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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六月来临(1)

1

岚为这次出行准备了整整两年,可直到踏上火车她还不相信这已经成为现实。

火车启动的时候,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心仿佛悬空了,无所凭依,就那样茫然地在虚空中吊着,像秋后一个被遗忘的茄子。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感到莫名的恐慌。两年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嚷嚷着要出门,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借口推迟行程,难道不正是这种莫名的恐慌在作祟吗?现在火车已经启动,想打退堂鼓已经不可能了。那么,到底恐慌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窗外,暮色将一切都涂抹成了灰色,连细如牛毛的雨丝也不例外,站台上丈夫和女儿挥动着手臂的影子渐渐融入了那广大无边的灰色中,成为苍茫的背景。火车轮子在铁轨上碾轧出来的声音也是苍茫的。火车驶出站台之后,她看到了城区雾蒙蒙的灯火和潮湿灰暗的街道,还有那些丑陋的屋顶,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如今从火车上看去竟是完全陌生的,好像与自己全无瓜葛。

2

岚在这个小城生活了三十年,除了某个暑假去北京玩过一趟之外,再没走出过南阳盆地一步。她生于斯长于斯,又于此结婚生子,对这个小城可以说再熟悉不过了。但她不敢说她就真正了解这座城市,许多巷子她从未去过,也没想过要去看一看,比如车站这一带她就比较陌生。少女时她也曾有过许多梦想,对南阳盆地之外的生活也充满了好奇,可随着毕业、参加工作和结婚,她渐渐地习惯了这种死水微澜般的生活。她的一切都可以用“平淡”两个字来形容,上学是平淡的,仅上了个中专;婚姻是平淡的,初恋对象就是现在的丈夫;婚后生活更是平淡的,丈夫总是让着她,吵架都吵不起来。而她的两个最要好的朋友——菁菁和芳芳——的恋爱和生活却是惊天动地的,简直让她目瞪口呆。

菁菁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就与本单位一个大她二十岁的已婚男人私奔了,如今她在大上海扎下了根。芳芳更是在温州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当上了款姐。她们都长有翅膀,都飞了,飞到了繁华的大城市。她呢?有什么好说的,连出门看望两个好朋友都盘算再三,犹豫了两年才成行。她们一再邀请她,她也很想出去走走,可是真跨出了家门,她却感到恐慌。

八年前菁菁离开南阳时感到过恐慌吗?

3

菁菁是她们三个中最为柔弱的一个,沉静少语,长得像工笔仕女图上的美女,她们在一起玩时她从不拿主意,她总是顺着芳芳和岚。这样一个柔顺的女孩,她怎么可能私奔呢?太不可思议了。岚听到菁菁私奔的消息时,头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她觉得可笑,怎么可能把私奔与菁菁联系在一起呢?告诉她消息的是芳芳,难道芳芳也不了解菁菁,竟然相信别人的胡言乱语?她说,芳芳,你是不是疯了?芳芳说她也不相信,但芳芳又说,可这是事实!

事实!芳芳是这样强调的,她能听出芳芳语气中的感叹号。

她是多么不了解菁菁啊。她总觉得菁菁是透明的,像玻璃一样,像水晶一样,或者像水一样,她一眼就能把她看穿,可是她错了。

芳芳也是这种感觉。

菁菁竟然没给她们透露一点消息。

菁菁就这样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她们感到她们被菁菁抛弃了。她们算得上是闺中密友,可是菁菁的行事表明她并没把她们当闺中密友看待。她们有些受伤的感觉。

4

玻璃窗被夜色所涂抹,变成了一面幽暗的镜子。

岚从中看到一个少女爬上中铺,把脸埋入枕头中,一动不动。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铺边殷勤地和她说着什么,少女毫无反应,仿佛已经睡着。

喝水吗?

吃苹果吗?

哪儿不舒服?

……

少女一动不动,如同绘画作品中的人物。男人把手放到她头上,那么轻柔,仿佛手下是一个气泡,他怕碰破。那只手放有一秒钟,拿开了。少女保持着她固有的姿势。睡眠或哭泣,这种姿势都适合。也许她会在哭泣中睡眠,也许她会在睡眠中哭泣。

男人坐到下铺的阴影中,沉思默想。

少女就是菁菁。这个男人——论年龄可以做她父亲——就是和她一起私奔的人。他叫查。

他们都那样安静,他们承受着难以承受的东西,这种东西是有重量的,卸不掉的重量,压在他们身上,也压在他们心上。他们无法承受。

他们的心会发抖。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激情,而是因为恐惧。

他们赤裸着抱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是两团交融的火焰。他们享受着犯禁的快乐,呻吟,撕咬,抓挠……

像两只野兽。如今他们那样安静,像两块石头,因自身的重量而安静地待着。

安静只是表面,内心那片海洋呢?难道上方没有堆积成吨的乌云?难道骤然而起的风暴没有掀起滔天巨浪?

