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测庄妍过来炫耀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我对齐昭维死心。
而昭易选择在凯旋开会,也许除了排场之外,特别要向大家秀秀他们的幸福与恩爱,再次重申一下与宁艾的那段曾经原本是个插播。
如果我这个当事人再能够去参加他们的晚会,那更是表明大家都已经释然,从此天下太平。
可我没有释然,更无法坦然地面对他们表示太平。我逃窜一般摆脱了庄妍的纠缠,从员工通道回到宿舍,同屋的嘉琪还没有下班。
这里的宿舍没有Z市新酒店条件好,毕竟是多年前修建的。就在上个月,哈德先生曾经百忙之中来视察住宿员工的居住环境,当场就大摇其头。于是按照他的指示,酒店的物业部又进行一番改造,说是改造后的宿舍都有独立卫生间,生活条件会有很大提高。
也因此目前我只能跟客房部的服务员两人挤一个房间,不过物业部那边承诺装修很快就结束,困难只是暂时的。
换上宽松的布裙,我抱了盆去房间对面的水房洗衣服。
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好好的晴天,忽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上,时疏时密,院子里的玉兰树长得很好,枝丫伸到了窗口,肥硕的叶子像一个个小巴掌抵在窗纱上,不时滚落下串串水珠。
擦掉手上的肥皂泡,回到房间去关窗,忽然听到敲门声。
门未关,虚掩着,哈德站在走廊里,手中的伞还在滴落着雨点。
“刚刚听朋友介绍说,离这里不远有家菜馆很不错,我们去尝尝。”
他身上还带着雨水和清草的味道。
我扶着门框摇头,“我衣服还没洗完。”
“艾,下雨呢,我走过来的。”
哈德做出很委屈的样子,那张故意弄得皱巴巴的脸和他高大的身躯很不协调。
“就是因为下雨,才不要去了。”
“只是小雨,空气很新鲜,路也不远,就在河对面。”
我望着哈德,心下想着,是到了应该将一些事情说清楚的时候,“河对面?”
“对,有一家章婆婆菜馆,朋友说很好吃,好吃到他要把自己的舌头都咽下去了。”
“章婆婆?”我想跟哈德聊聊,却不想在章婆婆家聊,“还是换一家吧。”
“那你来引路。”
“只要不是章婆婆家,哪里都好。”
哈德不再说什么,退后一步,等我回房间换衣服。
出门时,我又拿上一把雨伞。
哈德见了,奇怪地问:“我很胖吗?还是我的伞太小?你会以为这只伞放不下我们两个人?”
我赶紧摆手,“当然不,只是我想一会儿回来时,我们可能不同路。”
“怎么会呢?我一定会送你回来的。”
……也许就不会了。
我如此想着,到底还是走到他的伞下,手中却坚持着拿上我的那一柄,与他一同走在雨中,漫无目的。
走过X大的东门,忍不住停下脚,向校园里张望。小径上,时不时有牵着手的小情侣打着一把伞经过,还有的两人披着一件衣服咯咯笑着跑过去。
看着他们笑,想起总是和我一起走过这里,去文安巷买鸡腿的毛毛。
毛毛还在D市的时候,我联系过她,她总说自己很好很好,特别的好。
我摸出电话,打给毛毛,“我要找个吃饭的地方,你介绍一个。”
她在那一端尖声尖气的笑,嘈杂的背景也挡不住她笑声的突兀,“我现在回家了,那些事情早已经全部都忘光,你就在那儿还问我?不是有个章婆婆家吗?你也去过的……”
全世界都记得婆婆家。为什么我偏想要忘掉她?
犹豫中,哈德无辜地俯视着我,我想了想,带他去了火锅店,我们第一次去吃过的那家。
“宁艾,怎么好久不过来了?”一进门,从前兼职打工的学妹就迎过来。看看她胸前的牌子,已经是经理的职位了。
“瞎忙。你怎么还这里做,应该正式工作了吧?”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今年毕业的。
学妹笑,向吧台里面望过一眼,“我跟他订婚了,以后就在这里。”
吧台里的男人,正是这家店的小老板,回应她的目光,也送来一个甜蜜的微笑。
“哦,以后不是兼职,是全职——”美满的结果,我要衷心地祝福她。
“宁艾,送你拿一瓶柚子茶,我们店里自己做的,味道不错。”学妹引着我们坐到里面的隔间,又拿来很大一只玻璃罐给我。
浓稠的蜜黄,微微晃,看来比市面的茶饮多了许多真材实料。
“嗷嗷,太好了!”我不客气地收下。
“天气这么热,为什么还要吃火锅?”哈德问我。
“下雨天吃这个正好,可以去湿气。”
火锅里的水滚起来,我隔着雾气问正研究柚子茶的哈德,“你懂什么叫湿气吗?”
