡,最终选择的不仅仅是对此女子断念,而且是牺牲自我的感情成全了二人!其心中的苦涩可想而知。
暗夜中四人各有所思。
“嗨……我还傻愣在此处做甚。难道我丹下左膳心生嫉妒了不成?”
左膳苦笑一下接着说道:“源三郎,即使如何穷困潦倒也应好好珍惜萩乃才是啊。”
看来源三郎是实在挽留不住了。
病恹恹的源三郎单膝跪地正欲追出去,却见腰间悬挂佩刀的丹下左膳三晃两晃便消失在了庭院中,淹没在一片暗夜之中了。
“真是多管闲事之人!把一个大家闺秀领到此处,真是不识相!令人厌恶!”此刻阿露正独自躲在窗户下一边咬碎银牙一边埋头抽泣。自然阿露的心境无人知晓。
话说在黎明的黑暗中消失的丹下左膳,又会在何时何处挥舞着濡燕刀现身呢?
此话暂且不表。
此刻屋内就只剩下了伊贺狂徒源三郎与萩乃二人。
虽说是指定之婚,为了这个婚姻自己又与丹波、莲夫人等人结下了梁子,但是此刻面对坐在自己对面的萩乃,源三郎仍然觉得十分害羞。
况且对方是名大家闺秀,这更增添了源三郎的紧张情绪。
“咳咳,那个……眼看夏天就要来了啊。”
源三郎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