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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和他的内兄斯皮罗斯·兰布罗之间表面上的亲密关系使每个人都感到很诧异。

斯皮罗斯·兰布罗的财力和势力几乎可以和德米里斯相媲美。德米里斯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运输船队;斯皮罗斯·兰布罗斯紧随其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控制着一系列报社、航空公司、油田、钢铁厂、金矿;斯皮罗斯·兰布罗的名下有保险公司、银行、数不清的房地产和一家化工厂。他们像是友好的竞争对手,甚至称得上是难兄难弟。

“这有多好啊,”人们议论说,“世界上两个最有权势的人竟是这样的好朋友!”

而实际上,他们俩相互鄙薄,是死敌。斯皮罗斯·兰布罗买下一艘100英尺的游艇时,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立即接管了一艘150英尺的游艇,船上装有四个G.M.[1]发动机,配有13名船员,两只快艇,还接管了一个淡水游泳池。

斯皮罗斯的船队扩大到12艘大油轮,载重量达20万吨的时候,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扩充了自己的船队,拥有了23艘油轮,总载重量达65万吨。斯皮罗斯·兰布罗买了几匹赛马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针锋相对,欲与斯皮罗斯·兰布罗一比高低,当即买下更多的赛马,并在赛事中频频获胜。

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多。他们都在慈善机构供职,是许多大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有时也参加家庭聚会。

他俩秉性迥异,水火不容。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是从贫民窟里杀出来并爬到如今的高位的,而斯皮罗斯·布兰罗则生来就是贵族。他身材瘦削,风度优雅,衣着总是无可挑剔,是个礼让的老派人物。他的家谱可以一直追溯到曾经统治希腊的巴伐利亚国王奥托。在希腊早年的政治动乱中,一小撮寡头统治者乘机从贸易、海运和地产交易中聚敛了大量财富。斯皮罗斯·兰布罗的父亲也是获利人之一。他缔造的金钱帝国全部传给了斯皮罗斯·兰布罗。

多年来,斯皮罗斯·兰布罗和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之间一直保持着这种假惺惺的友好关系,但各自暗下决心,最终要彻底摧毁对方。德米里斯是出于生存的本能才这么做的,而兰布罗却是因为不能容忍妹夫对梅利娜的粗暴。

斯皮罗斯·兰布罗是个迷信的人。他很满足于自己优裕的生活,不愿触怒神灵。他常常向女巫寻求指点。当然,他能识别女巫骗人的把戏。但是,他却发现有一位女巫神不可测。这位女巫师预言了他妹妹梅利娜将会流产,以及婚姻会有不幸,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都一一应验了。这个女巫就在雅典。

她名叫皮里斯夫人。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已经习惯于每天清晨6点就准时到达圣杰龙达街的办公室。等到他的竞争对手开始上班时,他已和驻扎在海外十多个国家的办事处做了几个小时的生意了。

德米里斯的办公室装修得富丽堂皇。窗外的景致优美,雅典城尽收眼底。地板是黑色花岗岩,家具都是用钢铁和真皮制成的。墙上挂满了立体派的艺术品,有莱热和布拉克的作品,还有六幅毕加索的作品。硕大的办公桌是用钢铁和玻璃制成的,配有一把真皮垫的宝座。办公桌上有一副亚历山大大帝的死人面具,罩在水晶玻璃中,下面刻着一行字:“亚历山大,人类的保护神。”

这天清晨,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私人电话响了。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只有五六个人。

德米里斯抓起话筒。“早上好[2]。”

“早上好[3]。”电话另一端传来了斯皮罗斯·兰布罗的私人秘书尼科斯·维里托斯的声音。他有些紧张。

“打扰您了,德米里斯先生,请原谅。你要我一有情况就打这个电话。这个情报你也许……”

“不错,我说过。到底是什么事?”

