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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杨士奇传

杨士奇,名寓,以字行,泰和人。早孤,随母适罗氏,已而复宗。贫甚。力学,授徒自给。多游湖、湘间,馆江夏最久。建文初,集诸儒修《太祖实录》,士奇已用荐征授教授,当行,王叔英复以史才荐。遂召入翰林,充编纂官。寻命吏部考第史馆诸儒。尚书张紞得士奇策,曰:“此非经生言也。”奏第一。授吴王府审理副,仍供馆职。成祖即位,改编修。已,简入内阁,典机务。数月进侍读。

永乐二年选宫僚,以士奇为左中允。五年进左谕德。士奇奉职甚谨,私居不言公事,虽至亲厚不得闻。在帝前,举止恭慎,善应对,言事辄中。人有小过,尝为揜覆之。广东布政使徐奇载岭南土物馈廷臣,或得其目籍以进。帝阅无士奇名,召问。对曰:“奇赴广时,群臣作诗文赠行,臣适病弗预,以故独不及。今受否未可知,且物微,当无他意。”帝遽命毁籍。

六年,帝北巡,命与蹇义、黄淮留辅太子。太子喜文辞,赞善王汝玉以诗法进。士奇曰:“殿下当留意《六经》,暇则观两汉诏令。诗小技,不足为也。”太子称善。

初,帝起兵时,汉王数力战有功。帝许以事成立为太子。既而不得立,怨望。帝又怜赵王年少,宠异之。由是两王合而间太子,帝颇心动。九年还南京,召士奇问监国状。士奇以孝敬对,且曰:“殿下天资高,即有过必知,知必改,存心爱人,决不负陛下托。”帝悦。十一年正旦,日食。礼部尚书吕震请勿罢朝贺。侍郎仪智持不可。士奇亦引宋仁宗事力言之。遂罢贺。明年,帝北征。士奇仍辅太子居守。汉王谮太子益急。帝还,以迎驾缓,尽征东宫官黄淮等下狱。士奇后至,宥之。召问太子事。士奇顿首言:“太子孝敬如初。凡所稽迟,皆臣等罪。”帝意解。行在诸臣交章劾士奇不当独宥,遂下锦衣卫狱,寻释之。

十四年,帝还京师,微闻汉王夺嫡谋及诸不轨状,以问蹇义。义不对,乃问士奇。对曰:“臣与义俱侍东宫,外人无敢为臣两人言汉王事者。然汉王两遣就籓,皆不肯行。今知陛下将徙都,辄请留守南京。惟陛下熟察其意。”帝默然,起还宫。居数日,帝尽得汉王事,削两护卫,处之乐安。明年进士奇翰林学士,兼故官。十九年改左春坊大学士,仍兼学士。明年复坐辅导有阙,下锦衣卫狱,旬日而释。

仁宗即位,擢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帝御便殿,蹇义、夏原吉奏事未退。帝望见士奇,谓二人曰:“新华盖学士来,必有谠言,试共听之。”士奇入言:“恩诏减岁供甫下二日,惜薪司传旨征枣八十万斤,与前诏戾。”帝立命减其半。服制二十七日期满,吕震请即吉。士奇不可。震厉声叱之。蹇义兼取二说进。明日,帝素冠麻衣绖而视朝。廷臣惟士奇及英国公张辅服如之。朝罢,帝谓左右曰:“梓宫在殡,易服岂臣子所忍言,士奇执是也。”进少保,与同官杨荣、金幼孜并赐“绳愆纠缪”银章,得密封言事。寻进少傅。

时籓司守令来朝,尚书李庆建议发军伍余马给有司,岁课其驹。士奇曰:“朝廷选贤授官,乃使牧马,是贵畜而贱士也,何以示天下后世。”帝许中旨罢之,已而寂然。士奇复力言。又不报。有顷,帝御思善门,召士奇谓曰:“朕向者岂真忘之。闻吕震、李庆辈皆不喜卿,朕念卿孤立,恐为所伤,不欲因卿言罢耳,今有辞矣。”手出陕西按察使陈智言养马不便疏,使草敕行之。士奇顿首谢。群臣习朝正旦仪,吕震请用乐,士奇与黄淮疏止。未报。士奇复奏,待庭中至夜漏十刻。报可。越日,帝召谓曰:“震每事误朕,非卿等言,悔无及。”命兼兵部尚书,并食三禄。士奇辞尚书禄。

帝监国时,憾御史舒仲成,至是欲罪之。士奇曰:“陛下即位,诏向忤旨者皆得宥。若治仲成,则诏书不信,惧者众矣。如汉景帝之待卫绾,不亦可乎。”帝即罢弗治。或有言大理卿虞谦言事不密。帝怒,降一官。士奇为白其罔,得复秩。又大理少卿弋谦以言事得罪。士奇曰:“谦应诏陈言。若加之罪,则群臣自此结舌矣。”帝立进谦副都御史,而下敕引过。