哈德摇头。
“就是环境太潮湿,阴寒之气都凝结在身体里,然后再钻进骨头,骨髓,直达内脏——”
“那出汗就可以,只需要锻炼……酒店有健身房的,你多去几次。”
哈德将密封的罐头推过来,我小气地收到身旁,没打算跟他一起分享。
“有些寒气太深重了,出汗也排不出来的。”
“所以吃火锅就能治病?”哈德大笑,“艾,为什么吃东西还总要各种借口,想吃什么就吃好了。”
“这不是借口,是中医讲究的理论。”
哈德抿了唇,似懂非懂地点头。
捞起一串金针菇,白白的小伞上还正在淋漓着红油,我又沾了些店里自制的辣味调料吃下去。呛口的辣,眼泪马上就流了下来。
哈德要的是麻酱,正吃得香,看见我狼狈的样子,问:“艾,你的寒气排出来了?”
我点头,继续将捞出来的肉片百叶青菜都沾了辣酱吞下去,眼泪也一直流个不停。
哈德放下筷子看我,我对他笑着说:“你看,中医的说法真的很管用,快,你也试试。”
他坚决不试。
我叫来服务生,又要了一小瓶白酒,“这个也很好用的。”
哈德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白酒,不好喝。”
“好吧,那就别怪我不顾着你。”我倒满自己的杯子,捏着鼻子灌下去。
眼泪和着鼻涕,理所当然地一起流下来。
我捧着一大摞纸巾擦,哈德有些紧张,他伸过手来想帮忙,“艾,你有没有不舒服?头晕吗?会不会鼻子出血?”
很奇怪,鼻子竟然没有流血。我开心地道:“看来食补还真的很有效果,我去年喝了一段时间的汤汤水水,很管用,以后你也可以喝……”
哈德不再拒绝我的劝说,若有所思地鼓着腮。
我又倒满一杯酒,问自己,那一盅盅的汤水,还有谁来帮我煲?
我喝我的,他吃他的,一个小时的时间,我的酒瓶干了,他的肉也吃光了。
他说:“我们走吧。”
我说:“等等。”
脸烫得要烧起来,我只好找了湿手绢贴着。
竹帘那一端的客人都走了,刚才还喧闹的空间,一下子清静许多。我们俩相对无言,隔着一只熄了火的汤盆,盆里悠荡着一层红亮的油。
终于,哈德又说一次:“艾,我们走吧。”
“好,”我点头,翻出钱包,“不过说好了,这一餐,一定是我来请的。”
“为什么一定分得这么清楚?”哈德按住我的手,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今天我一定要说的,赫斯特——”我口齿有些混乱,把手巾换了另一面贴着,凉快许多,“我想了很久,我还是要感谢你的。”
哈德的脸登时沉了下来,与他光鲜的衣裳刚好相反。
“告诉我,赫斯特是你的朋友吗?”我将我的手抽出来,放在他的手背上。
他沉吟了片刻,“是的。但是,艾你应该知道,他并没有恶意。”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是的,他没有恶意。他是真心的为了你好。”
“如果那一晚,我跟了他,他还是你的朋友,他帮你认清了又一个想攀富择贵,为了钱可以不惜爬上任何一张床的女人,你真的应该非常感谢他。如果我没有跟他,你还是要感谢他,感谢他证明了我的清白,也能证明你选择了我,还算得上是看对了人。”
我一口气说下去,哈德注视我,身材僵直,铁青了脸。
“所以,监控录像照片的事情爆出来时,你肯定的对我说,‘我相信你’。那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啊,”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哈德,那一时刻我感动得要死,就算之后我想清楚了,我还是觉得很感谢你。”
“你介绍给我这份工作,高薪,又体面,而且还帮我解决掉难题……所以你看看,我有这么多的感谢,这一顿饭,无论如何也得我来请。”我轻握一下他的手指。
“哈德,我要走了,在辞职前,先要跟你告辞。”
“艾,对不起。那件事,不是我推脱责任,确实是赫斯特出的主意。你要知道,他,我,我们见过很多你刚才说的那种女孩。他不信任你,劝我要多加小心,所以要试探……”
哈德将他的另一只手也盖上来,“可是,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我是真的爱你,想你和我在一起。”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你们的生活经验让你这样做,所以弄清楚前因后果后我也没有怨恨过你。还有赫斯特,毕竟他签了我的单子,让我拿到了那笔钱。那笔钱……当时对我来讲,很重要。”
我低下头,有些说不下去。
哈德按按我的手,“艾,其实从那以后,我一直很后悔。”
我轻叹口气,“是吗?那我们……还是朋友。”
“你辞职,要去哪里?”
“也许回家去,也许去别的地方,我还没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