“兰布罗先生打算买下奥罗拉国际公司。这家公司在纽约股票交易所能查得到。兰布罗先生在这家公司董事会的一位朋友告诉他说,政府准备向他们大规模注资,制造轰炸机。这个情报当然是很机密的。公司的股票将大幅度地上涨……”

“我对股票市场不感兴趣,”德米里斯吼了起来,“除非你有更重要的情报,否则不要烦我。”

“对不起,德米里斯先生。我以为……”

但是,德米里斯已经挂断了电话。

8点钟的时候,德米里斯的助手扬尼斯·蒂哈洛斯走了进来。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从桌上抬起头来。“纽约股票交易所有一家奥罗拉国际公司。通知所有的报社,这家公司因诈骗正在受审。不要用真名,只要能把消息传开就行。要让他们不断地报道,渲染此事,直到股票跌下来。然后,开始买进,买到我能控制这家公司为止。”

“好的,先生。就这些吗?”

“还有,一旦我拥有了控制权,就宣布这些谣言纯属捏造。对了,另外,设法让纽约股票交易所的人知道,斯皮罗斯·兰布罗利用内线买了他们的股票。”

扬尼斯·蒂哈洛斯小心翼翼地说道:“德米里斯先生,在美国,那可是触犯刑律的行为。”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笑了。“我知道。”

一英里外,在宪法广场,斯皮罗斯·兰布罗正在办公室里工作。工作间的陈设体现了他博采众长的特点。家具是稀有的古董,糅合了法国和意大利的风格。三面墙壁上悬挂着法国印象派的艺术作品,另一面则布置了一些比利时艺术家的作品,有范·里塞伯格的,也有迪斯梅特的。办公室的门上写着:兰布罗和助手。但办公室里从来没有助手。斯皮罗斯·兰布罗继承了父亲成功的企业实体。这些年来,斯皮罗斯·兰布罗已经把它扩大成世界性的联合大企业。

斯皮罗斯·兰布罗本该是个幸福的人。他有钱,事业有成,还有一副好体魄。但只要德米里斯活着,他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他这位妹夫总叫他不得安宁。兰布罗对他不屑一顾,认为德米里斯是个Polymichanos,即手段毒辣、道德沦丧的地痞流氓。兰布罗一直因为德米里斯对梅利娜的态度而仇视他。但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和生意上的冲突不无关系。

这在十年前就开始了。有一次,兰布罗和妹妹共进午餐。席间,她发现兰布罗从没有这么激动过。

“梅利娜,你知道吗?全世界每天消耗的矿物燃料,要花一千年才能形成。”

“我不知道,斯皮罗斯。”

“未来对石油的需求将是巨大的,油轮会出现短缺。”

“你想自己建造油轮吗?”

他点了点头。“但不是一般的油轮。我要建造世界上第一支大型油轮船队。油船要比现有的大一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激情,“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计算了一下。你听着,目前,每加仑原油从波斯湾运到美国东海岸的费用是七美分。但是,用大型油轮的话,每加仑的运费就能降到三美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斯皮罗斯———你到哪儿去筹集一大笔资金建造这种油轮船队呢?”

他笑着说:“那是计划中最令我得意的部分。不用我花一个子儿。”

“什么?”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我下个月去美国同石油公司的巨头们会晤。用这些油船,我只要收目前运费的一半价钱就能帮他们把油运到美国。”

“可是……你还没有这种大型油轮呢。”

他笑得更厉害了。“我现在是没有,但是,只要我能和石油公司签订了长期包租合同,我就能得到银行的贷款建造油轮。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觉得你不愧是个天才。这可是个绝妙的计划。”

听了哥哥的计划,晚餐时,梅利娜一激动,就向德米里斯提起了她哥哥的想法。

她一解释完就问道:“这个计划是不是天衣无缝?”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默不作声。过了一阵他才说:“你哥哥是在做梦。这个计划永远不可能实现。”

梅利娜惊讶地望着他。“为什么,科斯塔?”

“太草率了。首先,对石油的需求没有那么大,所以,他那神话般的船队只能跑空船。其次,那些石油公司怎么会把宝贵的石油交给一个影子都没有的大型油轮船队呢?再者,那些银行家肯定会耻笑他的计划,把他赶出办公室的。”

梅利娜的脸上布满了失望的乌云。“斯皮罗斯非常热衷于这个计划,你能劝劝他吗?”