时有上书颂太平者,帝以示诸大臣,皆以为然。士奇独曰:“陛下虽泽被天下,然流徙尚未归,疮痍尚未复,民尚艰食。更休息数年,庶几太平可期。”帝曰:“然。”因顾蹇义等曰:“朕待御等以至诚,望匡弼。惟士奇曾五上章,卿等皆无一言。岂果朝无阙政,天下太平耶?”诸臣惭谢。是年四月,帝赐士奇玺书曰:“往者朕膺监国之命,卿侍左右,同心合德,徇国忘身,屡历艰虞,曾不易志。及朕嗣位以来,嘉谟入告,期予于治,正固不二,简在朕心。兹创制‘杨贞,一印赐卿,尚克交修,以成明良之誉。”寻修《太宗实录》,与黄淮、金幼孜、杨溥俱充总裁官。未几,帝不豫,召士奇与蹇义、黄淮、杨荣至思善门,命士奇书敕召太子于南京。宣宗即位,修《仁宗实录》,仍充总裁。宣德元年,汉王高煦反。帝亲征,平之。师还,次献县之单家桥,侍郎陈山迎谒,言汉、赵二王实同心,请乘势袭彰德执赵王。荣力赞决。士奇曰:“事当有实,天地鬼神可欺乎?”荣厉声曰:“汝欲挠大计耶!今逆党言赵实与谋,何谓无辞?”士奇曰:“太宗皇帝三子,今上惟两叔父。有罪者不可赦,其无罪者宜厚待之,疑则防之,使无虞而已。何遽加兵,伤皇祖在天意乎?”时惟杨溥与士奇合。将入谏,荣先入,士奇继之,阍者不纳。寻召义、原吉入。二人以士奇言白帝。帝初无罪赵意,移兵事得寝。比还京,帝思士奇言,谓曰:“今议者多言赵王事,奈何?”士奇曰:“赵最亲,陛下当保全之,毋惑群言。”帝曰:“吾欲封群臣章示王,令自处何如?”士奇曰:“善,更得一玺书幸甚。”于是发使奉书至赵。赵王得书大喜。泣曰:“吾生矣。”即上表谢,且献护卫,言者始息。帝待赵王日益亲而薄陈山。谓士奇曰:“赵王所以全,卿力也。”赐金币。

时交阯数叛。屡发大军征讨,皆败没。交阯黎利遣人伪请立陈氏后。帝亦厌兵,欲许之。英国公张辅、尚书蹇义以下,皆言与之无名,徒示弱天下。帝召士奇、荣谋。二人力言:“陛下恤民命以绥荒服,不为无名。汉弃珠厓,前史以为美谈,不为示弱,许之便。”寻命择使交阯者。蹇义荐伏伯安口辨。士奇曰:“言不忠信,虽蛮貊之邦不可行。伯安小人,往且辱国。”帝是之,别遣使。于是弃交阯,罢兵,岁省军兴巨万。

五年春,帝奉皇太后谒陵,召英国公张辅、尚书蹇义及士奇、荣、幼孜、溥,朝太后于行殿。太后慰劳之。帝又语士奇曰:“太后为朕言,先帝在青宫,惟卿不惮触忤,先帝能从,以不败事。又诲朕当受直言。”士奇对曰:“此皇太后盛德之言,愿陛下念之。”寻敕鸿胪寺。士奇老有疾,趋朝或后,毋论奏。帝尝微行,夜幸士奇宅。士奇仓皇出迎,顿首曰:“陛下奈何以社稷宗庙之身自轻?”帝曰:“朕欲与卿一言,故来耳。”后数日,获二盗,有异谋。帝召士奇,告之故。且曰:“今而后知卿之爱朕也。”帝以四方屡水旱,召士奇议下诏宽恤,免灾伤租税及官马亏额者。士奇因请并蠲逋赋薪刍钱,减官田额,理冤滞,汰工役,以广德意。民大悦。逾二年,帝谓士奇曰:“恤民诏下已久,今更有可恤者乎?”士奇曰:“前诏减官田租,户部征如故。”帝怫然曰:“今首行之,废格者论如法。”士奇复请抚逃民,察墨吏,举文学、武勇之士,令极刑家子孙皆得仕进。又请廷臣三品以上及二司官,各举所知,备方面郡守选。皆报可。当是时,帝励精图治,士奇等同心辅佐,海内号为治平。帝乃仿古君臣豫游事,每岁首,赐百官旬休。车驾亦时幸西苑万岁山,诸学士皆从。赋诗赓和,从容问民间疾苦。有所论奏,帝皆虚怀听纳。

帝之初即位也,内阁臣七人。陈山、张瑛以东宫旧恩入,不称,出为他官。黄淮以疾致仕。金幼孜卒。阁中惟士奇、荣、溥三人。荣疏闿果毅,遇事敢为。数从成祖北征,能知边将贤否、厄塞险易远近、敌情顺逆。然颇通馈遗,边将岁时致良马。帝颇知之,以问士奇。士奇力言:“荣晓畅边务,臣等不及,不宜以小眚介意。”帝笑曰:“荣尝短卿及原吉,卿乃为之地耶?”士奇曰:“愿陛下以曲容臣者容荣。”帝意乃解。其后,语稍稍闻,荣以此愧士奇,相得甚欢。帝亦益亲厚之,先后所赐珍果、牢醴、金绮衣、币、书器无算。

宣宗崩,英宗即位,方九龄。军国大政关白太皇太后。太后推心任士奇、荣、溥三人,有事遣中使诣阁谘议,然后裁决。三人者亦自信,侃侃行意。士奇首请练士卒,严边防,设南京参赞机务大臣,分遣文武镇抚江西、湖广、河南、山东,罢侦事校尉。又请以次蠲租税,慎刑狱,严核百司。皆允行。正统之初,朝政清明,士奇等之力也。三年,《宣宗实录》成,进少师。四年乞致仕。不允。敕归省墓。未几,还。

是时中官王振有宠于帝,渐预外庭事,导帝以严御下,大臣往往下狱。靖江王佐敬私馈荣金。荣先省墓,归不之知。振欲借以倾荣,士奇力解之,得已。荣寻卒,士奇、溥益孤。其明年遂大兴师征麓川,帑藏耗费,士马物故者数万。又明年,太皇太后崩,振势益盛,大作威福,百官小有牴牾,辄执而系之。廷臣人人惴恐,士奇亦弗能制也。

