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马车还是停在原地并未行动,贺文心拉开马车侧边的布帘,将头向外探看,嘴里惊奇道:“咦,大哥他们正在和谁说话呢。”
林子衿和楚红袖闻言也探出头来,就见一名俊朗贵气的陌生男子也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正在马上与周天济他们谈话,由于他们离马车距离不远,且又是大清早的,街道上极为安静,马车所在的位置又处于下风口,他们的谈话声顺风飘到三个女子的耳朵中。
陌生男子道:“今日你们能被邀请前去天津参加郎老太师夫人的寿宴,可谓风光无限啊,要知道这次老太师宴请的客人极少,都是非富即贵的各界名流,就连我们贺家都没有这个荣幸获得邀请呢。”
周天济笑道:“哪里、哪里,我们会被邀请主要是因为老太师素来形式低调、不喜欢铺张,而且他辞官在家已有多年,虽然仍是德高望重,但不愿被人以为仍与朝中之人私结,故这次寿辰只邀请了一些私交好友。而子轩年前刚帮老太师破获了太师府中婢女失踪的连环案,老太师想要表示感谢,才会邀请我们跟着一起前往。贺家人称‘天下第一衙门’,与朝廷显贵颇有深交,老太师为了避嫌没有邀请,也属正常,贺大家主不会因此计较吧?”
男子闻听哈哈一笑,黑眸紧盯着贺子轩道:“你破获太师府婢女失踪案一事我已经知道了,家族中的各位长老可是全都对你赞誉有加呢。今年又适逢贺家的家主决选,长老们都希望你能参加。”
贺子轩微微一笑,目光并未直视那位男子,只说了一句:“我没兴趣。”便调转马头,驱马往官道上走。
男子也不以为意,微笑着抽离马身,给周天济他们让道。周天济和周荣晨冲着男子拱手别过,便打马前进,林子衿她们所乘的马车也前行跟上。
男子健硕颀长的身子笔直骑在马上,目送着车马一行人离开,他俊脸阴沉,微扬的嘴角逐渐聚结寒气,眼底满是凝结的寒霜,嘴里玩味着刚才贺子轩所说的话:“还是‘没兴趣’吗?终究不是‘没能力’啊……”猛然,他一个猛劲拉转马头,修长的双腿猛夹马腹,大力扬鞭抽着马身,箭一样的飞驰而去,风中留下他阴邪的声音:“贺子轩,终有一天,我贺凌风会让你知道,其实你是‘没能力’!”
林子衿和贺文心都对那名陌生男子好奇的紧,尤其是贺文心,见着楚红袖好像是认识那名男子,便施展缠功,磨着楚红袖说给她听。
楚红袖本不愿私下讲人是非,但挨不过贺文心的死缠烂打,又加上林子衿在一旁煽风点火,只好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那个人是贺家的大家主贺凌风。”
贺文心恍然大悟道:“你说的贺家,就是江湖人称‘天下第一衙门’的那个贺家吗?”
“正是‘那个贺家’”楚红袖学着贺文心的口吻答道,惹来贺文心不依的叫嚷和林子衿的轻笑,她继而正色道:“文心应该知道贺公子其实也是贺家的人吧?”
贺文心点头道:“是的。我在大伯那里就听说过贺家的事迹,也听说过大哥的事情。知道大哥是贺家特立独行的人物,虽然深得贺家断案的天赋,但却不愿留在贺家效力,只愿一人行走江湖。贺家专为官宦、富商等有头有脸的事主办案,而大哥却只肯接受平常老百姓委托的案子,虽是这样,却没有大哥破不了的案子,所以大家就送了他一个‘千眼神佛’的美誉。”贺文心滔滔不觉的说着,满脸的骄傲与自豪。
楚红袖担心贺文心一直说个没完,忙趁她说话的空隙打断道:“要知道贺公子素来行事低调,这世间除了贺家家主和地位较高的几位长老外,少数知道贺公子真正姓名并识得他真面目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你身处镇国大将军家,对贺公子早有耳闻,所以能够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就能马上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也才让贺公子对你刮目相看,愿意在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冒险将你留在他身边。”
贺文心颇为得意地仰着眉,摇晃着小脑袋。
楚红袖看她沾沾自喜的样子,不由笑着继续道:“贺公子之所以不愿待在贺家,其实是因为贺家家主选举的制度。贺家本是官宦家族,但从前朝时期因为战乱以及汉人地位低下,才渐渐由为官改为了以为官府办案为业。如今贺家的事业已经渗透到工、农、商的许多行业,但其整个家族赖以维系的还是断案。贺家深谙官场生存之道,历代的家主和精英又对办案极为精通,这些都使得贺家能在今时今日发展成为就连朝廷都不能小觑的纵横官场和江湖的士族势力。他们虽然不入官场,但却和高官都有着极为亲密的往来,他们虽不在江湖,但却让江湖中人都对他们忌惮几分。而贺家的长盛不衰和精英辈出,一定程度上全都仰赖于贺家对家主的选举方式。
这种方式十分残酷,秉持的根本原则就是‘优胜劣汰’。贺家每三年就会举行所谓的‘家主决选’,就是由贺家六位在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各自挑选出一位有实力的家族中人,让他们和贺家当任的家主进行对决,对决主要考量他们的武功、断案能力、计谋、领导能力和权术这五个方面。五个方面得分最高者,就成为下一任家主。当今的家主贺凌风已经在任九年了,九年来他从最初的上位算起,已经连赢三场了,想当初他以十九岁的年纪一举夺得家主之位,成为贺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而连任九年的成绩在贺家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而就是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他最视为眼中钉的人就是贺公子!”
