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岁丙戌,四月初八日,阳城湖诸大家被劫,人皆谓避乱宜居乡,有乡绅蒋韬仲、客官刘光斗、及富翁王养和之子,俱寓阳城湖之滨,家拥重赀,寇盗垂涎,先令人传话,若合家肯凑万金助饷,更不相犯,各家犹豫莫肯应。至是遂肆掠劫,满载而去,所失岂止万金。但不伤人耳。居乡可危始此,人何竞趋于乡耶!
苏松新兵道行牌,云大兵将至,士庶不许方巾大袖,速更满洲衣帽。
四月初旬,府考儒童,未久即以发案,因宗师将临,吾苏以府庠作试场,亦从来未有之事。
长洲县沈以曦,才不优而性贪,本非良吏,忽陞本府理刑,于十三日履任;吴令汪公先期移入县署,即以麒麟巷旧寓为理刑署。
阊门吊桥巨丽,桥面加以石板,且据第一囗之上,与五门不同。乙酉闰六月十三日,煨于火,土院渐以旗干木为栅,而上盖门扉,履之摇动可危。丙戌三月,重加整修,月尽告完,軿木为面,既坚完后,仍盖以石,并竖牌于上,此则前所未有者。
齐门下塘为米市,粜籴者丛集。是岁往来于兹,则阒寂殊甚,不觉为之凄然。其熙攘不减昔日者,惟阊门外一带耳。
督学陈昌言岁试松江完毕,四月终,将及苏。予二十四日自永昌回城中。五月初一日,宗师入城。初三日,谒圣。初六日,考试府庠。初十日,轮考吴庠,因贝勒将到,欲往郊迎。九日将暮,出示改期二十二日考。乃贝勒十三日夜,方两县预奉来文,每县起夫三四千拽送兵船,县公分派粮捕各衙,着现总甲长雇拨,每名初索钱八九十,后加十五廿囗。民间大受骚扰,兵目犹谓设夫役不齐,将衙官及兵房吏锁押鞭笞,中尊避匿以图免辱。十三四日,又值大雨,幸贝勒不久停。十五日,即往杭州去。此行兵卒以万计,马倍之,元帅为贝勒王,原任总督李延龄为副,可称大举,欲并力渡钱塘江耳。
自去岁闰六月变起,城闭月余,米价虽不甚昂,而薪则等于桂矣。乃是岁四月中,因麦薄收,米日踊贵,自一两七八钱顿增至二两六七钱;且各铺歇闭,小民升斗无从粜买。土公将徽铺叶仰伯责二十余板,枷示,限价一两八钱,法虽严,令不行也。
十六日,斩不剃发一人于城隍庙场。
十七日,又斩十六人于阊门,云系湖盗,大抵旧年夏间至今,不时斩戮也。
宗师二十三日考毕童生,二十四日,款抚台于虎邱,作长夜饮。二十六日,即起马回江阴。
是日,土公悬示皋桥,欲士民俱遵满装,一切巾帽,俱不许戴。巾铺歇闭改业,违者重责枷示。
吴公近接敕印,方喜加秩,旋为浙省总督劾某纵兵扰民,旨下听勘。诸乡绅旧岁有旨令朝见擢用,多迁延不往,是岁复有旨下,凡明朝职官及监生,俱革去,为当差举人,会试定夺。
向因兵占民房,议令民间门面一间,纳房税一钱,僻巷每间纳银六分,与署理刑徐公宣收储,原任别驾吴水苍,监督建营房千间于南城旷地。六月中工已及半,然因地僻而器皿不见,多不愿住居,其鸠夺巢鹊,盖如故也。
宗师六月十五日发三学案,吴庠六等八名。
十七日,予过阊门,见都察有示:云钱塘七日不潮,贝勒兵已安流而渡,今浙既归版图,大势可知矣。
