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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西门庆连纳娇妾 小春梅只事金莲

月娘吩咐两个丫头:玉箫跟自己时间长,专管房内之事和这上房后边的小厨房,伺侯汤水小吃之类;春梅专管房外之事,传话唤人,到前边大厅和后边大厨房传拿东西。两丫头领命照办,却也勤快利索。

西门庆娶进月娘,心中十分高兴,早睡晚起,又常在上房用饭吃酒,果然恩恩爱爱。半个月过去,并无他事。过些日子,便觉异常起来,三天两头半夜方归,吃得醉醉的,进了房便鼾睡不醒,白天问他去哪里了,他也只是笑着说去了应伯爵、谢希大家吃酒。月娘犯疑。这天,她要春梅去叫了孙雪娥来。

雪娥进房,给月娘施礼。月娘教玉箫给她看座,又拿出两套新衣服:一套大红底金绣袖荷叶领缎子衣、六月绿小折腰蓝边绸裙;一套小点红花小筒袖纳金边缎子衣、鸭蛋青紫色边绸裤。说道:“我听你爹说,这些年都是你在照应这个家,多有辛苦。”

雪娥见月娘赏赐,连忙下座磕头:“奴才做的都是本分之事,岂敢受娘赏赐。”

月娘道:“你就休要说此话了,你已是爹的人了,选个好日子,让你爹给你戴上髻,收作一房,也是名正言顺之事。我这个人也不在乎家中多一个两个的,只求个和和睦睦。”

雪娥一听,慌了,以为月娘别有他意,又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娘饶了奴才!爹收用奴才,已是过去的事,奴才不敢。只要娘宽容,让奴才在身边听使唤,已是奴才万幸。”

月娘把她扶起来,教她坐下,说道:“我并非戏言,也无他意。一来,我身体不怎的好,难得常日有个好精神,也懒得操心劳神管家里家外的事,你还是接着做你的事。今晚待你爹来家,我就对他说此事。”

雪娥又行下礼去:“娘这般抬举奴才,奴才知好哩,只要娘吩咐,奴才把命搭上也不退却。”

春梅在一旁侍候,见雪娥这般感恩戴德的样子,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恶心,不由得轻声“哼”了一声。一旁的玉箫听见,拉了一下她的衣襟。

月娘问道:“这几天,你爹总是半夜而归,说是去几个朋友家吃酒,当真?”

雪娥答道:“回娘的话,爹是有几个十分合得来的朋友,有应二爹、谢爹几个。也常来咱们家吃。不过,奴才有一句话,娘准了,奴才才敢说。”

月娘道:“你说。”

“爹还常和他们去院里,最相好的是李家粉头李娇儿,还有南街私窠子里的卓丢儿。”雪娥说道。

“我想也是这样。”月娘点了点头。

又说了会话,雪娥去后边动手做饭。月娘教她把衣服拿去。雪娥又磕下头去。

春梅把玉箫拉到门外,问道:“你刚才拉我做什么?”

玉箫道:“你真是个急性子。娘们说话,咱听了也是没听见,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这回事,知道不?要不然,咱没得惹祸上身。你刚才准是看不惯,这雪娥正是爹的人,娘今晚对爹一说,便是咱们的娘了,咱都是丫头,管她做甚?”

春梅点点头:“谢谢姐姐指点,可我就是看不惯哩。”

玉箫道:“以后看惯就好了。”

晚夕,西门庆初更时分就来家了,在上房明间坐着吃茶。月娘问道:“今天怎的来家这么早?”

西门庆不好意思地笑笑:“应二嫂生病了,应二哥坐不住,吃了两杯就散了。”

月娘也不点破他,新婚夫妻何必红脸,为妻的做事要让汉子高兴,家业才得兴旺起来。于是说道:“家中银钱小帐还是由雪娥管吧,我只图个清闲。”

西门庆以为月娘生气了,忙解释道:“哪怎的行?我这些日子也没个空闲,也想让你多歇几天,到月底就教她把帐交给你。况且前面铺子收进拿出的大银子都要交到你屋里来。二帐归一,清清楚楚不好?”