德米里斯摇了摇头。“让他做个美梦吧。梅利娜,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我们这次的谈话。”

“好吧,科斯塔,就照你说的办。”

翌日凌晨,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就上了路,去美国商谈大油轮计划了。他心里明白,除了美苏两国外,世界上的石油储备主要由七个姊妹公司控制,它们是:新泽西标准石油公司[4],加州标准石油公司,海湾石油公司,得克萨斯公司,索科尼-瓦可姆公司[5],英荷壳牌石油公司,还有英国-伊朗石油公司。只要其中有一家公司与他合作,其他公司就会趋之若鹜。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第一个拜访的是新泽西标准石油公司。他事先已和第四副总裁欧文·柯蒂斯约好会面。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德米里斯先生?”

“我有个设想,能给贵公司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

“噢,这您在电话里已经讲过了。”柯蒂斯看了看手表,“几分钟后,我有个会议。您如果能简明扼要地……”

“我会的。你们把原油从波斯湾运到美国东海岸,每加仑要开销七美分。”

“一点儿不错。”

“我想告诉你,如果我保证能以每加仑三美分的价格把你们的原油运来,你会怎么想?”

柯蒂斯傲慢地笑了。“那倒要请教您怎么创造这个奇迹?”

德米里斯不动声色地说:“用运油量大于现有油轮一倍的大型油轮运油。你打出多少油,我都能马上运过来。”

柯蒂斯盯着他,脸上若有所思。“您从哪儿弄那么大的油轮船队?”

“我自己建造。”

“我很抱歉,我们没有兴趣投资……”

德米里斯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你花一个子儿。我只要和你签一个长期合同,以你们现有运费的一半给你运油。我会从银行得到这笔资金的。”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和盘算,欧文·柯蒂斯终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我最好还是带你上楼和总裁谈谈。”

就这么打开了局面,其他公司也相继跟德米里斯的新油轮签了约。等到斯皮罗斯·兰布罗得知一切时,已经太晚了。他飞到美国,虽然拿到了一些独立的石油公司的合同,德米里斯却已把石油市场的肥肉都吞下去了。

“他是你丈夫,”兰布罗叫嚷着说,“可是,梅利娜,我对你起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梅利娜非常痛心,感到自己背叛了哥哥。

但当她质问丈夫时,德米里斯耸了耸肩。“不是我去找他们的,梅利娜,石油公司自己找上门来了。我又有什么办法拒绝他们呢?”

此事从此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但是,同两人在生意上的对峙相比较,德米里斯粗暴对待梅利娜的所作所为在兰布罗心里引起了更强烈的仇恨。

对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玩弄女人的丑事他可以充耳不闻———男人毕竟须要寻欢作乐。但是,德米里斯不加掩饰的做法不仅污辱了梅利娜,而且还污辱了整个兰布罗家族。德米里斯和女影星诺艾丽·佩琪的私通成了他恶劣行径的顶峰,在全世界成了头版头条新闻。总有一天,斯皮罗斯·兰皮罗想着,总有一天……

兰布罗的助手,尼科斯·维里托斯走进了办公室。维里托斯跟了斯皮罗斯·兰布罗15年。他能胜任自己的工作,但缺乏想象力,是个没有前途的人,总是含含糊糊,没有个性。内兄和妹夫之间的争斗给他提供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好不过的机会。他算准了最终取胜的将是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因而不时把重要机密泄露给德米里斯,渴望能得到适当的回报。

维里托斯来到兰布罗跟前。“请原谅,有位名叫安东尼·里佐利的先生要见您。”

兰布罗叹了口气。“只能先处理一下了。”兰布罗说,“叫他进来。”

安东尼·里佐利四十五六岁,黑发,有一只瘦削的鹰钩鼻,棕色眼睛深陷在眼窝里。他走路姿态优美,像是个训练有素的拳击手。他穿着定制的哔叽呢西服,黄色丝绸衬衫,脚上踏着软皮鞋。他说起话来柔声柔气,彬彬有礼,但总使人奇怪地觉得具有威胁性。

“很高兴能见到您,兰布罗先生。”

“请坐,里佐利先生。”

里佐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知你要我做些什么?”