士奇既耄,子稷傲很,尝侵暴杀人。言官交章劾稷。朝议不即加法,封其状示士奇。复有人发稷横虐数十事,遂下之理。士奇以老疾在告。天子恐伤士奇意,降诏慰勉。士奇感泣,忧不能起。九年三月卒,年八十。赠太师,谥文贞。有司乃论杀稷。

初,正统初,士奇言瓦剌渐强,将为边患,而边军缺马,恐不能御。请于附近太仆寺关领西番贡马,亦悉给之。士奇殁未几,也先果入寇,有土木之难,识者思其言。又雅善知人,好推毂寒士,所荐达有初未识面者。而于谦、周忱、况锺之属,皆用士奇荐,居官至一二十年,廉能冠天下,为世名臣云。

次子道,以荫补尚宝丞。成化中,进太常少卿,掌司事。

注:本文载《明史·杨士奇传》

公杨氏,字士奇,其先华阴人,南唐虞部府君辂始居庐陵,再世徙吉水,后至允素乃徙居泰和,故今为泰和人。曾祖景行,仕元累官以翰林待制致仕,有传在国史。祖公荣,父子将,皆不仕,而皆以文学行谊重于时。公早孤,母夫人陈氏教育之,甫六七岁,告以世德之详。公即感奋力学,虽甚贫,亲执劳事,然未尝废卷。时丧乱虽平,而苦无书,《四书》、《五经》皆手抄以读。海桑陈先生,夫人世父也甚爱公,早夜训励,使必由道。年十五,裒然为人师,学行日益有闻,搢绅君子礼重焉。郡县交举为学官,皆不就。久之,朝廷以博学徵入翰林,任编纂。共事者皆天下宿儒,独推公精博。未几,令吏部考第其文,授以官,又以公为第一,授亲王府审理副,然犹执笔在翰林。太宗皇帝即位,遂擢为编修。时方开内阁于东角门内,命解缙、黄淮、胡广、胡俨、杨荣、金幼孜及公七人处其中,典机密,寻升侍讲。上尝谕公曰:“朕知尔文学,亲擢置此,尔但尽心勿自疑畏。”公感上知遇,忠勤不懈,早夜孜孜以修其职。仁宗皇帝为皇太子,又以本官兼左春坊左中允,益见宠。任文华殿,当讲《大学》,公呈讲义于上前。览毕,上曰:“先儒谓尧典克明俊德章一部,《大学》皆具。”公因奏曰:“二帝三王所以修诸身,施之家国天下,皆大学之道。”上复曰:“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讲说之际必以前古为证,庶几易人。”侍讲学士王达,讲乾九四,举储贰为说。皇太子疑其言,问公,公曰:“此宋儒胡瑗说也。”曰:“兴常人言,亦举此说乎?”公曰:“程子尝言卦中六爻人人有用。圣贤有圣贤用,众人有众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无所不通。王昭素尝为宋太祖言之矣,讲臣非有据,岂敢妄出意见哉。”皇太子尝阅真德秀所辑文章正宗,喜其有益于学者。公曰:“德秀道学之儒,志识甚正,其著大学衍义,尤有益于朝廷,君臣皆不可不知。”皇太子即取视,且命翻刻以赐诸子,亦以赐公。曰:“予倚卿为辅,卿亦当留意也。”饶州士人朱季友,献所著书,斥濂洛关闽之说,上览之怒曰:“此儒之贼也。”时礼部尚书李至刚,翰林学士解缙,侍读胡广及公侍侧。上示以其书。缙曰:“惑世诬民莫甚于此。”至刚曰:“不罪之无以示儆,宜杖之,屏诸四裔。”公曰:“当尽毁所著书,庶几不误后人。”广曰:“闻其人已七十,毁书示儆足矣。”上曰:“谤先贤,毁正道,治之可拘常例邪。”遣行人押季友还饶州,会布政司及府县官与其乡士人,明谕其罪而笞以示罚,悉索其所著书焚之。上复谕群臣曰:“除恶不可不尽,悉毁其所著书最是。”广东布政徐奇朝京师,载岭南藤簟诸物将以遗廷臣,或得其单目以进上。阅视无公名,乃独召公问故,将以私交罪之。公曰:“奇自都给事中受命赴广时,众皆作诗文赠之,故有此馈,臣不与名者,以当时病未有作,不然亦必不免。今众名虽具,然受否未可知,且物微甚当无他。”上意解,命中官毁其目,一无所问。升左春坊左谕德兼侍讲。礼部尚书郑赐,为侍郎赵羽所间,忧郁感疾,勉强奉职如平时,忽以卒告。上疑其自尽,召翰林诸臣问之,众未及对,公进曰:“臣观赐病已数日,但未敢即安,昨晚同立右顺门下,赐忽仆地,旁人怪赐无人气,臣遂命其属官掖出午门外。”上闻公言曰:“微汝言几误疑赐,赐本君子顾才,不足耳命,工部与棺,礼部往祭之。”六年冬,以巡狩北京,诏天下,命公视草,上称善,又命与诸尚书观之。兵部尚书刘雋私于公曰:“请以有字易自字。”公善之。众谓:二义不相远,且上既称善,不必易。