月娘道:“二帐归一,越归越糊涂,莫不动一笔钱,还得问是大帐是小帐?既然大帐在我这里,更混不得小帐了。再说,雪娥她也管得顺当,官不犯错不贬级,何必换来换去。又一句话,她早已是你的人了,我看,你就把她扶了起来。”

西门庆一听此言,犹如拾到天降珠宝一般,又怕是自己耳朵听错,问了一句:“娘子的意思是……”

“你就收她作为一房。我也不怕多,只图咱这个家好。”

“真的?”西门庆情不自禁抱住月娘:“娘子果然贤惠通达。”

月娘挣开他的双手,说道:“让丫头看见多不好!”

西门庆说道:“娘子如此一心为夫,我怎能做瞒昧之事。我在外还有两个相好的,一个是勾栏院里的李娇儿,一个是南街私窠子卓二姐,如果娘子恩准,一块接了进来,我西门庆便知足了,再不出外夜饮游逛。”

月娘便有几分不高兴:“让你一寸,你便进一尺。为妻懂得三从四德,官人也该自重才是。”说完,进里面去了。西门庆被说得眼睁睁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几日,西门庆给孙雪娥戴上髻,又在她房里歇了两夜。再过了些日子,先后又把李娇儿和卓丢儿纳了进门。这李娇儿个子不高,丰满得近于肥胖,卓丢儿却十分瘦弱,又患有细疾。真不知西门庆怎的看中这两个粉头,大概也就是那一句“可我的意”可作解释的。这一来,家里下人便分别称呼这几位娘来,西门庆已是宣布了,月娘是正房大娘子;李娇儿排为第二,该称二娘;卓丢儿为第三房;孙雪娥为第四房。除了月娘房里是玉箫、春梅伏侍,其余都先派上一个丫环。家中人口多起来,便教家人汤来保的媳妇惠祥、来旺的媳妇、来昭的媳妇一丈青在后边厨房轮流上值,孙雪娥专管这几个家人媳妇,负责大小家宴,汤水茶饭。

孙雪娥由丫头升为小妾,不亚于当官的连升三级,心中高兴得了不得,在家人媳妇丫环面前,头昂昂地走路,听说西门庆又要纳两个粉头为妾,满以为自己定是二房。却不料排在两个粉头之后,成了第四房,原先的骄矜便变成了傲恼,却又无法发泄,只在厨房里指使几个家人媳妇做东作西的。

这几天,卓丢儿身子不自在,已是两日不进粒米滴水,月娘便来她房里看视,见她病得不轻,又没吃东西,便对跟来的春梅说:“你去后边对四娘说,三娘两天没进饮食,熬碗雏鸡米粥来。”

春梅应诺,走到后边,见到雪娥说道:“三娘病了,要吃碗雏鸡米粥。”

雪娥一来有火,二来当值的一丈青因孩儿铁棍儿病了,往房中看视去了。只有她一人在厨房里忙着做午饭,听见春梅说,便没好声气地说道:“又要吃什么雏鸡米粥,谁耐烦得做?这不就该吃午饭了。再待待儿吧,又不是王侯娘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春梅又道:“我可是说与你了,做不做是你的事,待会不见粥出去,怪罪下来可别抓寻我。”

春梅说这话本是无心,直肠子的话,没转弯儿罢了。雪娥不一样,她有心,还正愁找不到出气的地方。你春梅算老几?不就才来两三个月的黄毛丫头?于是把手中的盆儿往案板上一摔,“咣当”一声,便骂开了:“谁是谁的奴才?谁使唤谁来?王老五磨豆腐开酱铺,没黑没白。瞎姥姥迈门槛,摸不着边。算盘上的珠儿,没大没小。河沟里的鱼儿,没前没后。小奴才儿,我今日偏不做,看谁怪罪下来。”

依得别的丫头,不是赶快走了干净,就是求这孙四娘饶罪。这春梅言语直不拐弯,性儿也是犟的,心想:你不也是丫头出身,只不过爹收用了你,这才扶你几天,就这般吃人磨牙的。再说,这雏鸡粥儿又不是给我吃的,我也是来传娘的话。我是奴才?奴才就该挨你的闷棍儿?于是说道:“四娘怎的说这话儿,谁是奴才,谁不是奴才?我只不过是传娘的话,怎的没黑没白,没大没小,没前没后?四娘有话,对娘说去,不管我的事。”说着,转身要走。

孙雪娥见这小丫头也敢如此顶撞,这四娘不是白白充当了?喝了声:“奴才,别走!”

