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242700000033

第33章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15)

四十四 决定

文采这几天仍旧生活得很安闲,他常常告诉人一切的创作,一切的思想的精髓都是在“好整以暇”四个字中产生的。他批准了杨亮他们的提议,今晚开农会,可是他并不知道杨亮他们的布置。他还相信以他的讲演,他的气度,他的地位,都可以战胜杨亮。农民会同情他的,也就是同情钱文贵是中农,是抗属,同情干部对果园的处理,同情张正典。他甚至以为也只有在多数人的意见中才能使杨亮无话可说。因此他很乐观,陶醉在他的主观愿望里面,实际是苟安在他的昏聩里面;他对于这个年轻部长的访问,也只看成多一番麻烦而已。但他仍旧很高兴,他觉得暖水屯的工作成绩该使部长很满意的了。

文采在县上的时候,曾经见过章品。他对他的印象是年轻,大约同那些生长在革命队伍里许多年轻人一样,有着可爱的单纯,和忠实。他们能吃苦,也勇敢,只是总带着一种从农村来的羞涩,又还有些自满。这种自满也并非由于他们骄矜,只是因为他们还不了解更其广阔的世界。文采可以说很喜欢这样人,并常羡慕着他们,也曾拍过这些人的肩膀说道:“你们是从群众斗争中,从实际经验中生长的。你们有比我们更丰富的学问,我们是应该向你们学习的。”不过这些话也只有在口头上说说,他对那些经历并不真的认为有多少价值,所以他就不会有足够的尊敬,更谈不到学习。

现在已经是几个人把村子上情况都谈了以后,在商量今后怎样办的时候了。章品还先鼓励了几句:“这次咱们涿鹿动手迟了,幸亏有你们一批人下来帮忙。你们搞工作可比咱们有办法。六区老百姓都说你们卖果子卖得好;像昨天群众自动要封房子封家具,在涿鹿还是头一次呢。这个咱要回去报告给县上,作为放手发动群众的一个经验咧。”

文采当然很高兴,不觉说道:“咱们现在开会决不老一套。你们从前总是预先布置,有一定发言人,现在我们就是让老百姓自己讲,所以事前很难说定会上能解决些什么问题。昨天去封江世荣房子就是群众自动的,现在群众已经起来了,咱们只要掌握住一点,不要让他们闹得过火就行。”他已经完全忘记昨天他是反对封房子,和没收一切浮财的了。

杨亮和胡立功并不讲述他们对今天晚上会议的预谋,他们觉得这是被逼迫着的一个良善的动机,他们只要求能把这两个星期来的工作加以检讨。假如对过去没有一致的认识,没有是非,以后的事总是难办的。

可是文采是一个不喜欢算旧账的,他气度宽容地说道:“我看不必强调有什么原则性的不同了,只有对工作进行的顺序有差异。章同志也讲过,一切看老百姓的觉悟态度,不必死照条文,这话极是。至于我们彼此之间还有什么意气,以后可以谈的。”

章品也赞成以后谈,只又问了问杨亮他们布置的情形,章品觉得还满意。张裕民又补充了农会的成分全是贫农,也有一些少地的中农,只是常常一家一个人到会。以前开会有时青联妇女全参加,连识字班也参加了,就保不住有地主富农的人。这次限制得严些,地主富农子女全不让进去。这些人脑筋都已经转过来了。自从果树园刘满和张正典打架,很多人心里添一个疙瘩,怀疑干部有偏向,说干部当了旧势力的狗腿子。甚至还有人说怪话,说八路军也不见得比日本人好,不是为啥在日本鬼子在的时候吃得开的猫头鹰,在共产党手里还是亲热得像自己人?今天就解释了一天,这些人才又放下心来,说到底还是向着穷人,这样。才有个斗头,要不,夹着尾巴睡觉,斗个屈啦……

