袜子破没破,只有脚知道;做傻瓜爽不爽,只有脑瓜清楚。外人瞧我傻乎乎,尽替我着急呢,这孩子,长大了可咋办呀?其实他们的担忧纯粹是多余的,我的人生是幸运的,越长大,这种幸运感越强烈。我有做皇帝的爹,有当丞相的干爹,有青梅竹马的恋人,还有祸福与共的好兄弟,试问在这个人人朝不保夕、将背信弃义视为家常便饭的乱世,谁能比我幸运?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小诸葛,时时替我出谋划策,有他那颗灵光的脑袋在,谁还讹得了我?
自从瓜田三结义,我的小集团初步成形后,我和关兴、张苞便在暗中留意,寻找信得过的智囊担当军师一职。任何一个集团的构成,都好比大龙凤戏班登台,除了正净武净、文丑武丑外,还至少要有一个“绞脑汁”的老生,才能开锣唱戏。后来的事实证明,诸葛瞻是我们当之无愧的智囊、军师、“砖家”。
诸葛瞻是军师与黄月英阿姨的长子,从小就聪明颖慧,军师曾在军旅中写信给他的兄长诸葛瑾,言道:“瞻聪慧可爱,嫌其早成,恐不为重器耳。”由此可见,他是一个早熟的人才。黄阿姨虽然黄头发黑皮肤,容貌甚丑,却是个知识广博,无所不晓的奇女子。她上通天文,下察地理,懂阴阳识八卦,就连军师所学,有不少也是黄阿姨传授的。军师出山后,黄阿姨留在家中专心教子,将一身惊人艺业,大半传给了诸葛瞻。当我和张苞还在不长进地偷瓜打鸟时,诸葛瞻已经被调教成“修德兼修身,韬略胸中存”的小卧龙了。
我是在老黄忠的寿宴上初遇诸葛瞻的。他家学渊源,从小就爱装文化人,成天摇着那柄用麻雀羽毛做的扇子,再戴顶青色头巾,文绉绉地扮羽扇纶巾的知识分子。张苞见了他那副酸样,觉得特别扭,便故意语中带刺道:“诸葛瞻,听说你绰号‘小诸葛’,四清六活不逊于军师,那我考考你,我和阿斗,哪个更聪明?”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充满悖论的问题,我俩一个是“傻儿”,一个是“草包”,人尽皆知。要是老实回答吧,必然两人都得罪。要是直言谁比谁更聪明吧,那就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了。
诸葛瞻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对张苞说道:“张兄弟,我也听说你最爱吃包,我给你出个与包子有关的谜语,看你能不能猜得出:话说有一天豆子和包子打架,包子打不过豆子,只好逃跑。跑着跑着,又跑不过豆子,结果豆子追上来,把包子给杀了。请你打一食物。”
张苞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猜不出来,支吾道:“这个……这个……猜这个与谁聪明有什么关系?”
这时我和关兴都猜到了谜底,对视一眼,深觉诸葛瞻确实不简单,他兜了一个圈,不显山不露水地回答了“阿斗和张苞谁聪明”的问题,两边都不得罪,还顺带着捧了世子一腿。
可张苞还是不明白,急道:“喂喂,谜底到底是什么呀?”
“呵呵,谜底就是……”诸葛瞻从桌上抓起一块豆沙包(斗杀苞),塞进张苞的嘴里。
张苞嚼着豆沙包,奇道:“大哥、二哥,真是莫名其妙,诸葛瞻干吗给我吃豆沙包啊?”
关兴问道:“你想成为聪明人吗?”
张苞道:“想,特想。可俺先天不足,人家都说我是包子头上戴草帽——十足草包。”
关兴指着诸葛瞻,笑道:“先天不是关键,在于后天修养。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一定要和什么样的人多交往。喏,这儿就有一个现成的聪明人。”
忽然,不远处的大厅传来一阵喧哗,我们放眼望去,但见许多人围成一个大圈,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张苞道:“那边有人在吵架,咱们过去瞧瞧。”
我们仨兄弟挤进人堆里一瞅,原来是诸葛瞻的弟弟,三线演员诸葛怀在闹场。只见他拍桌子瞪眼,大声嚷道:“抗议!抗议!我哥哥姓诸葛,我也姓诸葛,我和他一样聪明,凭什么让他担纲主演《小诸葛》,就让我跑个龙套?而且报酬还这么低?我要求转剧组,我要去拍《西游》,拍《水浒》。”
编剧兼制片人王新禧大怒,喝道:“咱们这是小成本制作,《西游》那是神话剧,咱没那么多钱搞特效;《水浒》要一百单八将,凑不齐那么多演员。你还没成腕儿呢,就耍大牌?”
诸葛怀低头赌气道:“那好歹每集多加二两银子嘛……”
王新禧“哼哼”两声,沉下脸道:“好啊,你还讨价还价?你不演是吧?我把你的戏份全删了,雪藏起来,叫你装十三!”说着,他一把扯过诸葛瞻,高声道:“全剧组的人都听好了,从这一集开始,诸葛瞻正式成为领衔主演之一,希望大家多多配合。只要戏红了,我一定带大家从小荧屏迈向大银幕!”
