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在客栈送别贺子轩和贺文心去天津后,林子衿就跟着周天济来到周家在京城北区的商铺会馆处理商铺事宜。这家会馆是周家的自建会馆,不对外开放,只招待周家各地前来京城办事、汇报的人员,供他们在京城时的住宿、就餐之用。因为来的人员都是有事要向周天济汇报,故也就成了他在周府外的第二个办公地点。
周天济牵着林子衿进入会馆议事堂,在主座落座后,本想拉着林子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但林子衿却笑着摇摇头,坐在了旁边的边座上。虽有不满,但明白她的顾虑,周天济也不再勉强,名负责会馆事宜的管事在林子衿所在的侧桌上备好茶点,自己则开始伏案翻阅起各分铺主事所上报的事宜,并时不时提笔签阅。
林子衿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下着迷的同时,不免走了心神,只痴痴地想到:
他可真是个让人不得不迷恋的男子啊!这阵子他每日都会带着她出入不同场合,而每个场合都让她看到不同面貌的周天济:在商号与下属谈事的他沉稳老练、精打细算,一副典型的奸商面貌;在茶社和友人谈天的他谦逊有礼、见多识广,是友人群中的焦点;在草场上骑马的他潇洒不羁、扬鞭驰骋,光彩夺目地让人移不开眼睛;而面对周老夫人和周家其他的家人,他眼神内敛、不怒自威,让所有的人都对他唯唯诺诺,不敢冒犯。这个男人有很多面,而他也要让她参与分享他所有的喜、怒、哀、乐,让她逐渐走入到他的生命中,令她一旦沉迷就不能自拔!
这样的男人过于精于算计,对她又过于在意,急于想要她,却又怕吓着她,他正在用一张大网诱着她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走到网心,到时,他只需轻轻一拉,就将网收口,把她捕在他精心设置的网中,不能逃脱!
林子衿意识到自从那日在他怀中说出“是”时,自己的坚持就在一点点瓦解,可预期的结果必定是全身沦陷!但她却不想挣扎!与其说是怕越挣扎被套得越牢,倒不如说是她自己不愿挣扎!内心一块本以为已经坚硬如铁的角落已经因他而渐渐软化,而这个角落也慢慢由小到大,快要覆盖住她整个心田!
在她前七年的人生中备受父母呵护,她享尽了快乐无忧的生活,但这快乐的时光太短暂,短得她都还没来得及记得真切,就开始经历世态炎凉。现实的残酷让她过早地成为家里的支持:体弱的母亲需要她照顾、年幼的弟弟需要她保护、家人的开销需要她赚取,太多的责任让她累得直想哭、想逃!但她是母亲和弟弟唯一的依靠,她只能咬牙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撑着!
不知为何,这几日经常梦到娘亲、梦到自己七岁前的快乐生活。这样的时光自己已经太久没有想起了。初时是害怕那样的美好时光会让自己软弱,渐渐地她竟觉得那只是她臆想出来的情景,从未出现过在她的生命中!而现在,这段本以为已被自己遗忘的记忆又重回她的脑海中,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美好!是他唤起了她心中虽然微弱,但从未曾消逝的对幸福的渴望,他让她相信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情感是她可以期冀并拥有的!这样的男子,在她身边布下了一张温柔的网,而此刻的她宁愿深陷在网中,永远不再出来!
直到有管事进屋要向周天济禀事,林子衿才回过神来,调整思绪,向周天济眼神示意后走出议事堂。
闲来无事,林子衿交代过会馆黄管事后,就到会馆所在的街道上闲逛。
周家会馆所在的街道虽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段,但因为京城商业发达,而这条街又是老街老巷,住着很多本地老户,故也算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街道两边的店铺依街而建,商铺、酒肆、茶社、客栈也是林林总总开了很多,整条街也颇有几分小商圈的样子。
林子衿生性喜静,平日除非有必要,不然很少上街闲逛,今日在街道上游走,也净是捡一些人少客稀的铺子看。
边走边看,无意间走到一间卖玉器首饰的小店铺,见店内除了一名老板模样的人外再无他人,林子衿就信步进店。
老板见有客到来,连忙起身恭迎道:“姑娘喜欢什么尽管观看!”
林子衿冲他点头微笑后,便低头挨个瞧看柜台中的物件。
小店不大,一看就是小本经营,店铺陈设极为简单,只是从左到右打横放了一个木制的柜台,柜台里分门别类陈放着一些玉器和饰品,中间还有一些女人家使用的首饰和佩戴之物。
林子衿漫不经心地依次观看着,不意间发现一个玉制的簪子,不禁驻足细细观看。这根玉簪造型质朴简洁,没有过多的雕饰,只是在顶端刻了一朵盛放的白玉兰花。
店老板见状,忙逢迎道:“姑娘可真是好眼力!这个是用和田羊脂玉经名师打造而成的白玉兰花发簪,小的这就取来给姑娘详细验看。”
老板从柜中取出玉簪交予林子衿,继续介绍道:“姑娘您看这玉制、这做工,可都是上乘之作!也只有这精美绝伦的玉簪才配得上姑娘这通身清雅高贵的气质!”