文采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很惊异,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这些话。他恨他过去为什么不同自己讲,今天才同章同志谈出来,他心里想:“什么叫组织观念,唉!这都还算党员!”但他也不打算争辩了,他觉得这些问题在这个年轻部长面前是无法处理的。而且他疑心章品和张裕民事先也有商量,“唉!他们原来就是一帮子,他是他提拔起来的干部,他当然听他的。”于是他只好采取消极态度,尽量做到组织上的服从。

章品果然一下就做了决定,他偏向了杨亮,但他认为撇开了干部,不进行干部教育在这个村子上是不合适的。他认为大部分干部是经过考察,比较好的人。他停止了今晚的农会,改成为党员干部大会,并且仍要程仁参加,虽说他在这件事上显得有些暧昧。连极力为钱文贵活动的张正典也一样要参加。他的确还没有学会耐烦地和各个人详细商量的工作作风,过去的工作环境养成他这样,今天的有限的时间也不得不使他这样。

这个决定的确有些使文采扫兴,把他原来有的一点自鸣得意完全收敛了,静默地不发一言,冷眼去看杨亮和胡立功的愉快,和章品的年轻的武断,当然他就更觉得张裕民讨厌。

这时老董也从里峪回来了,他是这年轻部长的老部下。他完全同意他的决定,还说:“咱老早就说暖水屯要不斗争钱文贵,工作就做不下去,老百姓最恨的就是这个人。”但他也老实地说:“咱脑子笨,文同志带的那本指示咱看了几天也记不清,咱是个背棍打旗的人,吆喝吆喝,唱正台戏就上不得台啦!咱不敢出主张,咱还愿意回到打游击的时候,啥地方咱也敢去。”

问题决定了以后,谈话更显得活泼些。这时李昌也说了许多村子上的故事,把白银儿,李子俊老婆都好好地形容了一顿。白银儿已经不敢擦脂抹粉,把她的白先生请到箱子里去了;听见别人说肚子痛,便赶忙说:“咱如今不迷信了,你请医生去吧,咱从前也是给人家欺负得没办法……”李子俊女人却更常站在街口上,装做找孩子,一看见干部走过便走过来招呼,斜眉斜眼的,还叫张裕民做三哥,把李昌也叫小昌兄弟。李昌同他们又不是一家,假如要认亲,李昌还得比她晚两辈咧。

章品也大笑了起来,说道,“这些不要廉耻的东西!李子俊这只寄生虫,赌钱喝酒,不干好事,剥削老百姓好几辈了。还有他兄弟,李英俊,一个也不要放松他。咱明天回涿鹿就把他搞回来,也让他吃吃苦头。老张!你是他长工,找他算账呀一一可别饶他。”

张裕民也说过去在他家里啥活也干,他老婆的尿盆也要他倒。张裕民说他高低是个男子汉,还要图个吉利,这种倒霉的事不干。那女人还说:“替咱倒尿盆就倒霉了,咱还怕把财气给你倒走了呢。看你不倒能发财……”又有一回她在屋里洗脚,她把张裕民叫进去,要他递给她矾盒子,他妈的,把张裕民气坏了,一掉头就走出来了,“咱又不是你买的’/头!”别的事还好说,就这些事受不了,所以同他们吵了嘴,饿死也不干了。

但章品后来又解释,像这种新解放区,老百姓最恨的是恶霸汉奸狗腿,还不能一时对这种剥削有更深的认识,也看不出他们是一个阶级,他们在压迫老百姓上是一伙人,哪怕有时他们彼此也有争闹。所以第一步还是要拔尖,接着就得搞这些人。不过得让老百姓从事实上启发思想,认清自己的力量,才会真正扫除变天思想,否则总是羊肉好吃怕沾上腥的。

文采还是不说话,以为这些话是在教训他,他有些难受地想道:“哼!好,就看你的。如今年轻人又没有学问却又太瞧不起人了!”

