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夫人这才想起来,自己每天白天在门口都会看到一股溪流之水流过不远处的杉木树旁,然后顺势而下。
一
穿过横架在田母泽[1]之上的一座桥后再往前走不远,左手看到的就是大日堂。
顺着荒泽桥前面的上坡路往右手走,不久一条瀑布便出现在眼前。
在通往这个瀑布的道路的一侧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在这片树林的某处,有一条通往树林深处的羊肠小道。毫不知情的附近的几个百姓顺着这条小路往里走去。
刚走不远只见一旁的草丛中两三个人影赫然伫立着。
“站住!来此何干?!”
几个百姓吓得点头哈腰地说道:
“嗯。我们是来这峡谷中割草的。”
“速速离去!此路不通!”
对面的两三人齐声怒斥道。
“有官府告示在此。你们几人大概不识字吧?!不识字就念给你们几个听听!”
“此路禁止通行。亦禁止靠近!”
如此,所有靠近这个羊肠小道的百姓都被驱赶散去了。唯有几个捉蜻蜓的孩子幸运地躲过了这二三人的盘查来到了这条林间小路通往的树林深处。
从对面茂密的树木中隐隐约约看见的是一个茅草屋顶。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毫无人迹。
但是当这几个孩子刚刚要靠近这所茅草屋,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个衙役模样的人来。
“居然能深入到此处!”
几个衙役怒瞪着双目将几名孩子送出了树林。
此处可谓戒备森严。
看来围着这所小茅草房,方圆几里都设防布哨了。
这所房子好像一直都住着人,外观显得小巧玲珑。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缘何搞得如此神秘兮兮?究竟住在此处的是何许人?
或许你觉得房中是不是囚禁着什么重大犯人。
其实屋内端坐的却是一名貌似武士妻子的风韵女人和一名娇小可爱的女孩子,以及一名照顾她们起居的二十岁上下的女仆。
一阵秋风吹过,将一卷落叶带到了正依靠在屋外一个立柱上的莲夫人脚下。莲夫人自言自语道。
“究竟要在此处待到何时啊?”
这阵秋风仿佛是施展了魔法一般,令平日里只能远远望见的日光山连绵的山峦,还有山上的男男女女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前。
听到莲夫人的感慨,小美夜也凑过来娇滴滴地问道:“母亲,这里就是日光山了吗?什么时候能到爷爷身边啊?”
莲夫人一脸愁容地将双手插在前胸无精打采地说道:“嗯。这个母亲也不知道啊。”
“这么说这里还不是日光山吗?”
“呵呵呵。这里倒是日光山,但是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爷爷。可就不好说了。”
二
沉思不语的莲夫人突然一脸不解地又说道:“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在鹿沼新田那个哨所被盘查时,那些衙役为何特别在意我们二人是不是母女呢?”
就像是在和秋风说话一般,莲夫人接着自言自语道:“母女二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当我说了我们确实是母女之后,那些衙役为何那样兴奋?还立刻派了一顶轿子特意将我们母女二人送到这个房子里?”
就在母女二人被送往这里的途中,莲夫人隐约听到跟随前来的衙役在轿子左右窃窃私语。
“这可是尊客啊!”
“真没料到能有母女二人在此通过啊。真是幸运之至。”
莲夫人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有些蹊跷。如此说来,这所茅草屋也是事先准备好了的。
这间屋子也一定是从百姓手中买下,为了迎接客人最近才刚刚清扫过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莲夫人心想明日一早一定有衙役前来传唤,到时再问个水落石出。然后再将我们母女二人前来寻找在日光东照宫做匠人的雕刻名师作阿弥这一目的告知他们就可以了。
这么一想,莲夫人虽觉得一路劳累,但是最后碰上这等好事也是实在难得。于是当夜晚间便放心大胆地美美地睡了一觉。
然而日复一日,却不见任何动静,这母女二人就像是被幽禁在此处被遗忘了一样。
每日的饭菜也不知从何处送过来的,反正一日三餐,餐餐山珍海味。
另外身边左右还有侍女伺候,可以说过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悠闲生活。
如此一来,这母女二人仿佛成了贵宾。虽然莲夫人急不可待地想见到作阿弥,但是连个传话的人都找不到。
就连身边的那位侍女也是一个——哑巴。
小美夜实在是有些焦急了。
“母亲,我们赶快去日光山找我爷爷去吧!”
“是啊!在这里要耗到何年何月啊。路上要是能碰见个官府的什么人,兴许还能知道你作爷爷的下落啊。”
表面看上去此处看管得并非十分严格,周围也并没有什么篱笆阻拦。莲夫人拉起小美夜的手在庭院当中溜达了那么一会儿,忽见杂草丛中有一条小道。
母女二人顺着这条小道刚刚走了没几步,忽然从两侧闪现出五六个大汉拦住了去路。
莲夫人这才发现原来母女二人是被软禁在了这里。
“我们母女二人是来山中寻找作阿弥的。请各位高抬贵手,让我们见见作阿弥吧。”
不管莲夫人如何祷告哀求,那几个壮汉却是置若罔闻。
三
被布置在林中的这间小房子周围的衙役均被上司告之住在此处的母女二人是精神癫狂之人,无论说什么都不要信以为真。
“嗯,看起来就是疯子。这闺女嘛,还跟刚出生时的孩子一般愣头愣脑。光是孩子傻也就罢了,母女二人同时精神失常,实在是可怜啊,可怜!”
