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亮剑“海上马车夫”——郑家海商集团争锋荷兰
毫不夸张的说,台湾的开发,肇始于颜思齐,但繁荣,却来自于郑芝龙。他不但亲手造就了一个初步繁荣的台湾,更将这群离乡背井的流浪者们,锤炼成敢与海上马车夫荷兰争雄的铁血海军。
如果论资排辈的话,颜思齐死后,怎么着也是轮不到郑芝龙接班的。他年龄最小,是年只有二十二岁。有一个说法是,在颜思齐下葬之日,众人都想接班,争执不下时,颜思齐的生前老弟兄杨天生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颜思齐的坟头插一把剑,众位兄弟轮流拜祭,谁拜祭的时候宝剑跳出来,谁就是颜思齐的接班人。结果轮到郑芝龙拜祭的时候,忽见寒光闪过,宝剑喷薄而出。于是顺理成章,郑芝龙众望所归的接班了。
这个说法虽有神话色彩,却也有其道理,所谓“宝剑”,在中国传统的说法里,往往代表一个人用兵的才能。而郑芝龙在这方面的素质,却决定了他的接班众望所归——善打海战。连横的《台湾通史》里说他“陆梁海上,官军莫能挡。”此时邻居荷兰人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接得了颜思齐的班。后来那支威震东亚海洋的郑家水师,也正是从此开始。
作为颜思齐的接班人,身为颜思齐结拜兄弟的郑芝龙,和颜思齐有很多相同点,比如他也是从小好舞枪弄棒,尤其一手剑术,在当时颇有威名。不过不同点更多,比如比起颜思齐为了避祸当海盗,他当海盗很主动,他是福建南安人,原名郑一官,字飞黄,“芝龙”是后来改的名。虽然他出生在一个小官家庭,他的父亲郑士表还曾做过福建泉州知府蔡善继的库吏,但自小家道就中落了,为了生计,十七岁开始就跟随舅舅黄程出去做海盗。比起颜思齐来,他更多才多艺,比如外语水平好,什么样难懂的外语,到他这里都变得非常轻松,跟着舅舅去东南亚做生意,一路上把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全学会了。至于大海战的本事,那更像是无师自通的天赋,基本是一点就通。不过他和颜思齐最大的不同点,恐怕就是性格。
颜思齐为人,是典型的豪杰脾气,到哪里都是大哥范,举手投足透着派头,待人接物慷慨豪爽。属于那种天生做大侠的人。相比之下,郑芝龙就八面玲珑的多了,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会来事,比如当年跟着舅舅出去做生意,走到哪里都混了个脸熟,不管是葡萄牙人还是荷兰人,见了几次面就跟他称兄道弟。对长辈更是孝敬的好,他舅舅安排他去日本投奔当时日本最大的华商李旦。作为日本华商的领袖,李旦一向牛气哄哄,没什么人能入他的法眼,但郑芝龙一去,立刻就把李旦给迷住了,怎么看都觉得这小伙子顺眼,顺眼了没多久就干脆提出来:小伙子给我当儿子吧。放在别人身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着也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可郑芝龙二话不说,当场扑通下跪: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在日本混了这么久,感情生活更没耽误,去当地大户田川氏家拜会,一来二去就和人家家里闺女勾搭上了,没多久就有了儿子郑成功。除此以外,他还和德川幕府的退休将军德川光秀成了死党。在日本的生活工作,可谓是爱情事业双丰收。
这样的“双丰收”,却也折射出了郑芝龙的真性情,他本身就是个花花公子,场面上的事那是相当的有经验,混的好也就不奇怪了。但是另一些事,却也注释了他的命运。比如认李旦当爹,连眼皮子都不眨。外加当年混东南亚的时候,为了讨洋人欢心,人家让他信天主教,他二话不说就信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心机深不可测,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而这时候的台湾,以及万千流民,需要的也就是他这种人。