“这个村子过去工作没有做好,”章品又说下去,并且望着张裕民,“不能怪你们,主要咱负责,区上也没有经常领导,帮助都差劲。你们想,连六区的老百姓都告诉咱说你们村上最坏的要数钱文贵,说许有武都没有他阴险狡猾,可是咱们几次也没有打击他。你今年春上就同咱讲过,可惜那时咱没有深刻调查,找了几个干部谈谈,大家也没提他,马马虎虎就决定了侯殿魁,布置了下去。侯殿魁也不是好家伙,可是不碰钱文贵,老百姓就不敢起来说话。那次会上就几个党员说了话,叫口号,出拳头,看起来热闹,如今想来,那只是不得已罢咧。你们总骂侯忠全落后,实际是咱们没办好。老张!你这人别的都好,耐得起穷,坚决不自私自利,也能团结干部,你原来也不是个胆小的人,可是在这件事上你的顾虑未免太多了。你反省反省是个啥原因!是个什么坏东西作怪。啊!哈……”

他笑得是那样的坦白,引起许多人都笑了。这气氛也传染给张裕民,他也愉快地哈哈笑了起来,并且不觉地模仿着他去摸摸脖项说道:“脑子糊涂是一个原因;没有真正为老百姓着想,‘怕’是第一条道理。唉!总是怕搞不起来,又疑心这个,疑心那个,心想要是闹不起来,扳不倒他怎么样呢?不是白给咱丢脸,又要受批评吗?咳!这次总算咱不勇敢,咱有自己打算,咱没有站稳脚跟啦!这次还幸亏杨同志,三番五次同咱计谋,凭良心说话,咱可不是存心啊!哈……”

老董也说自己放弃责任,马马虎虎,一心只跑里峪,就为了干部说要替他分三亩葡萄园子。唉!总是农民意识,落后……

胡立功也笑着问他那头亲事订了没有。老董脸也臊红了,连连否认道:“那可不敢,那太笑话了……”

在这样的笑话之下,文采也比较有些释然了。胡立功又问起张裕民找对象的问题,张裕民很老实地否认,李昌才说明过去有一次张正典说要把他的寡妇表嫂介绍给他,“张三哥没答应,说自己一个穷光棍,养不起老婆,张正典还叫咱劝他。咱跟三哥说,三哥还把咱骂了一顿。听说他表嫂男人死后也有些不规矩,张正典倒反造谣,可不是有意使坏心眼。”

胡立功却打趣他说,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人财两得,难道当了支部书记还能不讨老婆?他一定要替他找一个,不吃喜酒就不离开村子咧。

于是李昌的那个十四岁的童养媳妇也成为笑话的资料了。这时空气便慢慢松缓下来,活泼起来,文采也就加入了。章品也是一个年轻人,自己也还是个光棍,却很老面皮地说有一次一个妇女主任握过他一次手,他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同那妇女主任做了一次正式的谈话,要她以后努力工作,注意影响。

正谈到很热闹的时候,赵得禄、程仁一同闯了进来,他们也笑得不止。但他们却催他们去吃晚饭,不得不给半天的紧张的生活做了一个结束,而且得准备晚上的党员大会。

四十五 党员大会

张正典从他丈人家里出来,打算去合作社,又打算去找文采同志,想把章品到村子后的情况打听打听。他丈人向他说了不少话,他心里忐忑不定,但他又想着文采曾经再三说过,是抗属就应该另眼相看,而且文采是打张家口下来的,是个有来头的干部,章品未必敌得过他。他老婆也跟在他后边,频频地嘱咐道:“可得听爹爹的话,你可得记住啊!要是他们真想,一一唉!你就千万别再去了,赶快回家告诉咱。唉!到时候总要圆滑些……”

天已经黑了,如眉的新月挂在西边天上,薄弱的一层光照了东边半截墙。四方的墙根下都有蟋蟀在曜曜地叫,天气已经含有秋意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乘凉的人,张正典也低低地叫老婆放心,要她先回家,自己很快就回来。老婆还想说什么,却从墙角转出一个人,大声地问:“什么人?”张正典已经看出是一个民兵,一手拉住受了惊的老婆,也大声说:“你还不认识,是咱,是治安员。你那么大嚷些什么,要有坏人,也给你骇走了。”

“啊!是治安员,张三哥找你找了半天,叫你到韩老汉家里去。”那个民兵走近了,却仍举着一杆土枪。更把那个女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什么事?县上的老章走了没有?他在哪里?”他又随即撞了他老婆一下,接着说:“你先回去吧。”

“嘿!那可不是治安员?”这时从黑暗里又转出了两个人影,“你到哪儿去了?可把人好找,原来在这里放哨呀!”这是李昌和赵全功,他们嘻嘻哈哈地抓住了张正典,拉着他便走。

张正典只得说:“开啥个玩笑,拉到哪儿去嘛!”