5

少女和男人不可能是菁菁和她的情人。

玻璃和玻璃后面的黑暗给了岚错觉。她知道。她也希望这样。

她收回目光,爬到铺上。她的铺位与少女正对着,也是中铺。她看少女一眼,少女的身段有些像菁菁,而少女的皮肤也那样白,即使在阴影中也非常醒目。菁菁的皮肤是透明的,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少女的皮肤如同一片皎皎月光,完全能够和菁菁相媲美。

列车员推着小车兜售矿泉水、可乐、方便面、扑克、火腿肠等,对面下铺的男人要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又坐回阴影中。

过道里不断有人走动,上厕所,或到两节车厢的接头处吸烟。

广播里放着音乐。

岚想,一列火车的人都与自己不相干,可每个人都像一本书,如果打开,就是一个长长的故事,曲折也好,平淡也好,都少不了酸甜苦辣、油盐酱醋,也少不了爱和痛苦。她自己也不例外。

窗外,黑暗幽深得什么也看不到。

她也没想着看到什么。

睡一觉吧,明天就能见到菁菁啦。她们已经整整八年没见面了。

八年啊,有多少青春和梦想不知不觉地流逝了,如同流水消失于流水。

八年,对于咀嚼痛苦的人来说,是多么漫长啊,无法用皮尺丈量,也无法用脚步丈量。

6

没有人比菁菁的父母更痛苦。菁菁刚私奔的时候,菁菁的父母来找过岚,他们以为岚会知道一些情况。他们知道菁菁与岚和芳芳非常要好,他们已经找过芳芳,芳芳没给他们提供任何信息。芳芳说她什么也不知道,菁菁什么也没给她说。

虽然芳芳提前已告诉过她菁菁的父母可能会来找她,她已有心理准备,但见到菁菁的父母时,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甚至忘了请他们进屋。菁菁的父母就那样站在楼道里,在昏暗之中,她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是觉得他们比原来矮了一些,她能感受到压在他们身上的巨大悲哀。他们是两个沉重的影子。她和芳芳一样不能够给他们提供任何信息。她说她和菁菁几天前见过一面,在一起还聊了很长时间,但一点儿也没涉及她的出走。

她不知道菁菁和一个有妇之夫在谈恋爱。

她更不知道菁菁有私奔的打算。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答应菁菁的父母,她一有菁菁的消息就与他们联系。她只能做到这一点。尽管她想做些什么帮助他们,可事实上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无能为力,她感到难过。菁菁的父母的样子和声音让她难过。他们快要崩溃了,如同重压下的陶罐。他们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十岁,不,二十岁,也许还不止。

说到声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种声音和声音中的痛苦。那声音是有重量的,就像一匹湿布,或者说,像满载悲伤缓缓而行的车辆。她忘不了那声音,还因为那声音让她的心往下沉,往下沉,仿佛能一直沉到地狱中。

那是菁菁母亲的声音。

菁菁父亲好像一句话也没说,他说不出话来,他的舌头已经被悲伤碾碎。她听到他嘴里发出一些声音,呜噜呜噜的,什么也听不清,像病兽的呻吟。

菁菁的父母并不完全相信岚的话。他们说岚也许答应过菁菁,要替她保密,这他们理解。可是他们也想让她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是爱女儿的,他们不能眼瞅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到后来,菁菁的父母简直是在求岚。

只要岚说出菁菁的下落,他们什么都能答应。

可是岚真的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她哪怕背叛朋友,也会告诉菁菁的父母的。

菁菁太不负责任了,岚想,她怎么能让父母陷入这样的悲伤中呢?