“时值日光东照宫大修之际,方圆几十里可谓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想来甚是奇怪,这精神失常的母女二人是怎么进入日光山的呢?”
“大概是从外地来迷失了路途,误闯误撞来到了鹿沼新田哨所吧。”
“听说这母女二人在回答哨所的盘问之时,所答之词也是不知所云。在交到我们这里时连个名字还没有问出来。让这样精神失常的母女二人搞得团团转叫什么嘛!那些人在如此清净森严的日光东照宫简直就是碍眼之物!也给此次大修丢人哪!”
“要我说,干脆把她们赶出去不就行了吗?”
“嗯。这妇人虽然身着陋装,但是言谈举止之中却带着些大户人家的痕迹。若是就这么将她们赶出山,事后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力求尽善尽美的此次大修不是带来麻烦嘛。”
“哈哈哈,明白了,明白了。让她们母女就那么进山吧,又怕引起什么骚动。然后呢,又不能赶出山。所以呢,只好找了这么一户人家的小房子,安顿在此处。又安排我们几个来看守。唉,真是横生枝节啊。麻烦,麻烦。”
“嗨,这母女二人一个疯子,一个年幼无知。只要看好了不让她们出了这个屋子就成。咱们呢,就当是休假了嘛!也是没办法嘛,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如此,在草丛中盘腿围坐在一起的几个衙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侃着大山。
奇妙的是在疯子眼中的正常人往往也是不正常的。疯子眼中的人们要么是脸色不对,要么是笑声不寻常。如果你冲着对以上观点深信不疑的人辩解说:“我才不是什么疯子。”
那么这些人就会认为这是你疯言疯语的开始。
例如,他们就会冲你说:“什么上天保佑,什么阿弥陀佛的。满口疯言疯语!”“什么啊?!想说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嘛!”
这样一来,莲夫人是有口难辩的。
莲夫人现在一日内要几次来找这群衙役。
“恳求几位老爷,能否烦请通告一声,小女子想求见几位的上司。”
“好的好的,明白了明白了。不管是藩主也好,还是朝廷也好,我们一定向上禀告,放心吧。你们母女二人只需要在屋内安心等待即可。”
三番五次之下,莲夫人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吼一声:“哼!一派胡言乱语!莫非这日光山中尽是些疯子不成?!真叫人生厌!”
众衙役闻听此言,不禁都扑哧一声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这女人是没救了啊。被她这么一说,我们成天守着个疯子,不知不觉中是不是受了影响,精神是否也变得有些不正常了呢?”
“你们说什么?我是疯子?!”
“不是,不是!这是哪里话。说的不是贵妇人,我们怎敢对您说如此失礼之词!”
四
还被蒙在鼓里的莲夫人只得再次哀求道:“我还是恳请几位,我们母女二人只是来此寻找作阿弥的。”
“哈哈哈!来啦,又来啦!又开始疯言疯语了!啊哈哈!”
几人捧腹大笑。其中一个好事之人竟然没羞没臊地凑到莲夫人近前说道:“我说疯子贵妇人哪,我们是不会让你去见什么作啊弥啊的。你看啊,太阳一下山,那座太郎山顶上就会冒出无数颗星星来,闪啊闪,闪啊闪……”
“嘿嘿嘿!得了,得了,别说了!”
“还有哇,为什么要跟你说星星闪烁的故事呢。说的是啊,这星星神仙每晚都要下凡,于是啊,每天晚上都会从天上投下一缕青丝来。然后呢,这疯子啊顺着这根青丝,哧溜哧溜地就下来了。对了,你看到那边那棵杉木树梢了吗?疯子啊就是落在那个树梢上的哦。嘿嘿嘿……”
“叫你别说了!人家要是当真了,你就闯下大祸了。”
莲夫人听罢此言大张着嘴巴,吃惊地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相貌滑稽的家伙,像是要把此人看穿了一般。
江户城外,遍布妖怪。虽然有这么一句俗话,但是莲夫人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日光山里竟然聚集着这么一大群非人非怪的家伙!
莲夫人气得几乎欲哭无泪,无奈之下只得又沮丧地回到屋内。
屋内只有那位侍女正在把弄着从外面采来的一些花草。此刻或许只有这位侍女心中对这母女二人还有些怜悯之心。
莲夫人无力地坐到侍女身旁说道:“唉,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说你能不能去通禀一声啊?唉。我又给忘了,你是个哑巴啊。真是叫人着急啊。”
这侍女始终都是一副含笑的脸孔,一边审视着自己做的插花,一边伸手除掉多余的枝叶。
就这样日复一日,三餐照旧。
就好像是要将这母女二人养得白白胖胖的,以便日后使用。这样说来这母女二人同等待出售而被圈养在圈里的猪牛并无差异。
人情这个东西实在是奇妙。
即使是两个仇人,如果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日久便会生情。尤其是残疾之人,更容易对身边的人产生依恋的感情。
这个哑巴侍女名叫阿楮。
原来这个阿楮是随同其兄长伊助——一个泥水匠领班,从京都稻荷山一路艰辛来到日光山的。阿楮来到日光山后一直帮助着自己的兄长和其他泥水匠做些零碎的小工。
虽然是个哑巴,不能开口说话,也听不见声音,但是却能够从兄长伊助的言谈举止中读懂意思来。这就叫骨肉相连,不足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