那两人又笑说:“你又不去探亲,屁股后边跟个老婆做啥嘛!也不怕给人笑话。”

张正典担心着,好像对某些不祥之事有着微微的预感,他问道:“你们又不开农会了,章品对咱们昨天闹架的事怎么说,那可怪不上咱,谁也知道是刘满存心捣蛋的啊!”

“章品啥也没说,尽在那里和文采他们谈白槐庄李功德家里的事。没收出三千多件衣服,没一件老百姓能穿的,全是些花花绿绿的绸旗袍,高跟鞋。又说他那个续弦老婆可厉害,一滴眼泪水也没掉,直着脖子走出她那间满房玻璃家具的正房,住到厨房旁边那过去给厨子住的一间小房里去了。”赵全功还保存着听这些故事时候的浓厚趣味。

张正典也说:“老早咱就说过咱们就没有那么大地主,没闹头,数李子俊家里富些,又给逃走了。你们看今晚会不会谈到咱昨天闹架的事?”

李昌一句也没说,只问:“你怕什么?”

“怕,”张正典不爱听这种话,所以答应:“咱什么也不怕,咱一不是地主,二不是汉奸,咱入党还不是他章品批准的,他能把咱怎么样?”

老韩门口也站得有民兵。张正典想:“土地改革,总不能拿咱开刀啊!咱昨天曾经说钱文贵是抗属,这话也没错,文主任也这么说的。上次定成分又不是咱定的,咱才不怕咧。”

房子里装不下,人都坐在院子里,看不清面孔,院子太大,虽说只有二十来个人,也就显得很热闹。

这一群人大半都是解放前的党员,都是生死弟兄,谁对谁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所以这院子的空气就显得很融洽,加以有了章品的参加,更为活跃,仿佛许久没有这么多的人在一道似的。

只有张正典好像怀了鬼胎似的,他谁也没理,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了。他旁边坐了个赵得禄,也没同他说什么。

张裕民清查了一下人数便开会了,可是张裕民啥也没说,却把自己数落了一阵:他说自己过去两次在会上也没有提钱文贵,怕提出来不顶事,他怀疑过一些同志。可是常常有老百姓来找他,问他的情形,给他提意见,他也没有告诉文同志,连区上的人也不相信。他说他自己这种不放手作风如何不好,说自己如何违背了群众利益,他说:“咱张裕民闹革命两年多了,还是个二五眼,咱应该叫老百姓揍咱。咱自己打哪里来,活了二十八年,扛了十多年长活,别人吃粮食长大,咱吃了什么,糠比粮食多!像个槽头上的驴,没明没黑的给人干活,可是还没驴值价。咱从头到脚也只是个穷,如今还不能替老百姓想,瞒上欺下,咱简直不是个人啦!老百姓的眼是雪亮的,咱们有没有私情,人家全看得清。后脑勺子上长疮,自己看不见以为别人也看不见,那才笑话咧。今晚上咱们凭良心说话,凭咱们两年多的干部,凭咱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伙子说话,咱们谁没有个变天思想,怕得罪人?谁没有个妥协,讲情面?谁没有个藤藤绊绊,有私心?咱们有了这些,咱们可就忘了本啦。如今咱掏心话就这些,要是还有半句谎,你们开除咱。咱另外还有个意见,谁也得把自己心事掏出来表白表白。”

院子里的空气跟着他的话慢慢严肃了起来。大家心里都感到难受,又感到痛快,也想像他讲个什么。但因为突如其来,思想上没有准备,不知怎样说才好。而且对于张裕民讲话所充满的惊叹,也使许多人反呆了起来。