7

直到菁菁的父母下楼之后,岚才想起忘记请他们进屋喝茶了。

他们沉重的脚步声长久地在楼道中回响,也在她的头脑中回响。

她在阳台上看着他们走远。天阴着,快要下雨了,风被压到了地面上,擦着地面吹起尘土和纸屑,有时会迷住人的眼睛。

偶尔有人走过,脚步匆匆。

他们好像没觉察到要下雨,走路还是不紧不慢的,互相依靠着,脚步沉重地往前一步一步地挪着。岚想飞快地追出去给他们送把伞,让他们遮挡风雨,但怕被他们拒绝。她想象着他们会拒绝,他们宁愿淋雨。淋雨的时候没人会看见他们流泪,如果他们还有眼泪要流的话。

她给芳芳打电话,她说她很难过,不是为菁菁,而是为她的父母,他们好像被击垮了。她不忍心看他们被击垮的样子。他们看上去那么可怜,那么无助。谁也帮不了他们。我们帮不了,别人也帮不了。

她又说他们的背影,她说看着他们的背影她就想流泪,他们还不到五十岁,走路竟然互相搀扶着,而且还步履蹒跚……

这时雨落下来了,噼里啪啦,砸在窗台上或玻璃窗上,窗外的杨树一片喧嚣。

她说他们也许走在雨中,他们想让雨水冲走他们的痛苦,可是雨水只会带给他们疾病……

芳芳一直在电话线那头听着。

8

菁菁的父母是怎样度过那么多悲伤的黑夜的,没有人知道。

他们虽然挺过来了,但是命运的打击也永久地改变了他们。菁菁的父亲失去了声音,女儿出走后,他突然变得不会说话了,嘴里发出的只是呜噜呜噜的声音。

除了菁菁的母亲外,任何人都听不懂。菁菁的母亲某一天起床后,从镜子里看到一头白发非常惊讶,一开始她以为是荧光灯让她产生了错觉,当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她哭了起来。她只是在家里哭一哭,只是在丈夫面前哭一哭,出门后她是不会哭的,在外人面前她也不会哭。

他们申请提前退休,当时的政策鼓励这样做,于是很快就获得了批准。

他们原本就是很优雅的人,这件事之后,他们变得更优雅了。不仅如此,他们身上还多了一种世上罕有的平静。他们像两潭毫无波澜的水,或者说,就是一潭毫无波澜的水,因为他们总是相依相偎地走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9

岚再次见到菁菁的父母是在菁菁私奔半年后,已经是冬天了,刚下过一场雪,地上的雪大都很干净,就连路上被车轧过、被行人踩过的雪也不是很脏。

出其不意的见面。

他们迎面快撞到一起时才互相认出来。菁菁的父亲手拄一根精制的竹杖,菁菁的母亲一手挽着他的胳膊,一手拎着几棵葱。菁菁的母亲很和蔼地和岚打招呼。问岚工作怎么样,朋友谈得怎么样,结婚了没有,岚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那时她刚结婚不久,但她怕说出来刺激他们的神经。

岚听说过菁菁的母亲的头发全白了,可是猛然看到,她还是有些惊讶。她的每一根头发都是白的,看上去闪闪发光,映得她的面孔也分外明亮。白头发改变了她的形象,将她的温柔变成了慈祥。看来古书上说的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并不是虚构。

他们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忧虑,只有平静和温和。

岚问菁菁的父母身体怎么样,菁菁的母亲说不错,身子骨很硬朗。菁菁的父亲始终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几下头,表示认可菁菁的母亲说的话。

就这样寒暄几句他们就分开了。岚没提菁菁的事,菁菁的父母也没提。好像菁菁并不存在一样。

过后,岚和芳芳谈起这次偶遇,说到菁菁母亲的白发,岚说像雪一样白,比雪还白。她们唏嘘一会儿,半天没说话,只是傻坐着,心里说不出的沉重。

10

岚和芳芳有过一场关于菁菁的对话。

岚:我想不到她会这样。

芳芳:我也是。

岚:她太自私了,芳芳:她只顾自己幸福,岚:她竟然什么也没给我们说,芳芳:她知道我们不会给她保密,岚:至少我做不到,看着她爸妈痛苦的样子,不说你会觉得自己很残忍,芳芳:不止是残忍,简直是犯罪。

岚:也是折磨,我会心里不安的。

芳芳:看来菁菁没告诉我们是对的,岚:幸亏如此,否则,我们怎么办,是出卖朋友,还是硬起心肠?