围观众人轰然叫好,纷纷响应。只剩下诸葛怀怔怔地孤坐着。王新禧说到做到,彻底封杀了诸葛怀,从此《傻儿皇帝》里果然没诸葛怀什么事了。
就这么着,诸葛瞻的名气愈发传开了,我心里有意将他延揽己用,但毕竟才只见过一面,还有点摸不准底,怕他徒有“小诸葛”的虚名,其实就三板斧的功夫。于是这日午间,我带了关兴张苞,登门拜访,想踏踏实实地查探一番。
一进诸葛府,就听到后花园里传来阵阵“嘿嚯嘿嚯”的吆喝声,我们穿厅过堂,来到后花园,只见园中的空地上堆着一叠叠的砖头,诸葛瞻正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将砖头从东头搬到西头,再由西头搬回东头。然后将砖头一块接一块,狠狠地往脸上砸去。
我们大吃一惊,慌忙上前劝阻道:“诸葛兄弟,你若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该当从长计议,不要糟践自己的肉体嘛。”
诸葛瞻仰起脸,笑道:“不打紧,我这是在练功夫呢!”
张苞诧异道:“聪明人,你是不是在练铁布衫,打算文武双全?”
诸葛瞻放下砖头,与我们见过礼,答道:“非也非也。在下辛勤搬砖砸脸,其目的在于成为一个合格的‘砖家’。”
“砖家?”我们都颇感惊奇。
“不错,‘砖家’乃是耍嘴皮子这一行的专有名词。”诸葛瞻一边披上外衣,一边说道:“家父常言,做军师有三重境界,这‘砖家’仅仅是第一重,要练得脸皮厚如城墙,拿千百块砖怎么砸都不怕,方能成为合格的‘砖家’!接下来的第二重境界为‘叫兽’,练这个更难。顾名思义,‘叫兽’就是成天要学犬吠、学狼嚎、学狐狸叫,练得如犬般凶狠、如狼般黑心、似狐狸般乖觉,一张嘴即是胡掰话、混世话。有此修为,便可尊为‘叫兽’也!”
张苞道:“前两重已如此厉害,那第三重更是了不得了?”
诸葛瞻耸耸肩道:“第三重不提也罢,那不是人练的,更确切地说,不是男人练的。因为第三重境界叫作‘扯淡’,到了这一层,淡而无味、轻描淡写、淡然处之,真是到了天高云淡的最高境界。只可惜,能修炼到如此地步的,基本都已做不成男人了……”
张苞不解,还待问个仔细,关兴使个眼色,伸手按住了他,悄声道:“第三重境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听得诸葛瞻讲了这番妙理深藏的话,终知其七窍玲珑、颖悟绝伦,便诚恳求教道:“诸葛贤弟,刘家与诸葛家,名为君臣,实为至交。家父多年前曾三顾茅庐,咨诸葛军师以当世之事,由此倾心相交,在军师辅佐下,终于三分天下得其一。如今老一辈英雄已白发苍苍,我兄弟三人瓜田结义,想着努力做一番大事业。可是你也知晓,人人都道阿斗是个傻儿,心中都轻我薄我,我也犹豫彷徨,不知能否担起兴复汉室的重任?还望诸葛贤弟指教。”
诸葛瞻道:“世子,你的问题我不好直接回答,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话说某日,有一头猪在山洞前写文章,狼看了很奇怪,就走过去问:‘猪,你也会写字?写的啥呢?’猪答道:‘我在写策论,题目是《论猪怎样吃掉老虎》!’狼哈哈大笑道:‘怎么可能?你丫连我都打不过,还要吃老虎?有什么论据来证明你这个论点?’猪于是指了背后的山洞,道:‘论据在里面呢,你自己瞧去。’狼半信半疑,走进山洞里。不一会儿,洞里猛然响起一阵惨叫声,猪兴高采烈地进了山洞,一只狮子正懒洋洋地剔着牙齿,旁边一堆全是狼骨头。猪问:‘军师,试验进行得如何?’狮子摸着鼓胀的肚腹,笑道:‘嘿嘿,这年头,猪未必吃不掉老虎,关键要看军师是谁!你现在去把老虎给我引来……’”
我暗暗叹服诸葛瞻不愧是“食脑的”,将我的顾虑与来意,还有他的心思,尽皆委婉地通过这个小故事表达了出来。我已不再犹疑,便坦诚道:“诸葛贤弟,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也明白你的心意了。如蒙不弃,请你做我的军师吧!”
诸葛瞻双目噙泪,激动不已,紧紧握住我的双手,道:“世子,士为知己者死,诸葛瞻定当殚精竭虑,任君驱驰。咱们现在谈谈薪酬、福利、住房公积金吧!”
我道:“嗯,应该的。不过事先申明,我这儿可不是铁饭碗,而是竞聘上岗。蜀国儿女千千万,你若不行轮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