公奏曰:“国家大体当用雋言。”上喜公能服善。曰:“乐从善言,则何有败事。”由是益属意于公。明年车驾巡狩北京,皇太子监国。上命蹇义、金忠、黄淮与公职辅导,义于事多疑少断,常持两端,曰:“事当熟虑,不然必有后忧。”公曰:“事岂得不思,但多思则惑,惟当据理而行。”皇太子闻而笑曰:“此须兼知仁勇,自今议事择当理者从之,不必多思致惑也。”然皇太子知公诚笃,惟公言是从,或初若有疑,而终必见用,由是少有阙失,而上下安。春坊赞善王汝玉每以诗法进。皇太子以问公,公曰:“诗以言志,明良喜起之歌,南薰之诗,可见舜之志,汉高祖大风歌,唐太宗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之作,所尚者霸力,非王道。汉武秋风辞,志气已衰。若隋炀帝陈后主,皆淫靡不足道。殿下明经讲道之暇,娱意文事,两汉诏令皆可观,非但文词高古,亦可裨益,治道诗非所急也。”皇太子曰:“儒者亦作诗否?”公曰:“儒者固皆作诗,然儒之品有高下,有道德之儒,有经济之儒,专意词章君子谓之俗,儒人主尤当辨于此。”皇太子喜读易,凡决疑必用著,而以易断,命公取朱子本义,纂其要以进,名“周易直指”。公因进曰:“易固为卜巫作,然文王周孔所系,辞凡修齐治平之道,悉具请编辑以备观览,书成以进,名曰‘周易大义’。”九年,上还南京。一日退朝,召公问曰:“尔辅东宫久,其所行果何如?”公以孝敬对。上使言其实,对曰:“凡有事宗庙,祭物祭器皆亲阅。去年将时享,头风作,医言当汗。殿下曰:‘汗即不敢莅祭。’左右请遣人代。斥之曰:‘上以命我,我又可遣人代乎?’遂亲祭,祭毕,汗偏体,勿药疾自愈。每进御用物,皆躬阅封识,遣行不轻信下人。车驾北征,殿下不敢宁居,恒日中昃始食,驾还而后能安。”上曰:“此子道当然。”公曰:“古圣贤亦皆尽其当然者,且殿下天资高,或有过未尝不知,知之未尝不速改,又其存心以爱人为本,将来必不负陛下付托之重。”上悦。十二年正旦,日食。先数日,上问礼部及翰林诸臣,正旦日食百官行贺礼乎?尚书吕震曰:“日食与朝贺不同时,当贺”。侍郎仪智曰:“终然同日,宜免贺。”公对曰:“日食天变之大者也,宋仁宗时元正日食,富弼请罢宴,则乐宰相吕夷简不从。弼曰:‘万一契丹行之,为中国羞’。后有自契丹还者言,虏是日罢宴,仁宗深悔。今诚宜免贺。”上曰:“君子爱人以德,士奇与智言是也。”遂免贺及宴。十四年,上在北京闻高煦有异志,还京师欲发其事,疑未决。独召公问曰:“昨问蹇义汉府事,对曰不知,若朕未有知,尔辈疑有离间不敢言,今朕既知矣,言之何害。”公对曰:“臣与义事东宫,外人无敢与臣等言者,但汉王始封国云南,不肯行,改青州又不行,今知将徙都北京,惟欲留守南京,天下皆疑其心,惟陛下善处之,使早有定所,全父子之恩,为永世之利。”上默然起。还宫后数日,悉得其反状,及所为战具,大怒,褫其冠带,絷之西华门内。东宫力救解乃免,遂命削其两护卫,处之乐安州。曰:“此去北京甚迩,即其作祸,可朝发而夕擒也。”是冬,周王、楚王来朝谒孝陵。

