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这时站了起来,他对巫奇说:“你将华的身体带去泠冷泉里泡着,她的元神不知遁去了哪里,我现在就去找回她的元神。”
在渐起的颂佛声中,一位小沙弥轻手轻脚地走过,他低声地对站在阴影里的隋牧说:“施主,主持和明月先生正在找你。你,没事吧?”
隋牧如恍然醒悟般地看向小沙弥,只见那小沙弥淡淡地冲自己微笑了一下:“该是回去的时候了。”话完,他便转身飘然地离去了。隋牧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脸,上面已经泪水泛滥。隋牧抹净了脸上的湿濡,转身走出了大殿。此时,明月正也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当明月看见隋牧的身影,他露出了习惯性的微笑:“久等了吧?我们回去吧?”
隋牧看着明月的眼神带着一丝忧伤,明月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隋牧用带着发颤的声音说:“我记起来了,过去的一切。”
明月的脸上并没有吃惊的神情,似乎对这一天期待已久,他淡淡地应到:“哦。时候不早了,我们最好下山回医馆吧。”
隋牧不可置信地看着明月说:“我一直都那么信任你,为什么要骗我?”
明月沉闷地说:“因为,我怕你受不了现实,会伤心欲绝。你对隋牧清尚且情深意重,更何况是铭怡。来,我们先上了马车,让我慢慢地告诉你。当初你们去东海出了很大的变故,你用自己的命换取了铭怡的生。”隋牧的眼睛吃惊地睁大了。
在缓缓行驶的马车里,坐在隋牧对面的明月温和地说:“我不知道映光的身上带着你的记忆水珠,你在去东海之前虽然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却没有恢复隋灵神的法力。在东海,你一怒之下祭起了隋灵的法术,代价就是,耗尽所有的生命。而铭怡后来在地府醒来,不知为何,他的记忆里已经没有了你,也因此再也没有回过医馆。我听青影说,他也已另娶他人。”
说到这里,明月顿了一下才说:“华,还是你希望我叫你隋灵。你在那之后其实已经死了九十年,我将你破损的身体保存在昆仑,这九十年来都在不停地帮你修复身体,同时也在不同的时空中寻找你失落的元神。如果你回不来,就会迷失于轮回中去。直到几个月前,我才找到你,然后将你带回了你自己的身体。为了不让你承受太多的忧伤,我改了你的记忆。其实,你认为的那些我们****的记忆,都是你和月的过去。你没有发现吗,你已经看不到我的灵力了。”
隋牧眨眨眼睛,果然如此,她居然这么许久都没有注意到。
明月继续道:“不光如此,你的身体目前和凡人无异。不知是不是当年损伤的太厉害,你所有隋牧家承传的异能都不复存在。按道理,你是应该以隋牧华的身份在这里呆满三百年就归位的。因为突发的东海变故,损耗了元神。重新投胎,才能保你不形神俱灭。我还是履行我的诺言,陪你到归位。既然你的记忆已经恢复,巫奇也就可以回来我身边了。”
隋牧愣愣地看着明月,但是双眸却失去了焦距。这一霎那,剩余的记忆如潮水般地向她涌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禁地看向自己的手臂,上面什么首饰都没有带:“水痕呢?”
明月说:“我回去就拿给你。”
隋牧有如想起来什么地说:“那次,你让我去迷雾森林是故意的吧,好让我去聆听树的预言。他在我去东海之前的确召唤我的,而前两天在灵湖,他又找到了我。有些事情,你是无法控制的。”
明月说:“我其实是希望,你能如之前一直到归位。我本就是来保护你的,但是你却偷偷改写了我们的姻缘。”
隋牧带着水光的眼睛平静地看着说明月说:“大概是天意,让你不要为我耽搁太久。否则,只怕巫奇会要伤心死的,我们既然已经错过了,就错过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和关爱。让巫奇回来吧,你们都为我牺牲太多。你其实不必为了上一世愧疚,前世的事情,你也应该释怀了。我的选择,不需要你来承担。无论是你还是巫奇,都不欠我什么。你已经陪我够久,我很感激,你们回昆仑归位吧,我想,我也该回灵湖去了。”
明月也显得异常冷静,他说:“我不会离开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陪你在人间游历。”
隋牧笑了一下说:“我自然是不能左右你的决定,既然如此,陪我去趟地府吧。我要退婚!”