芳芳:她不告诉我们也可能是替我们着想。

岚:也许吧。

11

时间会淡漠一切。

菁菁的故事曾轰动一时,还上了晚报的社会版,可是几年过去,已经没有人再提起那件事,就连菁菁最要好的两个朋友岚和芳芳也不再提起她。岚和芳芳到一起时谈得最多的是孩子、衣服和丈夫,这是女人永恒的话题。

菁菁的父母好像也淡忘了菁菁,他们从不对外人谈论菁菁,相互之间大概也从不谈论菁菁吧,他们完全接受了现实,接受了失音和白发。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

12

火车钻进了隧道,岚是从突然变化的声音中判断出来的。在隧道里,铁轮碾轧铁轨的声音被禁锢起来,在狭窄的空间回荡,震得窗玻璃嗡嗡嗡地响。

外边什么也看不见,但岚可以想象大山和大山最浓重的阴影。

火车冲出大山之后,就在单调的平原上奔驰,黑暗中的庄稼在细雨中迅速地成熟着,空气中弥漫着小麦的芬芳。

岚半梦半醒,随着火车有节奏的振动,思绪在睡眠的边缘摇摆,她分不清头脑中纷乱的念头何为回忆,何为想象,何为错觉。许多问题突然跳出来,但旋即又消失于黑暗中,也有一些问题顽固地飘浮在空中,像一张张若隐若现的面孔,等待着她的回答。这些问题是:

——她理解菁菁吗?或者,她试图理解过菁菁吗?

——她理解那个男人吗?或者,她想过要去理解那个男人吗?

——她理解爱情吗?或者,她理解欲望吗?

——她理解命运吗?或者,她理解何为身不由己吗?

——她理解私奔的幸福吗?或者,她理解私奔的痛苦吗?

——她理解菁菁的父母吗?或者,她理解他们的爱和冷漠吗?

——她理解菁菁为什么不回南阳吗?或者,她理解菁菁为什么不能回南阳吗?

……

13

菁菁的母亲再次听到女儿的声音时,在她们之间横亘的不仅仅是上千公里的距离,也不仅仅是五个寒暑的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还有无法计数的恐惧、担忧、耻辱、思念以及沉默等,她无法一下子超越所有的阴影,平时的沉静被击碎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话筒从手中掉下来,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发出很响亮的声音。其实菁菁的母亲接电话时,对方始终一句话也没说,里边传来的只是哭声,一个年轻女人的哭声。那是压抑已久的哭声。那是委屈的哭声。那是……

菁菁的母亲听出那是女儿的哭声,尽管女儿以前从未这样哭过,但她还是听出来了,这大概是做母亲的本能使然吧。她没有哭。她不想哭。她耐心地听着女儿哭泣。一句话也不说。等着,等女儿哭完。话筒掉了她再捡起来。她等着,她的身体在颤抖、摇摆。丈夫也猜到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了。他们等这个电话等了整整五年。他们早就原谅了女儿,但又好像从未原谅。女儿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妈——”,她咬住嘴唇,把嘴唇都咬出血了,也没流泪。她没答应。女儿又喊一声“妈——”,她仍没答应,但眼泪滚滚而下。她想擦干眼泪,可总也擦不干。丈夫来到她身边支撑住她,防止她摔倒。女儿提出想回来看看,她拒绝了。不是冷漠,而是爱。她不想让女儿承受舆论的压力,那会毁了她的生活。

女儿说她已经结婚了。

不过,并不是和与她一块私奔的那个男人。

而是另一个,一个上海男人。

那就更不能回来!菁菁的母亲厉声说道。

……

岚仿佛看到了这一幕,不是在别处,而是在她自己的头脑中,或梦中……

14

列车第二天中午到达上海。尽管岚无数次地设想过她与菁菁见面时激动人心的场景:大笑、拥抱、飞溅的眼泪等等,但现实却让她倍感尴尬:她竟然没认出菁菁。菁菁原来留有一根长辫子,那是她的标志。岚在站台上游目四顾,寻找长辫子,一脸茫然。菁菁朝她挥手,她也没有反应。直到菁菁站到她面前,她才认出来。

“你的辫子呢?”