在颜思齐去世初期,当时台湾屯垦移民们的状况很不好,不少人担心荷兰人突然打过来,甚至扔下土地跑回大陆,而有关台湾人要趁火打劫的流言也满天飞。关键时刻,郑芝龙火速出手,杀了传谣者多人,稳住了局势,也体现出他狠辣果决的一面。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后,他开始对颜思齐集团内部进行整顿。颜思齐在的时候,这伙人都是各有各的势力,属于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但郑芝龙认定,这样是不对的,要有战斗力,就必须听指挥。他开始在海盗集团里进行“体制改革”。设立监军,监守,参谋等职,给麾下弟兄们封官的同时,也牢牢的把住了这支海盗团伙的大权,从这时候起,这支团伙才真正姓郑了。
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正当郑芝龙在台湾大展拳脚的时候,他的义父李旦去世了,按说“丧父之痛”不是好事,但李旦临终留下遗嘱,把自己的船队和部下,统统交给郑芝龙继承,对于此时百废待兴的台湾来说,此举真是雪中送炭。郑芝龙把这群人尽数带到了台湾,除了有上千劳动力外,还有数百艘火力精良的战舰。这份“彩头”来的确实及时。
然而“姓郑”之后的郑芝龙,面对的却是一个极其困难的局面,他所盘踞的台湾岛,依然处在夹缝生存的状态里。身边就是强大的荷兰人,西边还有明朝政府的围剿,外加屯垦初期,百废待兴,经济来源困难。里里外外都是一片烂摊子。
而郑芝龙也找到了生存的首要事情:建立一支纵横中国沿海,所向无敌的强大海军。
郑芝龙擅长带兵,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优点,个中原因除了天赋外,应该还有他在荷兰军中的历练,在荷兰军队攻打澎湖的战斗中,郑芝龙就曾做过荷兰人的翻译官,荷兰海军的坚船利炮,战术特点,他是耳闻目睹。也正是因为有这个交情,所以郑芝龙接班后,荷兰人并没有趁人之危攻打他,反而主动修好。但郑芝龙知道,利益面前,最靠不住的就是人情,翻脸往往比翻书还快,要不想让对方翻脸,就要强大。
郑芝龙的建军步骤,是从他著名的“十八芝”开始的,他从福建等地招募了郑明,杨耿,陈辉,郑彩等部将,引其为亲信,编成十八个先锋军团,他也把名字改成叫“郑芝龙”。一个“芝”字,把他与这支精锐水师的命运,从此紧紧拴在了一起。和以往历代中国海军比起来,郑芝龙的这支水军,可谓是极其强大的一支。他的火炮广泛配备了当时西方最先进的“开花炮”,即明朝人所说的“红衣大炮”。当年曾参加澎湖之战的福建水师总兵俞咨皋曾评价说,郑芝龙的水师,船只“则皆制自外番,艨艟高大坚致”“ 铳炮一发,数十里当之立碎。”为了打造这样一支水师,郑芝龙煞费苦心,多次派人绘制荷兰,葡萄牙人船只图纸,打造仿制,并礼聘各类火器制造技师,他的麾下,有来自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的各国兵器工匠,在今天台湾的北港地带,有他最早建立的兵工厂。“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他没说,却最早做了。
这样的水师,只有技术和人才自然不够,更重要的是要拿钱砸。早期“接班”的郑芝龙,在财政方面困难是非常大的,虽然他和荷兰人有老关系,也是贸易伙伴,但对这个邻居,一开始荷兰人并未太重视,不重视的好处,就是没有对他太多提防,坏处就是,他起初并不是荷兰人的主要贸易伙伴。当时荷兰人收购中国的丝绸,生丝,瓷器这类高价货物,主要是通过另一大海商头目许心素,作为和李旦齐名的海商大佬,许心素在明朝天启年间一度炙手可热,他不但在沿海有着广泛的贸易人脉,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接受了明王朝的招安,成了福建总兵俞咨皋的重要幕僚,他是当时整个东南沿海唯一一个和荷兰人有合法贸易权的商人,这种半官半商的身份自然更吸引荷兰人。双方的贸易往来十分频繁,尤其是在荷兰人占领台湾后,许心素一度垄断着对台湾荷兰人的“独家供货权”。