上命东宫、皇太孙及诸皇孙陪谒。问翰林诸臣拜位当如何,众疑未有言。公对曰:“二王尊属当分列在前,东宫稍后居中,皇太孙又后亦居中,诸皇孙与太孙同班而分列两旁。”上出片楮所书,位次与公言合,然下有六字未书,授笔命公足之,遣鸿胪丞周昇持赴陵,俾率行之,少顷复命以宸翰进,上遂以与公,公宝藏之,至今存焉。皇太孙勤于学问,上命吏部、翰林举老成正大儒者侍讲读。公与蹇义举仪智,众以为老。公曰:“仪智道理明,执守正,精神不衰,老成正大,廷臣未见其比。”上闻之喜曰:“智虽老,识朝廷大体,能直言不阿,向言元正日食宜免贺,朕知之可谓得人矣。”二十二年八月,太宗皇帝北征,上宾,学士杨荣归自行在以闻。仁宗皇帝即遣皇太孙往迎梓宫,时京兵皆随征在外,城中空虚,虑赵府兵为变,因秘未发丧。皇太孙辞行,启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识无以防伪。”上然之,顾急未有所与,以问公,公言:“上所用东宫图书今闲,请暂假之行此,一时之权,归即进纳。”上即取付太孙曰:“有启事以此对识,此亦久当归汝,汝就留之。”既而谓公曰:“卿言诚是,昔大行临御,储位久未定,浮议喧腾,吾今就以付之,浮议何由兴。”且曰:“朝廷事卿与蹇义当究心,吾当重用卿二人也。”公曰:“殿下嗣位,事无大小皆当尽公,此收人心之机也。恩之所及,必先扈从征行之臣。汉文即位,首进宋、昌,史书以为贬臣,两人不应先及。”上初即位有诏减冗费,而惜薪司准常例,赋北京山东枣八十万斤为香炭之用。公入奏曰:“诏下甫二日,而即有此,虽云岁用得无过多。”上曰:“数日事丛脞此,盖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审耳。即命减其半。”九月癸末,尚书吕震言于上,曰:“今丧服已逾二十七日,请如太祖仿汉制,易吉服。”上时未有答。震退偏语群臣明旦易从吉。公谓震曰:“今未可比此例,盖洪武中有遗诏,且仁孝皇后崩,太宗皇帝衰服后仍素服,衣冠绖带者数月,今上于皇考可遽即吉乎?”震厉声曰:“朝廷事尔每执异。”尚书蹇义兼取二,说“明旦,君臣皆素衣冠,黑角带。”遂以闻。上亦未答。明旦上素冠麻衣麻绖出视朝,文臣惟学士,武臣惟英国公如上所服。罢朝,上谕左右大臣曰:“吕震昨奏当易服,朕听臣下易之,梓宫仜殡,吾岂忍易!士奇所执是也.”公自左春坊大学士进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寻升少保,翰林以公等所受诰草进呈上,取笔亲增二语曰:“勿谓崇高而难入,勿以有所望达而或怠。”顾谓公等曰:“此实朕心,卿其勉之。”公对曰:“圣德能容臣等,敢不勉。昔富弼有言,愿不以同异为喜怒,不以喜怒为用舍,成汤改过不吝,所以为圣人,愿陛下常以古人为法。”升少傅阶荣禄大夫。时天下方面大臣及群有司皆朝京师,兵部尚书李庆言于上曰:“民间畜马蕃已散之军伍,尚馀数千,请令朝觐官领之,少苏民力。正官领牡马,佐贰官领牝马,太仆苑马寺岁课其息,有亏罚与民同。”公谓庆不可。庆忿不纳。公独奏曰:“朝廷求贤任官,今乃使养马,而课责与民同,岂贵贤贱畜之意乎。”明日复奏曰:“必行此令,天下贤者谁复肯仕?盖亏损一马必责赔偿,破家产累子孙,朝廷何为负此名于天下后世乎?”上许出内批,罢其事不报。明日公又言:“兵部已督朝觐官领马,所领多生驹,南人脆弱不能控制,立视其奔逸,号泣于道路,臣恐将来远虑者,非但不愿仕,亦无志学问,此令之失非小。”上曰:“吾偶忘之。”当即批出不爽也。午刻,上御思善门,召公谕曰:“内批岂真忘之,朕闻李庆、吕震辈皆忿卿,朕念卿孤立,恐为众所伤,不欲因卿言而罢,今有名矣”。出示一章,乃陕西按察使陈智,言畜马不便。命公据此草敕止散马。公顿首言:“陛下知臣,臣不孤矣。但马已领者当如何?”

上曰:“已领者准。洪武中官员乘马例不责,生息亏损不责,偿未给者止,勿给复。”谓公曰:“继今令有不便惟密与朕言。李庆辈不识大体,不足语也。”上以梓宫在殡,命礼部尚书吕震,新正朝仪不用乐,及鸿胪习仪仍用,盖震主之。公与黄淮等人疏言:前已议不用乐,今仍用,不可。乞敕礼部设而不作,未报。乃复进奏,侍廷中至夜漏下十刻,遂有旨如公言。越三日,上召公等谕之曰:“吕震每事误朕,卿等所奏停乐,是臣以能直言为贤,如用震言,今悔何及。”洪熙元年正月,命公兼兵部尚书。公辞曰:“臣为少傅大学士已逾涯分,尚书一职更不敢当。”上厉色曰:“黄淮、杨荣、金幼孜皆三职,卿独二职,人将谓何?卿勿辞。”公请辞俸,上曰:“卿于朕勤劳二十年,故酬以此禄,何用辞。”公曰:“尚书月俸六十石,可养壮士六十人,臣受二俸已过分,安敢复加?”尚书蹇义言:“宜听辞学士俸。”公言:“辞禄当辞厚,何用取虚名。”上曰:“朕成卿志”。乃听辞。顾义曰:“廉贪之风士奇有焉。”于是黄淮亦辞户部尚书俸。上监国时,御史舒仲成尝以事忤旨,后已升为湖广按察副使矣。及即位,尚书蹇义因以他事奏仲成,即命都察院逮治之。公上疏曰:“向来小人得罪者多,陛下即位皆宥之,今追理仲成,即诏书不信,汉景帝为太子召卫绾,不赴,即位进用绾,前史韪之。”上喜,即罢治仲成,赐公米及钞币,且降敕奖谕曰:“卿导朕以仁,助朕以德,欲朕为唐虞之君,诚忠良股肱之臣也,有卿如此,朕复何忧。”洪熙元年二月,上以田二顷赐公。时蹇义先已受赐。公恳辞。上曰:“卿事朕表里一,诚资益良多,朕心不忘卿。前辞禄今又辞田,何执之固也?”公曰:“臣起自寒微,今受恩逾分,岂可不知止足。幸少延残喘,得更事陛下三二年,获全归山林,受赐多矣。”上曰:“汝勿忧终身,吾送汝入土,身后事皆勿忧。”公曰:“圣仁在上,臣复何忧。”遂听辞。明日,谕蹇义曰:“士奇真能廉,使仕者皆如此,世岂有赃吏乎?”四月,人有上书颂太平者,上以示公及蹇义。夏原吉、杨荣义等曰:“陛下即位所行皆仁政,百姓无科敛徭役,可谓治世矣。”公对曰:“陛下恩泽已敷,但流徙尚有未归,疮痍尚有未复,远近犹有艰食之人,须在休息二三年,庶几人皆得所。”上笑曰:“朕与卿辈相与,出自诚心,去年各与‘绳愆纠缪’图书,切望匡辅,惟士奇曾上五章,朕皆从所言。卿三人未有一言,岂朝政果无阙,生民果皆安乎?卿辈吾所倚,任事未有当,皆须直言,勿有所隐。”大理少卿弋谦,数言事过于矫激。尚书吕震、吴中都御史刘观、侍郎吴廷用等交奏其卖直沽名。上颇厌之。公进曰:“谦虽昧于大体,盖亦感恩图报耳。古人有言:主圣则臣直。惟陛下容之。”上以众言犹不怿,因免谦朝,而使视事如故。公又进言曰:“陛下有诏求言,言不当者不之罪。今谦因言取咎,朝臣皆以言为戒,且四方朝觐之臣咸在,岂能尽知谦过失?若传之于远,人将谓朝廷不能容直言。”上惕然曰:“朕非恶谦言事,其言自有过实者,卿可以朕心谕众人。”公曰:“此非臣言所能谕,当以玺书开谕可也。”上遂命公书敕引过,而待谦如初,令百官言事毋以谦为戒,由是天下知圣德之实。上念公匡辅之力,赐公玺书,其略曰:朕膺监国之命,而卿侍左右,同心合德,徇国忘身,屡历艰虞,曾不易志,及朕嗣位以来,嘉谟嘉猷,入告于内,期予于治,以惠黎元,正固无二,简在朕心,兹以已意创制“杨贞一印”一枚,赐卿用藏于家,传之后世,惟卿子孙由是知卿克致显荣,不易惟艰,思保守之,惟朕子孙亦由是知卿弼朕之功,以保全尔子孙与国咸休,永世无斁。上尝论科举之弊,公曰:“科举须兼取南北士。”上曰:“北人学问不逮南人。”