“啊,我和维里托斯先生刚刚说过,我想跟您租一条货船。喏,是这样的,我在马赛有一个工厂,有一些重型机械要运往美国。这笔生意要是能谈成的话,今后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大宗买卖。”

斯皮罗斯·兰布罗靠在椅背上,仔细地揣摩着坐在面前的人。他来意不善啊。“你要海运的东西就这些吗,里佐利先生?”他问道。

托尼[6]·里佐利皱起了眉头。“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认为你该明白的,”兰布罗说,“我的船不能租给你。”

“为什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毒品!里佐利先生,你是个毒品贩子。”

里佐利眯缝着眼。“您疯了!您小道消息听得太多了!”

但是,对兰布罗来说,这已不是道听途说。他已经小心翼翼地对此人作了调查,发现托尼·里佐利是全欧洲最大的毒贩子之一,是个黑手党。据传,里佐利贩运毒品的渠道几近枯竭,因而他急须和兰布罗成交。

“恐怕你得另请高明了。”

托尼·里佐利坐在那儿盯着他,目光冷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好吧。”他拿出一张名片,扔到办公桌上,“要是您改变主意的话,照这上面的号码就能找到我。”他起身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斯皮罗斯·兰布罗拿起名片,读道:“安东尼·里佐利———进出口业务。”名片下面有雅典一家旅馆的地址和电话。

尼科斯·维里托斯刚才一直睁大眼睛听着他们的谈话。托尼·里佐利一出办公室,他就过来问兰布罗:“他真的是……”

“是的,里佐利先生做的是海洛因生意。我们一旦让他使用我们的任何一条船,政府就会终止我们整个船队的业务。”

托尼·里佐利狂怒地走出了兰布罗的办公室。这个希腊混蛋,把我当乡下佬了!他怎么会知道毒品的事的?这批货数量不小,最终售价至少会有一千万美元。但问题就在于如何运到纽约。该死的缉毒警察把雅典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得赶紧给西西里打个电话,先争取拖延一点时间。托尼·里佐利从未失过手,他不想失去这批货。他自以为天生是个成功者,他不会输的。

他是在纽约所谓的“地狱的厨房”长大的。这个地区处于曼哈顿西端的中心,8号大街和哈德逊河之间,北起23街,南到59街。但是,在人们心里,“地狱的厨房”是个城中之城,一块武装了的领地。街道由几个帮派霸占,有“地鼠帮”,有“客厅暴民帮”,有“猩猩帮”,还有“罗德岛帮”。这里,杀一个人的标价是一百美元,重创一人则稍低一些。

“地狱的厨房”的居民住在肮脏的廉价公寓里,里面到处是虱子、老鼠、蟑螂之类。房间没有洗澡的地方,孩子们只好自己想办法。他们脱光衣服跳进哈德逊河。码头的河岸边是“地狱的厨房”区的下水道出口,河中漂浮着众多的死狗、死猫,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街道上热闹非凡,各种活动永无休止。一会儿呼啸而过的消防车,正赶往报警地点……一会儿有帮地痞在屋顶打斗……接着是婚礼……人行道上有人在玩棍球……有人在追赶一匹逃跑了的马……一声枪响。孩子们玩耍的唯一场所就是街道、公寓屋顶、堆满垃圾的停车场,还有夏季来到后,臭气熏天的河流。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赤贫的味道。托尼·里佐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托尼·里佐利能记得的第一件事是被人打晕过去,身上用来买牛奶的钱被人偷走了。当时他才7岁。年龄比他大、个头比他高的男孩子常常威胁他。上学的那条路简直不是人走的,学校更成了战场。到了15岁,里佐利已经有了一副强健的体魄,还非常善于打架。他喜欢打斗,技艺超群,并以此为乐,有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他和朋友们在斯蒂尔曼体育馆搞起了拳击比赛。

常有帮会的人来观看他们自己拥有的拳击手的赛事。弗兰克·科斯特洛每个月都要跟乔·阿多尼斯和勒基·卢西亚诺来这儿一两次。他们对这些年轻人的拳击赛很感兴趣。为了取乐,他们开始在这些拳击手身上打起赌来。托尼·里佐利总能战胜别的拳击手,很快便成了帮会匪徒们的宠儿。

有一天托尼·里佐利在更衣室里更衣的时候,听到弗兰克·科斯特洛和勒基·卢西亚诺的谈话。“这小孩是个金矿,”卢西亚诺说,“上星期我靠他赢了五千美元。”

“他和卢·多梅尼克的比赛你打算赌一赌吗?”