“八年前就剪了。”

菁菁从岚手里接过行李,穿过地下通道,出站。那么多人,那么多面孔,那么多高楼,看上去让人眩晕,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和卑微。人就是一粒尘土。走向公交车时,岚落后一步,她看着菁菁的背影,她从菁菁身上已经嗅到了陌生的气味,已听到了陌生的声音,现在她又看到了陌生的背影。少了一根辫子的背影。菁菁仍是那么漂亮,可是在她身上少了一种东西,什么东西呢?青春的光芒。原来她的肉体是放光的,从面孔上,从裸露的皮肤上,从眼睛里。现在没有这种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内敛,以及苦难生活投下的阴影。岚不愿看到这些,但她不能不看。她这时有些明白她上火车时为什么恐慌了,那是对原来情谊消失的恐慌,是对变化的恐慌,是对幻想破灭的恐慌。她总想着她们只要一见面,就会像从前一样无话不谈,就会亲密得像一个人似的,看来这是不可能的。

岚住进了菁菁家里。那儿是这样小,一室一厅,晚上她睡哪儿呢?

菁菁说:我们俩睡床上,让阿文睡沙发。

阿文是菁菁的丈夫,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卧室里挂着菁菁与阿文的结婚照,虽然化着浓妆,仍然看不出阿文有什么光彩,阿文的面孔看上去有些别扭,但又搞不清别扭在哪里。

阿文要到晚上才回来,中午只有她们两个,整个下午也只有她们两个。她们一起下厨房做饭。在厨房里岚找到了一点儿过去的感觉,在上学时,她们一起做过饭,那是在岚家里。现在又置身厨房之中,岚感到自在一些了。她问菁菁适应上海的生活吗?菁菁说早就适应了,她又补充说,现在她什么都能适应,无论是哪里。她甚至说就连地狱她也能适应。

岚自叹弗如,她现在是除了南阳,哪儿也适应不了。就是这么没出息,她说。

菁菁说她是被生活逼出来的,没办法。

菁菁生得娇小,皮肤白嫩,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应该是一个永远需要被男人呵护的女人。可是她说她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五年间,她和那个男人辗转七个城市,干过不下二十样工作,却始终没挣到多少钱,有时糊口都困难。她说,你是不知道没钱的滋味,五年间,我们几乎整天都在为挣钱、吃饭、付房租操心,口袋里总是空空如也。她说他们曾经一星期只靠一袋米生活,天天吃粥,顿顿吃粥,吃得后来见了粥就想吐。

岚说今天咱们不吃粥,吃清汤挂面。

菁菁说太简单了吧。

岚说,葱姜爆一下,放点辣椒,就像那一次。

岚指的是十年前在她家里做饭那一次,当时她父母到乡下去为一个死去的远房亲戚奔丧,恰逢周末,她就约菁菁和芳芳到家去玩。芳芳临时有事,只有菁菁去了她家。她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周末。那天她们做的就是清汤挂面,吃得津津有味。晚上她们还去看了一场琼瑶的电影,电影名叫《庭院深深》。她们为电影中的爱情故事所打动,开始憧憬爱情。夜里她们睡在一个被窝,她们被青春的气息撩得心猿意马。她们开了一些平时不会开的玩笑,说了一些平时不会说的粗话,然后哈哈大笑,然后滚在一起打闹,甚至可笑地模拟了一些让人脸红的动作。然后沉默不语。屋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肉体膨胀,又渐趋平静。

布满繁星的天幕上有流星划过,留下一道又短又亮的弧线。

岚所说的那一次,菁菁完全明白。菁菁说:

“给你接风的,怎么能只吃面?”

岚说:如果你费事,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于是,她们就只做了一锅清汤面。

15

晚饭时岚见到了菁菁的丈夫阿文。她虽然看过照片,不存在什么幻想,但见到本人,她还是抑制不住深深的失望。她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她为菁菁可惜。阿文在家说一口上海味的普通话,有时和菁菁说话时还用地道的上海话。阿文对岚很热情,但却透着虚假。

饭桌上,阿文只是礼节性地询问岚几句,就把话题转到单位的琐事上。他在琐事上表现出的精明让岚感到吃惊。菁菁勉强敷衍几句。看得出来,阿文是一家之主,他在家中有绝对的权威。菁菁只是附庸。

岚想,她原来的恐慌是对的,也许她根本就不该来上海。

饭后,菁菁为岚和阿文各泡一杯茶。阿文端起茶杯吹了吹浮起的茶叶,水太热,就放下杯子,拿起晚报翻起来。菁菁则收拾桌子,进厨房洗碗刷锅。一切都自然而然,因为每天都是这样的程序。菁菁习以为常,岚看着却觉得怪怪的,因为她在家里一般是不洗碗的,洗碗的事由她先生承包了。岚帮着端盘子。阿文说,放下,让她来。岚说没关系,端着盘子钻进了厨房。