公曰:“长材大器多出北方,岂但南人有文可用也。”上曰:“然,则将如何?”公曰:“试卷例缄其姓名,请于外书‘南北’二字,如当取百人,则南六十北四十,南北人材皆就用矣。”上曰:“北士得进,则北方学者亦感发兴起,往年北士少自科目进,故怠惰成风,卿言良是,往与礼部计议以闻。”议定未上,而宫车晏驾。宣宗即位,遂行之。宣德元年,高煦反。车驾亲征,罪人既得,尚书陈山来迎见上:“请乘势移师彰德,袭执赵王,则朝廷永无忧矣。”上疑之,以问杨荣,荣力赞其决。又语蹇义、夏原吉,二人依违其间。荣遂传旨,令公草敕诘赵王。公曰:“事当有实,天地鬼神其可欺哉?今当以何为辞?”荣曰:“令逆党言实与赵谋即是矣,何患无辞。”公曰:“如此能服人心否乎?”往见蹇、夏,反覆言不可状。蹇、夏曰:“即如公言,当若何?”公曰:“朝廷重尊属,厚待之。有疑则严防之,当必无虞,而于国体正矣。”二人曰:“上今特信荣言,不系吾辈可否也。”公复见荣,曰:“太宗皇帝惟三子,今上惟二叔,其有罪者不可恕,无罪者当加厚,庶几仰慰皇祖之灵。”荣意未解,曰:“汝不草敕则吾当以闻。”时惟杨溥与公意合。溥曰:“吾二人俱请入见,明其大义。”荣先趋入,公二人继之。门者不纳,俄复召蹇、夏,蹇、夏以公言白之。上不怿,而止车驾还京师,意大悟,不复论彰德事。然言者犹喋喋,上皆不听,特召公曰:“论赵王者日益多,当如何?”公对曰:“今日宗室惟赵于陛下最亲,当思保全之,岂可惑群言。”上曰:“吾亦思之,皇考于赵最友爱,且吾惟此一叔,奈何不爱。今思所以保全之,道欲封群言,示之俾自处。”公曰:“更得一玺书,谕之尤好。”遂遣广平侯袁容、都御史刘观,持敕书往谕,且示以众言。赵王得书,喜曰:“吾生矣。”即献护卫上表谢恩,而言者顿息。上待赵王日亲厚,而薄陈山,竟疏斥之。久之,召公谕曰:“吾待赵叔不失亲亲之礼,尔有力焉。”赐公白金、文绮、楮币。二年十月,黎利遣人进前安南陈王嫡孙暠表,乞立为陈氏后,词甚恳切,上亦厌兵,欲从之。大臣中有言,此黎利之谲,当益发兵诛之,或以为与之无名,徒示弱于天下。上召公与杨荣谋之,荣曰:“永乐中费数万人命得此,至今劳者未息,困者未甦,因其请而与之便。”公曰:“荣言当从。初求立陈氏后者,太宗皇帝之心,求之未得,乃郡县其地。十数年来,兵民困于交阯极矣。此皆祖宗之赤子。体祖宗之初心,保祖宗之赤子,正陛下盛德,何谓无名?汉弃珠厓,前史以为美,何谓示弱。臣侍仁宗皇帝久,圣心每憾此事,有意外之虑,愿陛下勿疑。”上意遂决。五年二月,上以四方屡有水旱,欲下宽恤之令。独召公议之,上曰:“被灾之处,税粮首当免,民间有欠孳畜马骡,官责偿甚急,民苦之,亦所当恤。凡尔所知者,当悉为朕言。”公曰:“百姓积欠薪刍及采买诸物,官府但知督责,而民不能输,官粮额重,民困无聊,多有委弃逃徙者,当量与减除。部符坐征买办诸物,不问其地有无,一概趣办,民费价十倍不能完,唯当于出产处取之,无者勿强也。年来刑狱不清,旱潦恐由于此,宜戒。饬法司敦用,平恕务求实情。四方工匠,丁男皆征集京师,役于公者无几,受私役者十六七,身既劳困,而妻孥莫顾,未免怨叹,当命官察治。丁多免其半,单丁者皆免,老病无丁者除其籍,其本非匠诬引为匠者,察实除之。今军民苦漕运,而仓庾无关防,奸盗相继,恬不畏法,宜命风宪官巡察。”上称善,即书敕明旦行之。民大感悦。