“那当然,想赌一万美元。”

“你得下多少注?”

“十比一。不过,那又怎么样?里佐利肯定会胜的。”

他们的谈话,托尼·里佐利不明所以。他找到哥哥吉诺,把听到的都告诉了他。

“天哪!”他哥哥叫了起来,“那些家伙在你身上下了大注。”

“那是为什么?我又不是职业选手。”

吉诺略一思索。“托尼你从没输过,对吗?”

“没有。”

“可能这伙人开头只是小赌,试试而已。看你打得好,才开始玩真格的。”

弟弟耸了耸肩。“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吉诺揪住他的膀子,急切地说:“关系大得很,对你,对我。听着,小伙子……”

星期五下午和卢·多梅尼克的比赛在斯蒂尔曼体育馆举行。那几个人物都到场了———弗兰克·科斯特洛、乔·阿多尼斯、艾尔伯特·阿纳斯塔西亚、勒基·卢西亚诺、迈耶·兰斯基。他们爱看小伙子们的比赛,当然更想乘机在孩子们身上捞一笔。

卢·多梅尼克17岁,比托尼年长一岁,还比他重5磅,但根本不是托尼·里佐利的对手。托尼·里佐利技巧娴熟,具备一种杀人的天性。

比赛共分五个回合。托尼·里佐利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第一个回合。第二回合还是他赢,第三和第四回合也是如此。那几个帮会里的家伙已经在数钞票了。

“这小子将来会成为世界冠军的。”勒基·卢西亚诺说,“你下了多大的注?”

“一万。”弗兰克·科斯特洛应道,“我赌得最大的十五比一。这小子已经出名了。”

然而,倏忽之间,意外事情发生了。在第五个回合打到一半时,卢·多梅尼克一记上勾拳把托尼·里佐利打倒在地。裁判开始数点……数得很慢,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观众们死气沉沉的脸。

“站起来!你这个杂种,”乔·阿多尼斯尖叫道,“站起来!打!”

数点在继续着,已经数得很慢了,可还是数到了10。托尼·里佐利此刻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昏迷不醒。

“这个婊子养的,那真是幸运的一拳!”

他们几个计算着输掉的钱。相当可观。托尼·里佐利被吉诺抬进了一间更衣室。他一直紧闭着双眼,唯恐那帮人发现他还醒着,给他颜色看。

一直等到了家,托尼才放下心来。

“我们成功了!”他哥哥激动地欢呼着,“你知道我们一下子赚了他妈的多少钱吗?足有一千美元!”

“我不懂。我……”

“我从帮会借了高利贷,押在多梅尼克身上,赢了十五比一的赌注。我们有钱了。”

“他们不会发疯乱来吧?”托尼问道。

吉诺笑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的。”

第二天托尼·里佐利一出校门,就发现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长轿车。勒基·卢西亚诺坐在后面。他挥手示意托尼过去。“上车。”

托尼·里佐利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我不能,卢西亚诺先生,我要迟……”

“上车。”

托尼·里佐利上了车。勒基·卢西亚诺对司机说:“在这个街区兜圈子。”

感谢上帝,他们不是要开车带他走!

勒基·卢西亚诺转过头望着托尼。“你是假装被打倒的。”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托尼·里佐利脸红了。“不是,先生。我……”

“不要耍我,这次比赛你赚了多少钱?”

“没有的事,卢西亚诺先生,我……”

“我再问你一遍,你假装被打倒赚了几个钱?”

托尼·里佐利犹豫了一下。“一千美元。”

勒基·卢西亚诺哈哈大笑。“这点钱真是毛毛雨。不过,我想,对一个……你多大了?”

“快16了。”

“我想,对一个16岁的小伙子来说,那些钱数目也算不小了。你知道吗?你让我和朋友们花的代价可太大了!”