岚小声对菁菁说她晚上睡沙发。

菁菁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看岚,说也好。

菁菁干起活来非常利索,一会儿功夫就将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

岚说:你真能干。”

菁菁说:不干不行。”

回到客厅,菁菁拿出地图,和阿文一起给岚安排游玩的计划。岚对上海一无所知,全凭他们夫妇安排。他们根据时间、地点,规划一天玩几个地方,玩哪几个地方,然后不厌其烦地交代她如何坐车,坐几路车,在哪儿转车,转几路,在哪儿下车,等等。听那意思,他们不打算陪她,而是让她自己去玩。她对大上海本来就心存恐惧,让她一个人去玩,岂不等于把她抛入钢筋水泥的迷宫中吗?

阿文说,口说不行,要写到纸上。

菁菁把他们制订的方案写下来,还写下了备选方案,又写下了他们家的详细地址。最后补充说,别忘了带上地图。

当菁菁和阿文为不能陪她游玩表示歉意时,她连忙说:真不好意思,是我打扰了你们的生活。”

16

夜里,菁菁躺到沙发上,瞪着两眼,久久不能入睡。

是的,她到了上海,见到了最好的朋友(至少是两个最好的朋友之一),可是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孤独。没见菁菁之前,她想过她们见面会有说不完的话题,毕竟八年没见了,有多少话贮存在肚子里啊,又有多少思念要倾诉啊,此外,还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她要知道她朋友的一切。一切,什么都包括。她们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她曾无数次在头脑中虚拟过她们的对话,在虚拟的对话中,无论说什么,她们都兴致高昂,滔滔不绝。游玩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朋友相聚,见见面,说说话。这的确很重要。至少她看得很重要。

可是今天的见面并不让她激动。菁菁也一样。

下午,她想摸一下菁菁的短发,为菁菁失去的辫子表示遗憾,可是她没有。好像那动作过于亲密了,不合适。她问菁菁这八年是怎么过的,菁菁一句话就将她打发了。菁菁说:就那样呗。”她又问菁菁当初走的时候后悔吗?菁菁说一上火车就后悔了。那为什么不回去呢?死要面子活受罪呗。

你爱他吗?

菁菁说,说不上,那时我不懂得什么是爱,可是自以为懂得。

他爱你吗?

我不知道,我想是的,他是爱我的,至少当时是爱我的。

你想没想过家?

怎么没想过,可想有什么用呢?没用,还不如不想。

岚知道菁菁说的是违心话。菁菁在回避这个话题,从菁菁的表情上看得出来。菁菁不愿谈。是的,这不是个轻松的话题。这个话题让她痛苦。她不想涉及。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她几乎一刻也没停下来过,不是泡茶,就是抹桌子,即使没什么可干了,她也在走来走去,岚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坐不下来呢。岚觉得她有义务告诉菁菁她走后她家里的情况,她父母的痛苦,她父亲的失音,她母亲的白发,他们对她的爱,他们承受的压力,等等,等等。菁菁应该知道,她应该问的。可是她没问,她什么也没问。她对南阳漠不关心。她对她父母漠不关心。她对朋友也漠不关心。岚想:所有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你该受惩罚。岚一次次地把话题往南阳引,菁菁一次次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引开。

岚还想说说自己的故事,没故事的故事。她的困惑。她的犹豫。她的茫然。她想和以前的好朋友谈谈自己的生活。谈谈自己的家庭;谈谈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谈谈自己的爱情;谈谈自己爱情的消失等等。可是菁菁没问她。菁菁不感兴趣。或者,菁菁觉得与她的故事相比别的故事都太平淡,不听也罢。

岚找不到过去在她和菁菁之间的那种亲密。

她倍感孤独。

17

岚来的时候和来之前,她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她并没有其他明确的目的。可是见到菁菁之后,她失落的心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就是探究菁菁的秘密:

她为什么私奔?