林子衿手中摩挲着玉簪上雕刻的小巧白玉兰花,眼神迷蒙。
老板见她默默不语,只是拿着玉簪仔细端详,心下判断生意已经稳稳做成,更大力鼓吹道:“这个玉簪可是仅此一件,昨儿我们这的黄员外还说要呢,只是因为黄员外的夫人想要今晚来我这店里再选几件一起买走,就先放在这里。要不是我这玉簪更合姑娘的气质,我也不敢给您介绍这款。姑娘如果喜欢,就快些买去,晚了可就是别人的了!”
林子衿问道:“这个玉簪,多少银两。”
老板小眼一转,笑道:“十两。”
十两?林子衿笑笑将簪子还给老板,转身欲出店铺。老板见状,连忙道:“我看姑娘是真心喜欢,难得姑娘这种识货的人,我就给姑娘破例降下价,九两!”
林子衿回头看他道:“谢过老板了,这个玉簪很漂亮,还是留给员外夫人吧。”
老板眼见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掉,一跺脚,下定决心地道:“罢罢罢,亏本就亏本!五两,姑娘就给五两便成!我们只当交个朋友,做个人情。”
林子衿没有回头,飘然走出店铺,只留老板在店里跳着脚骂道:“什么玩意儿!一身的穷酸样,还跑到爷爷这里充阔,真是不知廉耻!”声音大的像是要让整条街的人都听到。
对于路人的侧目,林子衿并不以为意,算算自己从会馆出来也有些时间了,就回身往会馆方向走。
眼看就要到会馆门口,突然打斜里冲出一个小小身影,连滚带爬地向林子衿身上撞去。林子衿眼疾手快,连忙弯身扶住那个身影,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十一二岁大小的男娃。男娃一身乞丐装扮,黝黑肮脏的小脸上,一对还算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惊恐地瞪视着她。
林子衿将男娃扶起,正要开口询问,这时从男娃身后的街道上走来一名穿着华贵的年轻男子,男子看也不看林子衿,只拿手指着男娃大声嚷嚷道:“怎么躲在这里?不是说好了要让爷爷我踢三下吗?这才只有一下就挺不住了?”
男娃离开林子衿的身边,走近那个男子,颤声道:“爷不要生气,小的没有挺不住,现在就请爷开始吧。”
男子哈哈大笑,猛然抬脚冲着男娃全力一踢,男娃闷哼一声蜷身翻滚在地。
林子衿惊得大呼一声,飞身冲到男娃身边,急急检视他有无受伤。
男娃满脸冷汗、牙关紧咬,用嘴喘着粗气,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一时无法起身。林子衿见状冲着男子大叫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男子对她的抗议毫不在意,大声回道:“我当然能对他这样!他可是拿了我的银子,而拿我银子的代价就是要被我连踢他三脚。这是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这个不相干的女人管得着吗?”
林子衿闻言更是愤怒,她几近咆哮地对男子道:“你有钱就行吗?有钱就能买去别人的性命吗?他还只是个孩子,你这三脚让他怎么承受?如果他有个好歹,你要承担吗?”
她的大声呵斥,引得周围的行人纷纷驻足,三两个早就关注着事态进展的乞丐也慢慢向他们这里靠近。
男子闻听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他只是一个小叫花子,为了钱什么都敢做,既然他愿意厚着脸皮向我讨钱,我的钱也不能白白给他,他自然要付出代价!”
“乞丐讨钱,不是强取,给与不给、给多给少,完全凭着施舍者的意愿!你既然给了他,就是愿意帮他,哪有还求回报的道理?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帮他,纯粹是拿他取乐,想让他死!”
林子衿的一番言辞,惹得众人纷纷点头赞同,有人还低语:“就是,不想给银子就算了,凭什么还提出这种残忍的要求?对一个小孩子这样,简直不是人、猪狗不如!”还有人说:“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吗?就能随便欺负人吗?”这时,又有人认出了男子,低叫道:“这不是‘浑邪王’王横吗?他可是咱们这儿有名的泼皮无赖角色,谁敢惹他不是找死吗?”
聚集在旁边,一直不敢做声的其他乞丐,也个个双拳紧握、眼含怒意。
男子看到自己已成众矢之的,一时间恼羞成怒:“这世上哪有白白拿钱的道理?大爷给了钱就是图个乐子,这个娃娃也是愿意!你情我愿、天经地义,看今天谁敢拦着我!”
男子说罢掳起袖子,准备上前推开挡在男娃身前的林子衿。林子衿见状挺起胸膛,更是将男娃护得死死的。此时,男子身后有一人沉声道:“如果是真有人要拦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