明月也笑了,但是里面仍可以看到丝丝苦涩。
正是熟透了的春天即将离开的时候,洒在林间空地上的阳光像打磨圆润的琉璃碎片一样漂亮,好像还带了点成熟樱桃的酸甜味,在地上结成一个个大小不一深深浅浅的圆斑,随着悄悄话般的厚布底的绣花鞋踩过落叶的轻响,在斗篷落下的阴影里凭空消散了。这怎么看,都是一个让人温暖地发腻的天气。
然而,正在林间急行的隋牧却将身上的斗篷裹紧,这通古林不是一般的冷。踏过结界的那一刻,那暗沉的连绵树林就好像一个封闭的匣子,一旦开启就会漫出危险的重重幽暗烟云。林中的地面上浮起一层薄白的水汽,上升到半空便被高空的寒气凝结成冰晶挽留在树枝梢头,将光秃的树枝妆化成银装素裹的雾凇。
隋牧对那不怀好意的寒意没有一丝地知觉,她一边凭着直觉往前走,一边目光幽暗地思考着。如今已经活了三世,上一世滑脱入凡胎的经历似乎已经远得都快模糊不清了。而所有的朋友似乎都还在,却唯独少了自己无限的牵挂。
在昆仑的泠冷,明月能够用玉祁莲修复了她百年前留下的破损身体,将她的元神再次归位,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但是,身体只是表面如初,有些损伤即使是明月也是无法修复的。铭怡对隋牧甚至是隋灵的记忆,如随风消散的云烟般似乎永久地丢失了,隋牧的心也因此而永远地失去了一角。被迫放手,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隋牧在意识到自己比普通人并强不到哪里去以后,并不是非常的震惊或者失落,她只是自嘲地问明月:“这么容易就变成一无是处的破烂废物了,不知道,这个身体的生命还能持续多久?”
明月笑得非常地和煦,他说:“因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还是迟早都是要回昆仑归位的。不在这个身体,我还是能找到你的下一个转世的。”
隋牧失神地看着窗外,不是很热心地说:“其实没有必要的。不如等到生命尽头吧。巫奇应该更习惯昆仑的养尊处优,他没有你这么随性,不如归去。”
明月只是搂住隋牧的肩膀说:“慢慢总能恢复点的,我倒是另可享受这里的时光。”
隋牧看着铺满银霜落叶的地面默默地走着,通古林从来都不欢迎陌生人,一如灵湖的万年森林。隋牧似乎总是能化解植物的敌意,即使身体不如从前。她依旧能够自如地穿梭在林间,而不是被恶意的藤条交缠最终成为那些树精的裹腹之物。
很快,隋牧便顺利地到达了通古林的核心,那是一座在微黄的阳光下、被一层薄纱似的白雾笼罩的寂寞小镇。而隋牧的目的地冷府,是被人工种植的一丛丛、一片片结成深郁的竹林环绕的深院府墙。吹着清凉的山风,竹枝呈现出微微摇曳的姿态,峭拔中含着一点点柔软。竹叶轻盈地飞扬着,勾勒出萧爽的线条。
隋牧一踏进门槛就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这只小鹰真好玩,明明是猛禽,为啥总是假装自己是只黄莺呢?都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劝劝他的么?”
府邸的主人冷邪已经在小客厅里等着了,桌上放着隋牧爱喝的木迦苹果酒,隋牧倒也不客气,打了招呼就坐下自顾地倒酒解渴。意态悠闲之中,清雅的酒气如一缕缕的蛛丝般在空气中摇摆氤氲。冷邪只是沉默地看着隋牧如在在自己的家里一般的随意。隋牧等喝了一口酒解馋了以后,她才面带着餍足的笑容、从包里拿出一个瓷瓶,隋牧说:“你要的蕊芯,我的七彩玲珑果呢?”
冷邪满眼放光地将瓷瓶收好,然后满意地说:“不会少了你的,最先结出的7颗今日刚刚成熟,你是算了时日来的吧?”
隋牧说:“那是自然。最先成熟的七颗是上品中的上品,错过了时辰,这难得的宝物就浪费在你的肠胃里造粪了。我还是先去将那果子采了,然后再回来和你继续喝酒吧。”
冷邪却是压住了隋牧的衣袖说:“唉,等一下,我有个事儿要你帮忙。”
隋牧稳住了身形问:“什么事儿?先说说,能力所及的一定尽力相助。”
冷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表情:“这个故事很长,我要慢慢地和你说,你看,我把酒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