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心情不好,开始我想是我的工作太忙,不能陪你。现在才明白,你并不是为了这个烦恼。”
他停顿了下来,转头环顾这间房子,最后缓缓说道:“这里的房主,叫陈枫。搬走前,我去物业打招呼,他们的工作人员翻出来业主名录我才知道的。”
齐昭维声音很轻,好像有些疼,“我记得,你说这是周雯哥哥的房子,我想可能是表哥。现在才知道,这其实是你的……你的哥哥的房子,对吗?”
我完全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谎言被他无情地拆穿,我垂下头,一时无法回答他。
他叹了口气,“你的哥哥……这很好。你要帮我,又怕我不能接受这种关系,才说了这个谎。”
我确实无意让人知道我有这么一处可以借住的房子,因为不想解释更多。可对于齐昭维,我是怕他觉出我在帮他,会坚持按照市价付我房租,那又要增加不少负担。
“陈枫。”齐昭维低声念了一遍,再开口,声音不稳,错了气息,“我跟纵横汪可几个在校医院挂水的那个晚上,你一直陪护到半夜,睡着后,叫的就是这个名字。”
“可是我不记得叫他!我怎么会叫他?”
我大惊失色,拼命地回想那次在医院里,似乎是在夜里做了个梦,然后叫了一声醒来,醒来时,齐昭维正安慰似的拍我的肩膀。
齐昭维自嘲似的笑,“我在你的床边,听得很清楚,陈、枫——那也没关系,他只在你的记忆里,我想,你就将他一直放在记忆里也没什么,谁能没有回忆呢?”
我用力摇头。
“你昨天问我的照片的事,也是他吧——”
“不是他,不是陈枫!”我打断他。
原来真的如庄妍所说,齐昭维没有看到那些照片,可他又听到想到些什么?
“难道还有别的人?”齐昭维笑了一声,好像讽刺。
我抽了下鼻子,“我这样不值得你的信任吗?”
他不回答我,自顾说下去,“宁艾,情况真复杂,我一直以为你是最简单最清澈的……我没想到过这种情况。真的。我没想过陈枫会出现,更没料到撞见你和他在一起的两次,每次你都会穿成这样见面,你们——”
齐昭维哑了嗓子,疲惫地按着额角,再补充一句,“你要集一千枚枫叶,还是因为他,对吧。”
“不对。”吸口气,鼻腔都是苦涩的味道。原来还有这样多的插曲在里面,与我的原意相差千里。
好像被丈夫捉到奸情的妻子,慌乱地要辩解,却又被他无情打断。
“那什么才是对的?”齐昭维站起来,向窗口走去,声音低沉到几乎不闻,“哈德.威廉姆斯,赫斯特.杰弗瑞,他们都不是真的……那些个关于你的传言,我告诉自己,都是流言诽谤……可是,现在我才真正明白,让你难过的不舍的……是陈枫。”
耳朵又嗡鸣起来,他说的,我听不清,只有那三个字深深凿进了脑海,我喃喃问道:“你……你知道赫斯特的事?”
“知道一点。”他没有回头,“有解释么?”
全身的气血都向上涌,脑子哄的一声炸响,纷纷一团乱麻。他的答案,竟然让我抽丝扒茧有了头绪出来。
我没有告诉过齐昭维关于凯森酒店具体的故事,可那一晚回来,他似乎知道我的委屈。就在昨天我还想,即使真的面对照片,他至少应该了解我那样做的目的。
可现在,他知道了,他不想我为何出现在凯森,却将它当做了足够的罪证。
而陈枫,也许是他真的介怀,也许不过是导火索,抑或是他放弃我的借口。既然如此,又何需解释?
窗边的那个身影,熟悉,又那样陌生。我想起今年初见庄妍的那天早上,齐昭维接到庄重的电话,他也是站在那里,晨光中,神采飞扬。
我颤抖着,“大年初七那个早上,庄重约你出去谈合作。那时候,庄重是不是告诉你,庄妍也已经到了这里呢?”
齐昭维转过身来,想了想答道:“是,那天他是说过庄妍也到了这里,有什么关系?”