过了一阵,没人说话,愈来便愈觉得沉默。忽然那个黑汉子张正国却跳起来了,粗声粗气地嚷:“谁没有?谁也有!咱天天叫老百姓翻身,咱们自己干部却甩手甩脚的坐在合作社沏茶喝,串街。一开会谁心里也明白咱村子上杀人不用刀的是谁,尽瞎扯一气,都碍着干部里面有他的兄弟又有他的女婿,不是怕得罪他的,就是想同他拉点关系的!你看,张三哥要咱们表白,就没有人说话。还说不讲情面,谁也看见的吧!”他说完了,便蹲在一边去,气呼呼的。

钱文虎是个老实人,只知道干活,做了个工会主任,也不知做什么。他和钱文贵算堂房兄弟,井水不犯河水,就没关系,他从来也没说要斗钱文贵,可也不反对,他也不会知道有人因为碍着他才没说,这可把他冤枉了,他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这时却不得不结结巴巴地说:“什么兄弟,谁还不清楚咱们一家人谁也同他没来往,你们没看见他们家老大,种一亩菜园子的钱文富,是个寡老,都不同他来往呢。他有钱有势也没分给谁,他过去同大乡里有来往,同村子上有钱的人有来往,他同咱们穷本家就没来往,他要是能改姓,还早不姓钱了呢。你们要斗他,咱没意见,咱们姓钱的人全没意见。”

“不是问你有没有意见,是问你赞成不赞成!”人丛里谁说了。

“咱赞成,咱赞成,不过,咱在大会上可不说话呀!不为别的,咱说他不过呀!”

于是大家又笑了,大家还问他怕什么。

跟着又有些人说话了,也有长篇大论的,也有三言两语,任天华提到果子园闹架的事,他说他今天跑了一天,才拉了十几个人在那里工作,这事总不能做半截子吧。

张正典这时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佩服他丈人有先见之明,这么多同志们的诚恳,却抵不过一个钱文贵,他并不去思索是非皂白,他毫无感动。他只有一个想法,先使自己跳出这个漩涡,钱文贵曾经吩咐他,要是看风色不对的时候,就得掉转船头。只要钱文贵能熬过这一关,或者他就躲避一时,将来总有报复的一天。并且告诉他有朝一日钱义也会回来报仇的。他相信他,依靠他,也害怕他,便不得不把自己和钱文贵系到一根命运的绳子上去,一点也不觉得这根绳是很细很糟的了。他盘算了半天,考虑他的措辞,他找到一个间隙的机会,发言丁。

“咱有什么好说的呢?咱横竖给你们认死了是走钱文贵的路子,不是还能娶他的闺女!”他顿了一顿,看有没有人反驳他,院子里却很静,都在听着他咧。“自从娶了他闺女,谁也就把咱看外啦。俗话说老婆面前不说真,咱还给一个女人迷糊住了?哪个入党还没有盟过誓?你们要疑心咱嘛,咱有啥办法!有什么事,你们也背着咱叽叽咕咕,咱又不明白你们是个什么打算,咱就只能依着猜想去办事啦。你们要说土地改革该找个有计算的人斗争,咱也不反对那个人称赛诸葛的,他得罪的人多,咱有啥不知道,以前和日本汉奸特务都有来往的。你们又没这样说,说来说去也只是消灭封建大地主,咱就捉摸成拣谁的地多就该谁啦。就是昨天咱同刘满闹架,咱说钱文贵是抗属,这也不是咱自己想出来的,那次会上主任们也说了这个。再呢,咱看你们订成分就没有他,就只当没有他的事。咱说咱这人真糊涂,咱可不敢忘本,咱还能反对大伙儿的决定,咱张正典也是打解放前就参加革命的。”

“嗯!听他说得多漂亮!”大家心里都有这样感觉,一时还不知应怎样说。

文采却说道:“张正典这种态度很好。过去我们对他的怀疑是不正确的,不能对一个革命的同志轻易不相信,这是一个经验。”

