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仅是货的话,吴微颜大可吩咐两句便罢,但这三名玉匠,却委实不敢怠慢。她换上一身深蓝水纹纳绣缀纱锦袍,素面朝天,不,是黄面朝天。她可不想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早早丢了小命,黄面也算是她在危急时刻能够金蝉脱壳的一个法子。
早餐依旧是与花夫人、花大伯、花雄三人和星期五一通用餐,她吃不惯古人的两餐,花夫人便依了她做成三餐。花夫人又拉着吴微颜说了几句,无非就是李雪同学来不来吃饭的问题,她也没办法,李雪同学固执地要吃两餐,固执地要端回卧房吃,固执地霸占她的羽毛枕。只要是他坚持的,再要劝他,他都会开启屏蔽模式——说吧说吧我不理你就是。也正因如此,她在那些事上从来都没赢过这位大少爷。
她走出饭厅,踏着石板路向门口走去,星期五及时从饭桌脱身,跳上了她的肩,用沾油的毛蹭了蹭吴微颜的脸。她最近也只是断断续续地见到星期五,许是以为她不在家,便去哪儿藏松果了。她用指腹点了点星期五翘起的黑珍珠鼻尖,星期五乌溜溜的眼睛似乎在思考吴微颜的卧蚕眼下的蚕宝宝怎么一夜间肥了许多。吴微颜笑了笑,顺了顺星期五松软的棕毛。
身后衣袂声起,她知道,是李雪。深吸一口气,转身,鞠躬道,“昨日不该将脾气迁怒于你,对不起。还有,昨天……谢谢你。”语气里百分百都是诚恳。
李雪低头看她,她仰头看他,青纱下看不见李雪的表情。
李雪从身后拿出一个棕黄色的布袋,正是昨晚吴微颜扔给他的那个青梅袋子。他晃了晃袋子,表示——看在这袋梅子的面上原谅你。吴微颜失笑,走向马车。肩上星期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恶狠狠瞪了眼李雪。
她释然,就算别有用心又怎样,吃货们的心思只留在美食上。就像李雪和星期五的,就像……世界彼端的吴习林。
吴微颜上了马车,撩起帘子想问李雪去不去,却只见他藏青袍角从她脑袋擦过,然后车顶轻轻一声,他已然立在车顶,抬头看着天空,总觉得不太舒服,躺在车顶,还是不舒服,看了看路过的马车,又看了看身下,拔剑,摆手一削,露出了个圆形的天窗。
李雪看到了马车里拿着书看他的吴微颜,卧蚕眼微眯,斜倚着车壁避开阳光。李雪往车里信手扔了个青梅,准确地落入吴微颜怀里,表示满意。吴微颜看着怀里的青梅,指着马车小几上摆的月饼。一剑破空而下,从车顶天窗戳住了月饼。
李雪一指挑开了面纱,提起清风剑,雪白贝齿轻咬剑尖的月饼,似是在试硬度,然后两三口吞了下去。
吴微颜却无法抑制地张着嘴巴,盯着李雪刚刚放下的面纱。她曾以为裴沫容是略带邪魅无比俊美,以为白思江是自带光环无比圣洁,却不想原来还有这种阴柔与阳刚同在,邪魅与圣洁并存的美人,这种样貌,实在惊为天人,如果表情不是那样僵硬,简直就与玖兰枢有一拼!
怪不得要常年遮纱。
吴微颜内心的澎湃,李雪自然是不懂的。他收回剑,衣袖一挥,遮住天窗,一口青梅一眼蓝天,只觉心情大好,连萧瑟干燥的秋末枯风都吹得让人舒爽。
下车后,吴微颜接车队、点货、指挥搬箱、结账,事情一件接一件,忙得连轴转,到了未时,才将手上的事忙完,同李雪坐在一楼喝茶等那西梁玉匠。
时至暮天,夕阳西下,晚霞用它几近消磨的热情,占领了半边天。副掌柜搓着手站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向街口望去,口中碎碎念着:“可万别出了什么事啊。”看那样子,店小二倒是笑他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吴微颜依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左手磕瓜子,右手翻摩豁城羊脂玉车队领头贿赂她的话本,当时他拍着胸脯说:“那大师绝对一顶一的好手,就是奇人都有些怪脾气,那三位可是出了名的说话没准头。”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准头的准,是时间的准。
李雪同学正坐她对面,乐此不疲地用玉指捏着签子拨弄茶杯里的青梅肉,一会儿戳几个孔,一会儿添些热水。
吴微颜告诉他这叫做青梅绿茶。
吴微颜见天色不早,起身与副掌柜交代了几句,打算明日再来。然而她前脚刚跨出门框,就被李雪单臂拦回怀里,脚尖一点,快速飞到马车顶。她被脚突然悬空的感觉惊了一跳,直到触及车顶,才稍稍缓了过来。再看刚刚落脚处,三片薄刀生生插进了石板。而街口,三个布衣人并排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