吴日生亦为嘉善县官设计请赴酌,并其党要人俱被捉获,解贝勒军前。此外假有屯聚,谅无能为之。先是六月初,吴日生遣入致书币于状元阁学文震孟次子文乘,欲聘之往。有知其事也,首于军门,土公执来人及为首人监候,别令人假作吴使,送书币于文,索其报音,以觇虚实。文乘答书,辞以己不能赴,另荐管姓一友。土公得书,差官往拿文乘,值其他往,遂波及其兄文秉,兵丁群往,家被扫矣。未几,执得正身,土公令曹大厅留之署,不加刑禁。十九会审,文应符以回书通谋有据,且出语不逊,遂枭斩于郡庙场上。文葆光之子、管其各责六十板,文子毙杖下,而管子幸生,应符家没入官。次日殓于宝林寺中,以百金倩翰林韩四维,从土公索得其首,缝纫于颈以就木。年方二十九耳。厥配吏部周蓼洲之女,年二十七,恸绝于地,归即自缢,以救获苏,此皆六月下旬事。
宋靖康间,斗米至数十千,饥民相食人肉,等于犬豕,目之为两脚羊。
是岁,斗米至千三四百文,较旧年变乱时特价反倍,麦价每升七八十文,蚕豆每升百文,民生日艰,良可叹也。然钱价每千易银二钱,贱巳极矣。独顺治新钱,必欲每千纹银一两四钱,又嫌太贵。官欲通行,而民不便,未能奉令也。
七月初八日,提督吴公移镇于松江,詹大厅及诸员役目兵多随往,胥门等街,为之一清。新太尊陈服远,到任才三日,因兵丁僭居民房者,作耗于民家,陈公适过于门,知其恣横,执而挞之,以惩暴安民,甚盛心也。悍卒谓有司不当擅挞营兵,聚众伺公复过,不惟诟骂,并加拳殴,不法甚矣。太尊愤极,即往军门辞印欲去,土公慰留太尊,立提横兵三人各责八十,穿箭游行示众,欲严惩该管标员。已俱囗罪在逃。其总统大厅曹虎,到府跪门请罪,横兵之被责者已毙,太尊怒亦解,事乃获已。此七月下旬也。
长洲自沈以曦陞理刑后,教官署其篆,至是新令田本沛到,乃甲科也。
盐价贵至每斤二百文。七月终减为百余文,浊酒价增至每百斤一两六钱,麦价每石逾二两,鸭卵至四十文一枚,殊可骇异。
八月中,闻吴日生、马士英,俱旨下论斩讫。
吴江因白布裹头之辈,蔓延未已,上台发令禁闭各河港,凡商民船俱不许行泊,其登岸,乃使十家为甲,两邻互相纠举,良民则不问,有始从乱而后改行者,释之。其久囗法及现在从恶者,即行处斩。八月二十日,杨总镇往彼审囗。二十二日回,云共斩四、五十人。被祸何酷也!
闻钱塘兵囗往,惟金华曾有挫衄,后亦攻破被屠,俱不能敌,已至闽矣。
浙中高弘度、祁彪佳、张国维等诸大臣,俱自尽,皆以身殉国者。
旧岁乙酉、己已乡试。兹有旨再行乡试,宗师即岁案作科案,三等前列为遗才。九月十九日头场,十月初六日放榜,三学中式八人。童生五月中院试过,至是方发案。十二日,委府覆试。十九日,即送入泮宫,取数俱照常额。吴江、崑,嘉等邑,与试者少,进庠为特易耳。十一月初,复严衣帽之禁,大袖每加扑责,巾即扯毁,由是举监生儒皆戴小帽,士庶漫无分别。
陈湖盗魁陈打生名继,向已招抚归顺,授官效用矣。近复为不法,请详洪内院,洪公谓法难宽贷,遂斩于市,土公示谕警众云。
十二月十二日,予自永昌归城,附舟一人,乃熟游燕京者;备言南京诸公侯伯等奉旨赴京,方赐宴未毕席,忽命下俱斩之。朱氏诸王宗室,索来诸处,诛锄殆尽,易姓固大劫厄也。
芸窗杂录
丁亥新正,城市俱服大袖,月余,因贝勒王自浙回兵,复经吾苏,仍点民夫以俟护送,抚按有司申饬衣帽有不能备营帽箭衣者,许令黑帽缀以红缨,常服改为箭袖。由是人尽加红绒一撮于帽顶。
至二月中,兵将至苏,抚院出示,令城外民家妇女暂避,遂皆或迁入城,或移下乡,舟车之价顿涌,城内外家家闭户,市中无食物可买,兵丁陆续过者逾半月,强买及抢掠,犹所不免。若民夫一事,长洲每十家为甲,中办一名或二名,犹属三五钱之费,吴县每家一名,便二三两之费,人甚苦。
二月二十六夜,玄妙观雷尊殿,一火而尽,倾颓久闭,不解火从何来?