没错,那个早上,他眼中夺目的光芒,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趴在桌上笑。
齐昭维被我笑得莫名,停顿一下问:“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我摇头,只觉得胸口冰凉。
如果爱到头来,却一定要彼此伤害,那就分了吧,无需再找托辞。
可是,他有爱过我吗?仔细地想来,相处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个字。我呆呆地坐着,望着半碗白饭出神。我反复仔细地回想,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他跟我说过一次这个字。
有人说过,男人说的爱字水分很多,只是哄人罢了,不必相信。可齐昭维甚至连哄人都懒得哄,我笑自己竟然笨到了如此地步。
再想起游戏中那张精致的,与庄妍惟妙惟肖的面孔,听到脑海中有人不停地在对我说话。
宁艾,你真的很二。
庄妍是真迹,你是赝品。人家是原版,你是拷贝。她是齐昭维人生的主旋律,而你顶多就是换幕时的衔接曲。她是他精心制作的电影,你是插播的一小段广告。
他对你的那些好,都是把你当做对另外一个人的幻影。
他的吻,曾经缠绵又悠长,可是,那不是给你的。多少个日子,就从手指间悄悄地流过,口里心里,都是香醇的回味。到了现在你才知道,连那些回味,也不是属于你的。
你给他的,虽然用尽你的全力,可对于旁人来说,那不过是九牛一毛。更何况他已经还清了你,他还你的那张金卡上的数字,比你当初付出的十倍还要多。
宁艾,你就是个替身演员,还是二流的。
现在,真身来了,你,可以退场。
天黑了,嘈杂的市声静了,对面的楼里,一扇扇窗子亮了,透射出温暖的光线。谁家的孩子咯咯笑,谁家的小狗汪汪叫,谁家的夫妻在吵吵闹闹?有人在弹琴,有人在歌唱,还有人在哭泣。这市井的生活,喧嚣而踏实。
我曾经握着他的手,倚着他的肩膀,幸福地想,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堂。
我沉默着,齐昭维也沉默着。他静静地站在窗前,手中夹了只烟。一点星火,一缕白雾。他推开窗,扬起头,向墨色的夜空凝望。悠悠的晚风吹进来,窗纱飘起,好像随着乐曲起舞。
这空荡的屋子里,恍惚没有我们的存在,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却有听不到的曲调,看不到的舞姬。
我从来没料到,原来天堂里也会这么冷。
心里钻进了个小虫子,它咬啊咬啊咬的,心脏就随着脉搏一跳一跳的疼。小虫经过血管,跑遍了全身,于是全身都疼,呼吸一下都会疼得要了命。
曾经所有的欢乐与幸福,都是虚幻的,只是疼痛才是真的。
粗喘了半晌,我撑住桌子站起来,艰难地开口。
“齐昭维,我要说的是,我们分手。”
无论我怎么强忍,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齐昭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烟烧到了手指才终于转回身。
他的脸上好像是痛楚,“宁艾,到底你还是说出来了。”
他俊逸的容颜在我的泪水中抽搐得变了形,我咽下好多口唾沫才说出来,“是,如果这么难过,还是放手吧。”
齐昭维扔掉烟蒂走过来,猛地将我按住,冰凉的手指在我的脖子上反复摩娑。
他哑了嗓子,“不分。凭什么你说分就分?”
我擦掉眼泪笑出声,他盯着我的脸,似有些惊恐地的问:“笑什么?”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表情,从来没有。他总是淡定的,沉稳的,好像已经看穿了世态炎凉。那他又在害怕什么呢?
我搞不清楚,只能抽噎着说:“你说得真搞笑,好像真的一样。”
他的眼睛里慢慢凝固起一层冰,捏起我的下颌,狠狠地咬上我的嘴唇。铁锈的腥味,在口腔中渐渐弥漫开来。
这是告别吻吧,又苦又涩,还有绝望。
齐昭维的胳膊箍实在我的背上,勒得紧紧的,让我不能挪动半分。我想接吻是用嘴唇和舌头,他的嘴唇依然柔软,舌头依然灵巧,可为什么却偏偏要用到牙齿?我不明白他因何会这样狠戾,狠到要让我窒息,要绞碎了我一般。
到他终于放开我时,我早已脱力,只能慢慢滑坐到地。恍惚地听着他离开,沉重的脚步声走向门口,又停顿了好久,说:“再见。”
我将头伏在膝盖上,应了他一声,“再见。”
再见。
我请了一天假,在家收拾东西,捡些重要的物品,搬去酒店的员工宿舍。我无法独自面对这房子,这间装载了太多记忆的房子。
在一起这么久,也许他多少会对我有些留恋吧,所以也会有痛苦。我只好这么自我安慰。
分开,总好过于互相折磨,互相指责。到了最后,暴露出来的丑陋,将更加无法容忍。
不是有爱情专家说过,两个男人同时爱一个女人,爱得深的那个最后会赢,而两个女人同时爱一个男人,谁爱得深谁先放手。
我只能用精神胜利法,对他,我爱得更深刻。
关好大门的那一刻,我忽然突发幻想,它要是那只魔法瓶该有多好,将一切往事都封存在里面,哪一天再打开,就会冒出一股袅袅的青烟,青烟凝聚成魔鬼或者精灵,狞笑着对我说:“是你放我出来的,那我就许你三个愿望。”
我叫了出租车,带上我的行李,离这个住了两年的房子渐行渐远。一路上我都在想,要是给我三个愿望,我会要什么呢?
又忍不住地想着,如果这想法让齐昭维知道了,他一定会说我天真。他的世界,都是自己赚回来的,不是靠了幻想,更不会凭借愿望。
他的想像力,大约都送给了《梵城》,和那座城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