“我很抱歉。我……”

“别往心里去,你很聪明,很有前途。”

“谢谢。”

“我可以为你保密,托尼,不然的话,我那些朋友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的。不过,我要你星期一来见我,今后,你就跟我一块儿干吧。”

过了一个星期,托尼·里佐利就为勒基·卢西亚诺工作了。他从招揽人赌数字彩票开始干起,接着升为帮会里的执法官。凭着聪明和快捷,他不久便因出色的工作成为卢西亚诺的左右手。

后来,勒基·卢西亚诺被捕,被判有罪,锒铛入狱。托尼·里佐利却在卢西亚诺的组织里留了下来。

这个大家庭开赌场、放高利贷、开妓院,做一切能非法牟利的勾当,只有贩毒遭到家族的反对。但是,仍有人坚持要参与进去。大家族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准许他们自行创立贩毒网络。

托尼·里佐利对此入了迷。他看到做贩毒买卖的人毫无组织。他们群龙无首,缺少一个头头组织人马,拨正方向……

他下了决心。

托尼·里佐利做任何事情都有条不紊。他先找出所有有关海洛因的资料阅读起来。

海洛因正迅速成为麻醉剂之王。大麻和可卡因能够产生幻觉,但海洛因却能制造一种没有疼痛、无忧无虑的异常快感。成为海洛因奴隶的瘾君子为了得到它会不惜出卖自己拥有的一切,会去偷盗任何东西,甚至犯下各种罪行。海洛因成了他们的信仰、他们生存的理由。

土耳其是世界上最大的罂粟生产国,海洛因便是从这种植物中提取出来的。

大家族和土耳其有联系,因此,他和家族中一个名叫皮特·卢卡的头目谈了自己的想法。

“我要加入,”里佐利说,“但我只为我们家族工作。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你真是个好孩子,托尼。”

“我想先去土耳其走一趟,作个调查。你能安排吗?”

老人犹豫了一下说:“我会把话传过去的。不过,他们跟我们不一样,托尼。他们不讲信义、道德,是一群野兽。他们信不过你,就会杀了你。”

“我会小心的。”

“最好如此。”

两周后,托尼·里佐利上路去了土耳其。

他跑遍了伊兹密尔、阿菲永、埃斯基谢希尔几处种植罂粟的地方。开始,别人对他的到来疑虑重重。他在那儿是个陌生人,而陌生人是不受欢迎的。

“我们会有很多生意要做的。”里佐利说,“我想看看罂粟种植场。”

对方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什么是罂粟种植场。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回家去吧。”

不过,里佐利的决心没有动摇。他打了五六个电话,收发了几次密码电报。最终,他获准到土耳其与叙利亚接壤的基利斯去观看当地最大的农场主卡里拉的农场收获鸦片。

“我不明白,”托尼说,“你们是怎么从他妈的一朵花里弄出海洛因来的?”

一位身穿白衣的科学家告诉他:“有几道工序呢,里佐利先生。海洛因是用鸦片合成的,而鸦片是用醋酸处理吗啡后得到的。海洛因只能从某一种罂粟中提炼出来,这种罂粟就叫做鸦片罂粟,意即‘睡眠之花’。而鸦片一词则来自希腊文中的opos,原意为‘汁水’。”

“原来是这么回事。”

收割的时候,托尼应邀去卡里拉拥有的大农场。卡里拉家每人都有一把形似外科手术刀、能精确地进行切割的镰刀。卡里拉解释说:“罂粟得在24小时内收割完毕,否则就没用了。”

卡里拉家中共有九口人,大家都发疯似的干活,力争及时抢割完。空气中弥漫着诱人入梦的香气。

里佐利感到头昏眼花。“小心点,”卡里拉提醒他说,“要保持清醒,你要是倒在地里,就再也别想爬起来了。”

24小时的紧张收割中,农场房屋的门窗一直紧闭着。

看完收割,里佐利又来到小山坡上的一个“实验室”,参观了把罂粟的白色胶汁从吗啡碱转化成海洛因的全过程。

“这就成了,是吗?”