接着是一片沉默,正在准备把过去张正典的一些活动来质问他的赵得禄,便嘘了一口气,把身子拉了拉,使能离张正典远一些。

过了一会,张正典起身出外小便,赵得禄却忽然把他压住,大声向主席道:“不散会,谁也不许出去!”张正典只得又坐下了,嘟哝着:“唉!还不相信人。”

会场又一致的欢腾起来,嚷道:“对,不散会,谁也不准出去。”跟着又喊:“把钱文贵扣起来。”大家都响应了:“要是扣起来你看明天老百姓可有劲咧!”“对,扣起来!”

程仁也升起来一种厌恶的感情,但他不能驳斥他,他没有勇气,他常常想要勇敢些,却总有个东西拉着他下垂。他想:“人家也是受压迫的,偏又住在他家里,外人又不知道,只知是他侄女,唉,咱也不便说,唉,何苦让人作践她呢?咱不反对斗那个老家伙就成。”一一程仁自己总以为他是很公正的,他也恨那个老家伙,他很愿意斗争他。可是他就不愿提到他侄女,总以为会把他侄女连上,没有想到这倒可以解放她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对不起她了,如果再把她扯进去,拿她来洗刷自己,就更过意不去。心想,反正一辈子不娶她,事情自然会明白的,这用不着分辩。

好些人看着他,要他说话,后来他才说明他曾把钱文贵划成地主,遭到了张正典反对,说他已经和儿子分了家,张裕民却依照张正典的意思给改了成分,这事他不能负责任。他认为钱文贵应该是地主,他们是假分家。

在这整个晚上,他是不使人满意的。他是钱文贵的长工,又是他佃户,又是农会主任,他却不坚决,不积极。有人提出第二天的农会开会要选举主席,凡是与钱文贵有亲属关系的都不能担当。大家同意这种主张一一对!让群众自己选自己愿意的。

章品也说这是一个思想问题,不能强迫,说得好,做得不好,也不行。将来要看事实,要从具体的行动中表现,他又从他们每个人的出身来说,勉励他们打先锋,不要落在群众运动浪潮的尾巴上去。这使得每个人都警惕起来,都觉得自己有些缺点,都愿意做一两桩好事。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张正国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咱先走啊?”张裕民答道:“对!你先走,把人暂时押在许有武后院堆草的屋子里,多派上几个人。”

张正典一怔,明白什么也来不及了,他还说:“对!先扣起来,咱治安员亲身出马吧。捆他个紧紧的。”他遭到大家的反对,谁也说就队长便行了。

张正国走了后,空气又紧张了一会儿,已经没有什么事好谈了,却都不愿走。隔一阵等张正国返身回来,才放心地回家去。一路上大家忍不住高声地谈着这件使人痛快的事,因此等不到第二天,村上便已经有许多人知道这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事却为人人所愿意传播开。

同类推荐
  • 戴望舒作品集(七)

    戴望舒作品集(七)

    要数说茹勒·许拜维艾尔(JuleS Supervielle)所受的影响的人,可以举出拉福尔格(Laforgue),格罗代尔(Claudlet),韩波(Rimband),魏特曼(Whitman),罗曼(RomainS),里尔格(Rike)等的名字来。例如他对于里尔格的默考,似乎帮助了他去使那隔离着生和死的墙板,变成尽可能地薄而且透明。然而许拜维艾尔却并不和他的师表中的任何一位相像。他是那么地不能以别人代替的,如果他不存在,如果他并不也对于新诗人起一种甚至比艾吕亚(Eluard),茹扶(Jouve)或法尔格(Fargue)更显著的有效的作用,那么人们便已经可以毫无困难地估量出欧战以后的诗歌的缺陷了。
  • 静思集