她不能容忍菁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狭隘一点,她不能容忍失去友谊。菁菁在南阳时,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工作,她在银行上班,那可是多少人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奖金比别人的工资都高。她长得那么漂亮,在校时是有名的“三枝花”之一,另两枝花是岚和芳芳,但平心而论,三人之中数菁菁最惹人疼爱。芳芳过于有主见了,在她眼中男生都是小毛孩,没一个成熟的。岚则有些懵懵懂懂,好像男女这方面还没开窍。只有菁菁看上去几分羞涩,几分娇弱,几分忧郁,让男生顿生爱怜和保护之情。她与不少男生有过约会,可是并没有一个固定下来成为男朋友。参加工作之后,追求的人也很多,她是单位当之无愧的香饽饽。那时的菁菁,有一个好工作,有钱,漂亮,脸上总是阳光灿烂。现在的菁菁呢?她被生活摧垮了,她身上的光芒消失了,倒是增加了市侩气息。家中的财权在丈夫手中。她仅比一个奴隶强一点。作为交换,她获得了一个上海户口。

现在的一切是菁菁当初追求的吗?

岚觉得不是。私奔,一般情况下是浪漫这根藤上结的苦瓜,可她现在的生活中连浪漫的影子也看不到,她比任何人都实际,实际得不能再实际了。

18

岚在上海玩了三天。

这是迷失的三天,她像在梦中一样,一会儿踏在现实的土地上,一会儿又处于超现实的云端。恍恍惚惚中,高楼、大桥、欧式建筑、弄堂、金融区、商业街、东方明珠等等,既真实得可以触摸,又虚假得如海市蜃楼。她会突然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下车,走上一程,眯起眼睛看看太阳,再登上另一辆公交车,随便公交车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她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她找不到任何旅游的乐趣,找到的只是惆怅。她像一粒尘埃,飘浮在城市的风中。让她感到伤心的是,菁菁和她丈夫阿文竟然没发现她没按他们给她规划的路线去玩。她回来,他们问今天玩得怎么样,她说很好。他们问人多吗,她说多,这就完了,他们不再问别的。他们对上海太熟悉了,没什么可问的。

她说她累了,她需要睡觉,于是她就在梦中继续迷失。

菁菁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睡觉。

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假装睡着。

菁菁把手放在她手上,用手指轻抚着她的手。

她翻个身,把手压到身下。

菁菁把手放到她肩膀上,放了一会儿。

她真想翻过来,抓住菁菁的手,抓得紧紧的,把脸埋在菁菁的手掌中。可是她没有。

她还想看看菁菁此时的神情,但她没睁眼。

下一个夜晚。

岚躺在作为床铺的沙发上,菁菁坐在她的身边,菁菁的短发耷拉下来遮住半个面孔,颈项的侧面闪出一片白光。岚说,你的辫子,可惜啦。菁菁说,我也不知道是咋了,就好像喝了迷魂汤,说剪就剪了。菁菁又说,辫子太招眼了,容易被认出来。

辫子一剪,菁菁和那个男人就失去了特点,消失于城市的芸芸众生中了。双方的家人不可能找到他们。

菁菁有好多天感到头轻飘飘的,像氢气球一样。

风吹乱她的头发,她迷惘极了。

菁菁说她抱着辫子哭了一场,她把辫子浸泡在泪水中。她一生中从未哭得那么恸过。那个男人没有哄她,让她哭了个够。她几乎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甚至把后半生的眼泪也提前流出来了。

她原来喜欢把辫子拽到胸前玩弄,在她害羞的时候或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后来她再也没有这样的动作了。刚剪掉辫子的时候,手还不自觉地往胸前放,然而每次都很失落。

她剪掉辫子的同时,也剪掉了与过去的联系。

岚说,我和芳芳与你的辫子是一样的命运。

菁菁不明白,岚解释说:

“你把我们都扔了。”

菁菁忽然站起来,从客厅角落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包东西。菁菁打开外边套着的塑料袋,又打开一个洁白的棉布包,一条乌黑的辫子出现在面前。“你看——”

菁菁把辫子塞到岚手中,扭过头去,她有些伤感。

岚抚摸着辫子,一种久违的感觉爬上心头。她曾多次抚摸过这条辫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这条辫子仍像以前那样光亮。像蛇一样盘着,也像蛇一样有生命。这是一缕往昔的光。这是记忆的绳。她把手放在菁菁的肩膀上,和菁菁一起陷入沉默之中。

菁菁在落泪。

停了一会儿,菁菁说:

“其实是你们扔下了我。”

说罢她把辫子收起来,重新包好,放回原处。她没有解释。她和岚道了晚安,就关掉灯,走进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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