卡里拉摇了摇头。“不,我的朋友,这才是开始。制成海洛因还算是最容易的。难的是把它运出去,又不被抓住。”

托尼·里佐利激动起来。这正是他将要施展才华接管的工作。直到目前,这工作还是笨蛋在干。他要让这些家伙看看职业贩子是如何贩毒的。

“你们怎么运这些东西?”

“有很多办法,用卡车啦,公共汽车啦,还有火车、小汽车、骡子、骆驼……”

“用骆驼?”

“我们曾经用罐头装海洛因,塞在骆驼肚子里贩运。后来边防人员使用了金属探测器。我们就改用塑料袋包装。运到目的地后再把骆驼宰杀掉。问题是有时候这种袋子会在骆驼肚子里裂开,这畜生就像醉汉一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很容易被边防人员抓住。”

“你们走哪条路线?”

“贩海洛因有时走阿勒颇、贝鲁特、伊斯坦布尔,再到马赛这条线路;有时候走伊斯坦布尔取道希腊,尔后穿过科西嘉和摩洛哥到达西西里,再越过大西洋。”

“非常感谢你的合作。我会转告你的情况的。我还要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你们下次贩运的时候,我想跟你们走一趟。”

对方憋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可是很危险的。”

“我想碰碰运气。”

次日下午,托尼·里佐利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虎背熊腰的人,此人密密的胡须飘垂下来,生就一副坦克般的身体。“这是阿菲永来的穆斯塔法。在土耳其语中,阿菲永就是鸦片的意思。穆斯塔法是我们当中最老练的贩毒者。”

“必须要老练。”穆斯塔法谦虚地说,“危险很多呢!”

托尼·里佐利露齿一笑:“但是值得冒险,不是吗?”

穆斯塔法脸上的神情变得庄重起来。“是指钱吧。鸦片对我们来说可不仅仅是能赚钱的植物。它还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只有这一种作物用处比粮食多。这白色的液体是上帝恩赐的灵丹妙药,可以作为一种天然的药物少量服用。可以内服,也可直接敷于皮肤,能治许多的常见病症———比如肠胃毛病、感冒、发热、疼痛、伤痛及跌打损伤。但是,一定要小心。大剂量使用时,不仅会破坏感官功能,还会削弱床上功夫,在土耳其阳痿是最让男人没尊严的事情。”

“那当然,你说的我都同意。”

半夜里他们从阿菲永出发了。排成一列纵队的农民们穿过黑色夜幕,到穆斯塔法那儿集中。骡子满载鸦片,共有350公斤,约合700多磅,分别绑在七只壮实的骡子背上。鸦片特有的甜甜的浓烈味道,像是打湿了的干草味,缭绕在人们的四周。随穆斯塔法一起来的十多个农民,在交易中负有保护鸦片的重担,每人都手持一支来福枪。

“这些天大家都要警惕一点,”穆斯塔法对里佐利说,“国际刑警和警察都在找我们。过去贩运可有意思多了。那时,我们抬着挂有黑纱的棺材运鸦片,穿过村庄、城市。看到街上行人,还有警察都脱帽对满载鸦片的棺材行礼,我们心中甭提有多高兴了。”

阿菲永省位于占全国面积1/3的土耳其西部中心地带,这是苏丹山脉脚下的高原,地处边陲,几乎与本国的主要城市隔绝。

“这一地带对我们有利,”穆斯塔法说道,“我们不容易被发现。”

在荒芜的山区,骡队缓缓地往前移动着。三天后的半夜里他们来到了土耳其和叙利亚接壤的边界。一个身着黑装的女人迎接了他们。她牵着一匹马在前面引路,马背上驮的是一袋普通的白面粉,马鞍的一角宽松地系着一根麻绳。绳子荡在马后,却不着地。这根绳子有200多英尺长,另一头由穆斯塔法捏着。跟在他身后的15个人是雇来跑腿的。他们个个低头弯腰,几乎是贴着地面,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拎一麻袋鸦片。每袋都有35磅重。女人牵着马在可怕的雷区中穿行。但在他们来到以前,已有人赶着一群羊踏出了一条安全的通道。如果前面有警察,女人就松开绳子,给穆斯塔法等人发信号。即使她被警察扣留、盘问,这些毒品贩子也能继续往前走,安全地穿越国境线。