    静思集

    本书是山西省著名女作家孙喜玲的诗歌著作集,岁月沉淀下来的深厚内涵由书香中散发出来。由北岳文艺出版社。
  • 一世珍藏的微型小说130篇

    一世珍藏的微型小说130篇

    作品让人感动和觉得温暖的是其中的亲情和信义。在当今一切都可以商品化而且大多已经商品化的社会中,这种亲情和信义代表着生活的另一面,代表着人类的本真理想,或许它正是作者有意凸显出来要让读者领会的抵御商品化潮流侵蚀所不可或缺的精神信仰之所在。选在这个集子里的作品,都是按照形式精致和内容丰富的标准精选出来的,或主题新颖,或意蕴动人,或构思精巧,或文字颇有余味。不少作品集众多优点于一身,至少是在一些方面有独到之处的。
  • 世界文学与浙江文学翻译

    世界文学与浙江文学翻译

    《世界文学与浙江文学翻译》梳理和总结了具有百年文学翻译历史的浙江省文学翻译家的译介工作。这在引进世界文学,弘扬世界文学精神,发挥文学教育和社会功能方面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文学翻译研究,是比较文学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它涉及影响联系,又涉及到借鉴接受。它将作为一部地方翻译史反映近百年浙江省翻译家的风风雨雨、睿智才华、辉煌成就与深远影响。它试图通过丰富的内容,精炼的文字,清晰的条理,从学理层面探索浙江译学发展脉络。
  • 抓住属于你的那颗小星星

    抓住属于你的那颗小星星

    有人曾告诉刘墉,他手上有一颗星星状的纹路,所以可以把命运抓在自己手中。而刘墉用一生的经历告诉我们,只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也有这么一颗小星星,我们就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每一个超越了命运的人,都抓住了自己手中的那颗小星星。本书是刘墉先生又一部至真至美的感性之作,集诗、书、画、摄影于一体,全面而立体地展示刘墉的人生轨迹,引领我们探寻他柔软温热的内心,发掘他辛辣人生哲学的根源。
热门推荐
  • 王俊凯爱我一次

    王俊凯爱我一次

    其实,眼见不一定为实。拜托,请看清我,不要离开,不要伤害……
  • 神戒再现

    神戒再现

    以我最大的能力塑造出一个我想像中的真实西方魔幻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身材个头与年龄不符的主角:赫利斯,由一个山村少年到一个传奇人物的成长历程,在他艰辛的成长过程中不知不觉的形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就在这个世界铸造了他同时也禁锢了他,看他是如何抗争自己的命运。本书上过三江、热门推荐,还是具有可读性,就是慢了点,打击了大家的热情,但我会努力写!认真写!本书绝不太监!
  • 近光集

    近光集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不灭神尊

    不灭神尊

    万千位面皆如此,残忍的生存法则下,低等卑微的生命遭受碾压。无尽的轮回,永世的抗争,烈血如燃,问谁能不死不灭?当凡人踏上抗争之路,噬血屠戮,王者为尊!
  • 错等繁花落

    错等繁花落

    我们不经意间的错过,只有等到繁花落尽才明白,那不过是彼此眼中的风景!
  • 英雄联盟之国战无双

    英雄联盟之国战无双

    当悟空来到符文大陆会做什么三国英豪来到又会引来什么热血辉煌的故事呢
  • 田赋考辨

    田赋考辨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霉女逆袭

    霉女逆袭

    一个女生以前很胖,后被改造成美女的逆袭故事
  • 解剖室里的秘密

    解剖室里的秘密

    医学院收到一具非常新鲜的尸体,学生们对捐献人一无所知,兴奋地上完解剖课后,女生夏灵开始遇到离奇怪事。就在大家都以为只是她神经出现问题的时候,第一轮动刀的同学们一个个离奇死亡,学校陷入恐慌与诡异中······
  • 紫风人王

    紫风人王

    踏天路,诛天神,不成仙,不成神,六道之外我为尊,看主人公如何解开上古之谜。请君赐我恩泽。于六界之外,指点江山。热血激情,兄弟们燃气你们心中的愤悗。忆往昔一事无成,深感惭愧,编著此书,以供世人取乐。想我八尺男儿须眉不若裙衩,唯有以此留予世人。他人之才皆在我之上的胜不可数。唯有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