楚红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一旁正听得起劲儿的贺文心连忙推着她,催促道:“那个贺凌风为什么会视我大哥为眼中钉?红袖姐姐你快些说嘛!”
楚红袖先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对着贺文心道:“其实九年前和贺凌风一起竞争家主之位的还有你贺大哥,而当年在任的贺家家主,你猜是谁?”
贺文心受不了楚红袖的吊胃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咬牙应和道:“你说是谁?”
楚红袖也不以为意,揭开谜题道:“正是贺公子的父亲!”
“啊!”这个答案果然出乎意料,就连一直默默听着的林子衿也不由得惊讶出声。
楚红袖很满意刚才自己制造的惊奇效果,继续道:“贺公子的曾祖、祖父、叔父、父亲全都致力于竞争贺家家主之位,他的叔父甚至为了竞争家主而丢了性命,直到他的父亲,才如愿当上贺家家主。但他父亲才刚当了一届家主,便被贺凌风竞争了下去。”
贺文心急急道:“你刚才不是说大哥也参加了那个什么家主决选吗?以我大哥的实力,要想取得家主之位还不是轻松如探囊取物?又怎会让贺凌风得手?”
楚红袖解释道:“当年贺公子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因其才能出众,被看作是家主之位的最有力竞争者,他的实力甚至超过年长他三岁的贺凌风。但因为当任家主是他父亲,他本不愿参见,但拗不过贺家长老的施压,和他父亲以多分保险、多分胜算为理由执意要他参见,他才勉强出战。前四场比赛过后的成绩排名分别是贺公子第一,贺凌风第二,贺公子的父亲第三,只剩最后一场权术便能定输赢,而且依前四场的表现判断,贺公子轻松取胜只是时间的问题,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后他却放弃了比赛,使得贺凌风最终不战而胜,成了贺家的家主。”
贺文心不可思议地叫道:“大哥不是已经稳操胜券了吗?他干嘛要退出比赛能?”
“原因就在于最后一关的权谋的考题。长老们认为要想成为贺家的家主,就要忍受一切残酷的竞争,只要需要,即便是丧失人性也在所不惜!所以当年权谋的考题就是让参加比赛者一起居住在一间完全封闭的密室中,每人只给仅够一天使用的水和口粮。十日后,谁能够在密室中生存下来,谁就是获胜方。”
贺文心惊呼道:“这不是要让他们自相残杀吗?!”林子衿也为这残酷的竞争方法而震惊。
楚红袖冷笑道:“这就是贺家,为了保持家主的绝对高超实力,他们会用上一切不人道的方式去试练。在贺家多年的家主决选比赛中,他们甚至曾经设下让竞争者在荒野中相互射杀的更残忍的考题!”
林子衿和贺文心闻听都不由得惊呼出声!
楚红袖继续道:“贺公子因为知道这必定会造成参加竞争的贺家人相互残杀,甚至会让他和自己的亲生父亲骨肉相残,才在比赛前毅然决定退出比赛。而这次权术比赛的结果是贺凌风成为唯一完好无损走出密室的人,其他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是断手断脚变成残废。贺公子的父亲也断了双手,最后病痛再加上郁结,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了。”
如此意外惨烈的结果,使车厢里的三人都心中唏嘘,表情凝重。贺文心将布帘掀开一角,拿眼看着前面骑在马背的颀长身影,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噙满了泪水。她的耳边传来了林子衿轻轻的问话声:“既然子轩已经退出了家主的竞争,而且以他这几年的样子,也是不会再回贺家了,那个贺凌风为什么还要找上门来?”
楚红袖叹道:“这就是所谓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贺公子的确无意再竞争家主之位,甚至是厌恶自己贺家人的身份,但是因他当年出众的表现和这几年在世间的盛名,使得贺家的长老们一直都想将他重新拉回贺家。这几年因为贺公子的名声大有盖过贺家之势,贺家长老们更是发誓要让他参见今年的家主决选。贺凌风九年前虽然夺位,但他对贺公子退赛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更有很多贺家人认为当年要不是贺公子退赛,他根本不可能当上家主,这些都使得贺凌风急于想要击败贺公子为自己正名。贺家的行事风格一向是无所不用其极,即使贺公子再不愿意,他们也有办法逼他就范。今日贺凌风亲自找上门来,看来今年贺家家主决选,贺公子恐是再难推逃了罢!”
贺文心心痛地望着前面昂藏的身影,心中为他所经受的残酷过往而难过,也明白了他眼眸中为何时时流露出蚀骨的冷意,和他为什么总是全身充满疏离感。她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紧紧抱着他,抚慰他,抱着他痛哭!就在她柔肠百结的时候,坐在马上的贺子轩突然像是感应到她的凝视,蓦地转过头来,眼睛对上她的。贺文心连忙冲着他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笑容明媚的让贺子轩也瞬间舒展了眉宇,回以她温暖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