他们在布雷特别密集的交界点基利斯过了境。越过警察的巡逻范围,就进入了三英里宽的缓冲地带。到达交易地点后,他们受到了叙利亚毒贩子的迎接。他们把一袋袋鸦片放在地上,对方便递过来一瓶雷基酒[7],他们传递着喝了起来。里佐利注视着这一切。鸦片称好了,堆起来绑好,架到叙利亚人的十多头脏驴的驴背上。交易完成了。

好了,里佐利心想,下面就要看泰国小伙子们怎么表现了。

里佐利的下一站是曼谷。对方对他的诚意确信无疑后,准许他上了一条泰国渔船。船头吊着的空煤油桶装的是用聚乙烯薄膜包好的毒品。当渔船接近香港时,他们就在莱马和万山群岛海域整齐地抛下煤油桶。香港的渔船只要来到这里,使用一种捞钩,就能轻易地取出这些毒品。

“这主意不坏。”里佐利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种植罂粟的人把海洛因称为“H”[8]或“马”,但托尼·里佐利却把它当做金子。利润是惊人的。种植鸦片的农民卖掉10公斤鸦片的价钱也不过350美元,等到这些鸦片经过加工在纽约街头出售时,价格已提高到25万美元。

这钱来得太容易了,里佐利心想,卡里拉说得对。难的是把它运出去,而又不被抓住。

这是里佐利开始干这一行时的情形。一晃十年过去了。如今干这一行更难了。国际刑警已把缉毒作为首要任务。所有驶离贩毒通道港口的船只,只要稍有嫌疑,便有警察登船搜个底朝天。这就是里佐利来找斯皮罗斯·兰布罗的原因。斯皮罗斯·兰布罗的船队是不会被人怀疑的,很难想象警察会搜查他的船。但这个杂种拒绝了他。托尼·里佐利心想:我会另谋出路的,不过,越快越好。

“凯瑟琳———是否打扰你了?”

已经是半夜。“没有,科斯塔,很高兴能听到你的声音。”

“一切都好吗?”

“都好———谢谢你了。我真的很喜欢这儿的工作。”

“那就好。过几个星期我要来伦敦。希望能再次见到你。”得悠着点,不能性急。“我想和你谈谈公司的人事问题。”

“好的。”

“那么,晚安了。”

“晚安。”

这一次是她给他打电话。“科斯塔———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那个项链匣太美了。你真不该……”

“只是一个小小的纪念品,凯瑟琳。伊夫琳跟我说过你帮了她的大忙。我这么做只是想表示一下我的谢意。”

真是易如反掌,德米里斯想道,小小的礼物,加上几句奉承话。

下一步:我妻子要和我分手了。

然后就到了“我很寂寞”的阶段。

含糊地提一提婚姻的事,再邀请她上自己的游艇到私人小岛去。这个程式他屡试不爽。德米里斯心想:这一次将会令人特别心醉,因为这一次的结局和以往迥然不同。她将要死去。

他给拿破仑·乔特斯打了电话。这位律师一听是他,非常高兴。“好久不见了,科斯塔,别来无恙啊?”

“好,好,谢谢。我需要帮忙。”

“那没问题。”

“诺艾丽生前拥有拉菲纳的一座小别墅。我要你用别人的名义给我买下来。”

“那是自然。我安排本事务所的律师……”

“我要你亲自出马。”

短暂的沉默。“很好,我亲自来办。”

“谢谢你。”

拿破仑·乔特斯坐在椅子里,呆望着电话机。那座别墅是诺艾丽·佩琪和拉里·道格拉斯幽会的爱巢。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要它干什么呢?

注释

[1]. G.M.为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英文缩写。

[2]. 原文为希腊语。

[3]. 原文为希腊语。

[4]. 即埃克森石油公司的前身。

[5]. 即美孚石油公司的前身。

[6]. 托尼是安东尼的昵称。

[7]. 一种用粮食或葡萄等水果酿成的烈酒。

[8]. H是英文horse(马)的开头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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