他每次供应给荷兰人的生丝,通常在200担以上,每担价格高达142两。如此暴利自然让人眼红。对此郑芝龙的应对很简单,你既然“认”许心素,那我就灭了许心素。从接班颜思齐开始,郑芝龙就不断的开始侵扰福建沿海,偏偏这时候的明朝,也无意中给郑芝龙“帮了忙”。在天启四年的澎湖海战后,明王朝错误的撤掉了澎湖地区的防务,甚至裁撤沿海水师,防线全面内缩,当时的明朝兵部尚书冯家会脑袋里全无海防意识,竟然认为沿海战火四起的根由,是因为贸易繁荣,导致“奸民”和“海贼”相互勾结。外加此时明王朝国库空虚,和北方女真族后金政权作战军费开支激增,也实在没有办法支持沿海防务了。结果从天启四年至天启七年,中国浙江,福建沿海狼烟滚滚,活动在福建沿海的,有杨六,蔡三,钟六等多家海匪,随便一股势力,就足够让明王朝焦头烂额。这样的大好机会,郑芝龙自然要凑一把热闹。
从接班开始,郑芝龙就一直在伺机骚扰福建沿海,既为了敛财也为了练兵。更重要的是,许心素之所以混的风生水起,归根结底,因为他是俞咨皋的幕僚,痛打俞咨皋,也就削弱了许心素。郑芝龙最早还是小规模骚扰,明朝天启七年三月,羽翼初丰的郑芝龙开始了大举入寇,他率领百余艘战舰,悍然攻击明王朝海防重地铜山所,继而又攻击中前卫,以“朝廷”自居的明朝海军,居然吓得闭门不出,得意洋洋的郑芝龙,甚至在中前卫大肆“叫阵”,嚷嚷着要取许心素等人的人头。见明朝政府毫无反应,郑芝龙干脆在福建沿海来了次“环海游”,一路上凡是看到的兵船民船,一律当场击沉烧毁。郑芝龙没想到的是,他这一闹居然“超额完成任务”,连福建总兵俞咨皋也因此下课,被逮捕到京城治罪,许心素自然也因此失势,最终被郑芝龙擒杀。这位啸傲一时的海商巨寇,至此彻底被郑芝龙取代。
许心素的从衰亡到覆灭,使郑芝龙一步步扩大了自己的势力,他之所以如此顺利,同样也因为他开辟了第二战场——对日贸易。虽然自己这拨人马,当年是因为得罪了日本幕府逃出来的,但郑芝龙毕竟在日本人脉广泛,外加对华贸易的巨大利润,结果郑芝龙不但修复了和日本的关系,而且双方通商不断。这个过程一直延续到了后来郑成功家族在台湾建立政权的时代。这时期日本政局的变动,也帮了郑芝龙的忙,从明朝万历四十四年开始,日本因为国内天主教势力的膨胀,对天主教以及信奉天主教的国家采取了敌视态度,就在颜思齐去世的那一年,日本政府正式下令,禁止葡萄牙,西班牙等国家来日贸易,明朝天启六年,日本又下令在日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尽数离开。而信奉基督教的荷兰人,反而因此渔翁得利,大大扩展了与日本的贸易,同样获利的还有郑芝龙,因他与日本的特殊关系,贸易份额也大大扩张,而他与荷兰人之间的海上战争,也同样日益迫近。
从明朝天启五年郑芝龙接班起,至明朝崇祯元年,这支新兴的海商力量以台湾为基地,迅速的崛起强大起来,俨然成为明王朝东南沿海的又一大患。然而明王朝也很快发现,这个“大患”有时候却很不正常,不正常的不像个海盗。
比如海盗的主要工作——打劫,郑芝龙当然也没少做,但比起颜思齐的时代,郑芝龙很注意“工作方法”,不像以前那样逮谁抢谁,相反订下了规矩,如果遇到读书人,是不能抢人家的钱的,如果遇到穷人,不但不能抢人家钱,还要给人家钱。而如果深入到大陆去抢劫的话,更不能烧房子,奸淫掳掠,否则严惩不贷,一来二去,把他手下的海盗们搞的很郁闷,这不让抢那不让抢,我们吃谁去啊。而明朝的驻军更郁闷:海盗的纪律比政府军还好,那咱俩谁像海盗?
虽然海盗们不理解,但是郑芝龙的苦心还是得到了回报,比如他每次深入内陆抢劫,以前是谁见了谁躲,现在却有了群众基础,沿途的穷人瞧见了,反而很高兴的给他去做向导。甚至还有当地的读书人,编诗歌来称赞他。而更让明王朝官民大跌眼镜的是,郑芝龙这个海盗还特别热衷于“公益事业”,除了抢劫之外还喜欢献爱心。这些年福建连年灾荒,饥民遍野,郑芝龙经常携带满船粮食,来到沿海地区施粥赈济,当然,也没少了趁机招兵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