七年二月,上谕公曰:“忆前下令恤民,今已再期民事,不又有可恤者乎。”公曰:“官田减租,民间皆感圣恩,而户部格不行,追征如旧,此循习之弊。”上艴然曰:“今欲再下敕宽恤,必举此为首,如再格不行,必罪之。”因问事之当宽恤者。公曰:“逃移之民朝廷既赦,使复业,而家业尽丧,又有公逋私债之扰,所在官司不能恤,则必逃聚山林,相结为非。请下有司,凡逃民愿归者,即县善抚恤,免其征徭;不愿归者,听于所在附籍,给以闲田,为经营居处,免徭役三年,庶使得安。”上曰:“在彼在此皆吾民,但得人安足矣。”公又言:“各处课程,先因钞法不行,加倍征纳,盖一时权宜,今钞法颇通,宜减倍征之额。又天下课程皆纳钞,惟湖广、广西、浙江商税鱼课,旧皆纳银,请裁为一例。”上命纳银一两者,折钞百贯。又言:“小民之不安,皆原有司贪暴。请令风宪考察。”上曰:“然,若有廉能者,亦令以名闻奖用之。”公又言:“方面及郡守,请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荐举,务取廉公端厚,能为国为民者,吏部审其可用,奏授以官。后犯赃罪并坐,举者凡因保举授官而有指告其罪者,先逮问,余人有验然后及之,庶不为小人所诬。年来吏员太冗,多有昏愚不通,请令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同考试,选择而用之。军民中有文学才行卓然出众、智谋才勇精于武略者,亦宜察举。唐虞之世罚弗及嗣,今极刑之家有贤子弟例不许进用。”上曰:“舜殛鲧用禹,圣人至公之心也。今除谋反大逆外,其余犯者子孙,有文学才行,并听举用。”公又奏:“臣见闻不广,愿命大臣谨厚者一人共议之,得推广仁恩遍及天下。”上以胡濙谨厚,命与公密议,凡可行者悉以进,事皆施行。今上即位之初,拳拳以天下为心,率其同列,首言当整肃军政,饬边防,以奠安内外,南京根本之地,虽有襄城伯李隆守备,其老成忠直。如尚书黄福,当令参赞军务,有事同议而后行,庶几无阙。湖广、河南、山东、江西去年旱灾,人民艰食,虑有啸聚为非者,宜委文武大臣各一人往镇之,事定而归。缘边将士,所以警备非常,其无马者,宜令于行太仆寺苑马,寺关用西番诸处贡马有可充边用者,亦听留。官员冗滥,宜从吏部及内外风宪官考察。近诏宽恤军民,内外诸司当体朝廷之意,凡事务从减省,宜令条奏,事有应省者,取自上裁。诏皆如所言。公等又上疏曰:“皇上肇登宝位,上继列圣,下统万邦,必明尧舜禹汤文武之道,以兴唐虞三代之治。去年十月,宣宗皇帝谕臣士奇曰:‘明年春暖,东宫出文华殿读书,凡内外侍从,俱用慎择贤良廉谨之人。’臣谓此第一事,望皇上留心,不幸大行上宾,臣未敢遽言,然此事至重,伏望山陵毕日,早开经筵,以进圣学。”其所条奏,唯在慎择儒臣及左右侍御之臣,其学术不正、立心行已颇僻者,皆宜屏远,使不得上惑聪明宗社,生民之福实关于此。疏奏上与太皇太后,皆嘉纳焉。太皇太后遂告谕公等,专以择讲臣为务。寻升少师,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同知经筵事。公又念,今遣御史清军,有以陕西、山东、河南、北直棣之人往南方极边补伍者,两广、四川、贵州、云南、江西、福建、湖广、浙江、南直棣之人往北方极边补伍者,其水土不相习,南人死于寒冻。北人死于瘴疠,且去乡或万里,或七八千里,道路遥远,困于无资,多致死亡,深为可悯。