土公被劾,闭门月余,至四月初八,仍出理事。
长洲县令田本沛,丁内艰去任。四月初旬,吴邑汪令兼署长洲县事。
虞海钱牧斋名谦益,中万历庚戌探花,官至少宗伯,历泰昌、天启、崇祯、弘光,
五朝矣。乙酉岁,北兵入南都,率先归附,代为招抚江南,自谓清朝大功臣也。然臣节有亏,人自心鄙之,虽召至燕京任为内院,未几即令驰驿归,盖外之也。四月朔,忽缇骑至苏猝逮云。
丁亥岁春间多雨,自二月下旬至四月初,淋漓不息。四月初八日晴爽。是以米价日腾,冬粟每石三两,贫民不胜之苦,钱价降至每千值钱一钱六七分,且时有示禁,不许行使旧钱。市肆贸易殊不便,乡村多盗,温裕之家,每被劫,乱世总无一善地;其保无虞者,天佑之耳。
钱牧斋有妾柳氏,宠嬖非常,人意其或以颜貌,或以技能擅长耳,乃丁亥牧老被逮,柳氏即束装挈重贿北上,先入燕京,行赂于权要,曲为干旋,然后钱老徐到,竟得释放生还里门,始知此妇人有才智,故缓急有赖,庶几女流之侠。又不当以闺阃细谨律之矣。
顺治钱欲每文作银一厘半,既不能行,后乃改为一厘,犹复渐减,自每百七八分降至五分,旧钱俱不用,仅可销铜矣。
提督总镇〔吴〕胜兆,目不知书,在苏郡庙,与土公不协,后移镇驻劄松江,地滨于海,向有未曾受绍抚之众,屯聚舟山,如陈湖为首,戴务公辈,皆其党也。戴已受招,吴公留于幕下,使参筹签,遂为所诱,潜与舟山通谋。四月十六日,已约舟山统兵来为外应,吴公自整兵以俟,然部下心怀观望。是日,吴公置酒,遍邀府县有司入署中,将劫执之。松郡守疾不赴,不意外兵愆期不至,盖阻于风也。各官羁留署中已久,不得已明谕以反背清朝之意,华亭令缪诗顺从,免屠戮。同知杨之易、理刑方重朗,抗言不从,遂执而斩之。其部下觉事不谐,恐为所累,副将高永义、詹世勳,共执吴公,斩戴务公等诸用事者,飞报土公,械系胜兆往江宁,洪内院一面请旨定夺,随令陈操江、巴提督领兵赴松江。四月二十二日,兵由阊门入,皆骑卒也。人挟二马,约有三千余匹,连日多雨,人骑皆泥淖满身,予适在皋桥东,目睹之,若使吴提督此举果与舟山合,吾苏必且被祸,一旦自败,实厚幸矣。土公以松郡首祸已被获,不必多兵之扰,乃留屯于北教场,自统舟师,同陈、巴二公往彼搜索余党,松郡士民扳累被戮者颇多,松宦陈子龙投水死,嘉定宦侯峒曾家被抄提,吾苏亦抄提黄服卿家,服卿原籍沙头,移居郡中者。家赀一洗而空,妇女大受惨辱,沿及邻家,皆被抢掠。闻者无不痛心。由是讹传苏郡乡绅,孝廉十数家,俱系戴务公家奴所扳及,但不此数家怀惧,凡彼邻比,皆迁避,恐如黄服乡之累及于邻家男女也。
是时,长洲令田本沛,丁艰去任,太尊陈服远,赴常镇,兵宪吴令汪爚南,亦丁母忧谢事,郡无一正印官,理刑沈以曦署府篆、两县,本县学教官暂署。
江宁兵屯北教场,每肆奸淫攘夺,大街一路,市廛皆闭,人人自危,虑有不测之变也。
自申、酉变革,人咸以居乡为便,光福、玄暮等处,卜居寄迹者,挟赀而往,寇盗多行劫掠,乡村复苦不宁。丁亥四月下旬,抚公发兵下乡,名为剿寇。囗遁,将卒惟在地方杀人掠财,皆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