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一进屋便觉得空气压抑地让人心慌，她脚步凌乱地推开房中所有的窗，又将凳子尽数放到桌子底下。四下里看了看，实在找不出可以做的事。她抿抿嘴，双手枕着下巴，望着固定的方向沉默不语。
师父说。你怎么还不死？
阿若说。你滚！莫脏了我眼！
她到底是有多么的令人厌恶？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是错。她不知道是谁这么费尽心机地要让一个男子睡在她身边，还让阿若看见……她想要找那个男子质问，可找不到了。就好像，两年前的那个雪夜，那个人也不见了。没有谁能够给她答案。她百口莫辩。
怎么会这样了呢？
她颤着手握不紧手中的笔，都是她的不是。她苦笑地咬着下唇，执拗地在生宣上一遍一遍写着阿若的名。为什么不相信我呢。不是我。
身体里好像被人挖了一个洞，不断地侵蚀，不断地扩大。最后变成月牙般的尖锐。她疯一样的写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倾注里间。当视线被无数的“若”字覆盖，脑海中有一个声音逐渐变成嚣张愤懑的控诉，越来越声嘶力竭。
他不相信你。为什么他不相信你！为什么他不相信你！
她无所遁形，最后只好扔了笔，狼狈地跌倒在地上。月牙倒立，掉进蓝色的湖里。眼睛疼痛不堪，她大力地吸吸鼻子，再也忍不住埋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从来都是一无所有，她从来都是无所事事。她如果没有遇上阿若，现在兴许早已嫁作人妇，终日辛勤劳作。她只求生活安逸。可她遇上了阿若，不问任何理由，她只是想要在他身边，看看也好。
她从百味那里讨来王府开支的账本，央着百味教她算术计算。她知道琚鸢城哪家布庄的布料，即便宜又好看。她知道东市集有个做木工的师傅，手艺好木材也好。她知道王府里面每一个下人的名字和长相。这些，都是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在记住的。
她以为她已经做的很好，不会再成为阿若的累赘。可是…为什么不相信她？
被泪水浸满的眼眶，视线模糊，迷乱不堪。胸口好像窒息一般，她唯有张着嘴，无声地哭泣着。脑海中回荡的尽是君司若凌厉决绝的话语。
阿若，阿若…你要我走，我又能往哪里去？
她想起那些面目可憎的人贩，越发紧闭着眼，默默地淌泪。
百味一进屋便看见坐在床头收拾包裹的人，不由蹙眉道：“你收拾包袱做什么？要走？”
阿嫣眨巴眨巴有些红肿的眼，手下的动作一顿，半响才哑着声音回答道：“嗯。”
“何事需得如此？你且莫走，我去问问他。”他说着便作势要出去。
阿嫣一把拉住他，本来拼命压制住的情绪，这时也不免漏了底，她抖着声音轻轻地说道：“别问了。他要我走的，说再也不愿见到我了。既如此，还是别惹他嫌的好。”
百味大为光火，愤愤地道：“什么混话！你也是个好打发的！他让你走你便走，你成什么了？”
“我……”阿嫣抿抿嘴，小心翼翼地劝道，“百味哥，你别气了。”
百味一挥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且不说其他，你在外头连个亲人也没有，可有下脚的去处？他怎能这样放心的让你走了？真真是活得腻烦了！”
阿嫣望着他那模样，赶忙跑去挡住房门，一面说道：“有的有的，我这几年也有认识些友人…再说，我有手有脚，做工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百味叹了口气，“你何苦难为自己！他兴许是在气头上，动了怒口不择言。依我看，你还是莫走，先再待两天，等他气消了。倘若你这一走，他若悔悟，都不知到哪儿寻你。你可知他对你……哎！”
阿嫣听他这么说，不由低下头，攥紧了手边的裙裾，无谓地笑了笑，道：“不了。我看得出来，自娶了双姑娘，他比以往过得要好些了。双姑娘似乎不喜欢我…”她说着抬起头，目光殷殷地望着他，“百味哥，你一定要好好帮他！”
百味犹豫着点点头。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你真要走？”
点头。“百味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百味虽无奈，但还是说道：“阿嫣妹妹，你若执意要去，我也无法。只是，不管在任何时候，万不可再将自己至于险地。等安定下来之后，记得托人带信给我。”
阿嫣点点头。转身拿起包袱，开门走了。
不知不觉间，又来到阿若所在房间的近旁。房门虚掩，隐约可以看见墙上挂着名贵长剑的明黄剑穗。她抓紧包袱的结子，踌躇许久，还是按耐不住走上前去。
再看一眼便好。
然后，她看见一室昏暗光线下，陷于阴影处的女子高仰起头颅，微弱的光从她的脖颈弧线的正中穿行过来，偏巧照亮沉埋在女子脖颈处男子漆黑如墨的长发。舌尖勾勾，极温柔的****。香气馥郁，鸠毒一样的魅惑。
泪水一下子逃出了她的眼，尾蛇爬行般丑陋地贴过她的面颊。她紧紧捂住嘴，夺路而逃。
好像遇见了谁，好像撞上了谁，好像摔倒了，撞到了。前面是白茫茫的寂地，她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很想逃，很想离开。仿佛全身的气血都聚集到了胸腔，不断有东西在碾压着、报复着，她被逼得无处可逃，只好大口地喘息。
似乎将要灭顶。
大雨倾盆。淋淋沥沥叫人躲闪不得。她好像听见百味的叫唤，当即不假思索地拔腿跑路。
自那日后，阿嫣且走且停，心中甚是迷茫。也不知要往何处去。恰逢一支镖队，领头的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一身劲装，英气逼人。听说也是北凤国的人，不由觉得万分亲切。
那妇人也极喜欢阿嫣，时常说，若是有一个如阿嫣般大的女儿便好了。
阿嫣初时还觉得羞涩，对于妇人的夸赞受宠若惊。可后来，等到她答应随镖队南下，那妇人便急忙领着她掀开镖队最前头软轿的布帘，状似无意地说道：“你瞧，这就是我那苦命的孩儿。我丈夫死的早，我如今堪堪四十，还要在这道上过着舔血磨刀的伙计。我到也不怨什么，只是这孩儿到了如今这岁数仍旧娶不上一个婆娘，这可叫我那什么脸去面对黄泉下孩儿他爹哟！”说罢，便提着袖子，走到一旁抹眼泪。
阿嫣见了也心有不忍。她又望了望轿里头的情形，走到那妇人面前，柔声宽慰道：“牛镖头，您别难过了。令公子还小，日后定会找到贤良温淑的好姑娘。”
牛镖头一顿，而后哭得越发响亮，她带着哭腔哀戚地说道：“姑娘哟，我孩儿他今年都快二十三了！他若再不成亲，我去哪里抱孙子哟！”
阿嫣骇地连退了两步，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心中震惊不已。
方才。那轿中人，明明不过是八九岁的模样，怎么会…怎么会有二十三呢？
“牛…牛镖头，令公子，令公子他……”
那妇人忽地掩唇一笑，拉过阿嫣的手，声音欢快无比地说道：“不如阿嫣来做我家孩儿的婆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