在祖宗时已除,逃军仍旧,其余军丁南北各就近卫服役之。今兵部以移文烦劳,惮于改发,不念下人之艰苦,不思兵备之无实。遂与少保杨溥计议,具疏而率同列上之。且曰:“臣愚,欲以今后清出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北直棣军丁,皆发甘肃、宁夏、延安、大同、宣府、永平、辽东诸处,云南、两广、贵州、四川、湖广、江西、福建、浙江、南直棣军丁,皆发四川、云南、贵州、两广及边海卫,所待补足其缺,又以填腹里之空,则兵备有实,下人不困。”上命公侯大臣议行之,天下便焉。又言:“尧汤之世,不免水旱,而尧汤之民,不至甚病者,有备故也。我太祖皇帝笃意养民,其于备荒皆有定制,天下郡县悉出官钞籴谷,各于四乡置仓贮之,以时敛散。又相其地,宜开浚陂塘,修筑圩岸、闸坝,以备水旱。小大之民各安其业,此万世之利也。历岁既久,奸弊日滋,豪猾侵渔,谷尽仓毁,凡诸水利亦多堙废,或被占夺,稍遇凶灾,民无所赖。风宪不举,守令漫不究心,事虽若缓,所系甚切。请令户部择遣京宫廉干者,往督有司。凡丰稔州县,各出库物平籴,储以备荒,陂塘闸坝皆令修复,具实奏闻。若有灾之处,则俟稔岁而后行,郡县官满,兼以此之废举为殿最,风宪官巡历,各务稽考,仍有欺弊怠废者,具奏罪之。若巡历所至不复问理,听其堂上官纠治,庶几官有实积,荒岁人民不至狼狈,耕农无旱潦之虞。仁政所施无切于此。”上曰:“此祖宗之良法美意,命户部亟行之。”时有言方面官及府州正官专用保举,即是恩出于下,欲如洪武、永乐故事,皆令吏部选除。上命公与杨溥等议之。公等上疏曰:“宣德七年,以前藩、宪二司及府州正官多不得人,百姓受害,是以宣宗皇帝敕令大臣举保。自兹以后,多得其人,间有一二非才,盖缘举主审察不至,亦或实是徇私,所司不行纠举,以致如此。大抵宣宗皇帝求贤养民之心,皆上体祖宗之心,非是有所更改。昔尧舜禹汤文武及我朝祖宗,相承为政,皆有因时损益之宜。宣宗皇帝临御之时,体祖宗之心,以行仁民之政者,尚多保官,乃第一事,当时不闻人有异言,多以得人为喜。唐太宗力行仁义,命在京三品以上官举郡守县令,后来致天下斗米三钱之效。明监在前,可无疑也。圣旨所谕,保官则恩出于下,窃缘众臣举保,吏部审择,具名奏请,圣意允俞,然后授官,不允即不得除授,恩实非出于下也。近年有等京官无人举保,造为谤语,专欲隳坏先帝良法,则小人皆得升用,小人日进,则君子日退,天下何由治平?

伏望圣断。仍依先皇帝敕旨而行,但所举之人后有犯赃,必须正举主之罪,则人知警畏,不敢滥举,官必得人。臣受四朝大恩,惭无寸补,惟念用人贤否生民休戚国家,治忽所关,是以竭诚尽言,惟圣明裁择。”诏如公议。五年,公闻四方雨泽不足,率其同列上疏曰:“皇上临御以来,凡百科征一切停罢,官府逋入悉皆宥免,民生既安,天庥自应。然今犹有旱灾者,岂刑狱或未清欤圣心拳切,惟在施仁,虑恐理官奉行未至,乞令三法司精选其属清廉仁厚、公正无私者数人,赐之以敕,分行天下,审录重囚,亲诣州县召集里老亲邻审问实情,具奏处置,不令有冤。其轻罪有疑者,即与决断,不得淹禁致伤人命,两京法司悉与疏理,庶几可以回天意。”从之。公久在朝廷,处宥密之地,言动以理,不苟为异同,亦不惑于利害,惟以忠诚结主知,而仁宗皇帝知公尤深,由是太皇太后亦知公为人。宣宗皇帝尝奉太皇太后往谒陵,公与蹇义、杨荣等皆从,上传太皇太后旨,命公等进见,劳问慰勉,加以厚赐。既数日,上谕公曰:“太皇太后为朕言,‘皇考往年在宫中谈卿等姓名及行事甚熟,太后悉能记忆,其间才学孰优孰劣孰肯任事不任事,皆有讥评。言蹇重厚小心,但多思少断,卿能持正言不避忤意,议事之际先帝数不乐卿,然能从卿言,以不败事,尝有小失,甚悔不用卿言。’太后又谓朕曰:‘凡正直之言,尔不可以为迁而不从,谨之,谨之!’”公对曰:“太皇太后之盛德,仁宗皇帝之盛德也,愿陛下常奉圣训。”公处心公正,论事必当大体,尝扶君子而抑小人。群臣有罹谮毁而非辜者,必尽诚为之伸解,有恣贪邪不悛者,必正言其不可用,三朝史事皆公总裁,是是非非悉征诸实,每与同列曰:“天下万世之事,当以天下万世之心处之,如有一毫出于私意,不论厚薄皆当获罪神明。”所举贤才列于中外者五十馀人,皆能正己恤民。盖公取人必先德行而后才能,无问识与不识,博询于众而信乃举,以此不得于公者,怨诽坌兴不恤也,直道而行。不为阿徇。永乐宣德中同列有谮公者,皆赖上明不听,公闻之亦不为憾,待其人如初,尤笃故旧。解缙、尹昌隆之死言于仁皇,皆与存后。公秉谦执虚,未尝自满,薄利笃义,壮老一心。直尝观之,宋欧阳文忠公以道德文章名天下,其功业之盛亦既显于当时,若君臣相得,内外无间,享其福禄荣名,而久于其位,盖未之能也。今公德行文章表然为四方之望,议论政事施用于朝廷者四十年,君明臣良,志同道合,军国之务,知无不言,而言无不尽,典册制命皆出公手,在位之臣事有可疑者,一于公决焉。若公者非书所谓耇成人,诗所谓王之荩臣也与,公尝以其进于上,上之命于公者,备录成书,曰:“此列圣大德所寓也,何可忘哉!”直从公久,受教多,而知公亦深。公之细行皆可书,当别有备载之者,姑取其事有关于天下国家之大者为之传,使后之君子有考焉。

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王直所撰传。

注:本文载《东里集》。王直(1379-1462),江西泰和人,永乐二年进士,官至吏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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