不走就不走,你拿我怎的。春梅果真不走,问道:“四娘还有什么吩咐?奴才把命搭上也不退却。”这犟春梅把那天听见雪娥对月娘说的话学了出来。

雪娥气得手脚冰凉,骂道:“贱小淫妇儿!好大胆子,不知把我当什么看。看我拿刀背砍你。”

春梅反而跨上一步,说道:“四娘别手软,拿刀背何如用刀刃,得死在四娘手下,也算春梅万幸!”

月娘在卓丢儿房中坐了一会,见春梅不回来,又似乎听见厨房中有吵斗的声音,便起身来到厨房,只见气得一脸铁青色的雪娥正挥着大菜刀与春梅在吵嚷,便上前对春梅喝道:“对着四娘吵什么?要你办事,怎的半天不回话?还不出去。”

春梅听月娘这么一说,气得眼鼻子发酸,强忍着泪,不让流出来,一甩头,往前边去了。

月娘便问雪娥:“她来说了熬粥的话不曾?”

雪娥把菜刀放下,答道:“说了。我正忙哩,来昭媳妇看生病的孩儿去了,来旺媳妇还没来,手上又正预备午饭,一下忙不过来。等一会,我把饭放上去,就熬了送来。”

月娘也没第二句言语,往前边去了。

春梅走进上房后边的小厮房里,不出声地流了一通泪。玉箫见了,忙问怎的一回事。春梅只是说道:“才从奴才升了主子,就千句万句骂奴才。莫不人命就这般定了,奴才永远是奴才?主子永远是主子?她今日升了主子,就铁定了?我不信,她这个主子不会再降为奴才!”

玉箫听了,知道她是在说雪娥,便道:“刚才后边厨房里你同四娘在吵嚷?”

春梅点点头,又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未了又加了一句:“大娘也是的,不问情由便说我不是。”

玉箫说道:“你呀,真不是做奴才的料,也不知你伏侍哪位娘才顺。”

西门庆傍晚回家,先到上房,月娘告诉他,卓二姐的病依然未见好起来,只是下午喝了两口粥。西门庆这夜便又在卓二姐房里歇宿,百般温存,好言劝慰。次日,请来太医看视诊治。

转眼新年已过,西门庆才从拜年贺节的忙乱中喘过一口气来,吴千户病逝。吴月娘悲痛欲绝,哭昏几次。西门庆送月娘过去,一直忙过七七,便已是阳春三月好风光了。

西门庆从这时起,勾搭上王婆茶坊隔壁卖炊饼的武大郎老婆潘金莲。白日里,西门庆常在那边厮混。碰巧,卓丢儿的病终不见好,拖到此时,一命呜呼哀哉,西门庆又忙了一阵子丧事。吴月娘也就弄不清这西门庆是在忙丧事还是忙乐事。近端阳节时,小厮丫环中已在议论,说是他爹又要娶进一位娘来,长得百般标致伶俐。吴月娘便开始起心注意了。

这天上午,空闲无事,雪娥与李娇儿两个来上房明间与月娘坐着说话儿。说了一会,月娘觉得热,便进里间换衣裳。玉箫与春梅两个正在小厨房门口聊话儿。

“玉箫姐,你说的这事,我也只是才听说,真个我不知底细。你要问,就去问前边的小厮去。”这是春梅在说话。

“你这贼丫头,听到话不说,嘴还顶牢的。我听说这个娘长得不只是标致,且聪明伶俐,会弹一手好琵琶,还会写字填词哩,莫不是院里粉头?不然,良家女子哪有这些本事。”玉箫说道。

“话也不能这样说。俺老家村上有一大财主,只生了个女儿,不仅长得好,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又会背秀才们读的书,方圆几十里地没有不知道的。只可惜,前几年发大水过后,染上瘟病死了。”

月娘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内心烦躁,换了衣裳出来,照旧坐着。还是雪娥没话找话,说道:“大娘听说不,他爹新近又有个相好的,就住在紫石街上。”

月娘道:“我一些也不知,倒听你们这些人说得腾腾的,似乎今晚就要过门。”

“大娘不信?你去叫玳安那小厮进来,一问就知了。这小厮是爹的影子,爹的举动没有他不知道的,就怕他知道了不说。”雪娥说道。

月娘当即叫了春梅出来,吩咐道:“去前边厅上把玳安小厮给我叫来。”

恰巧,玳安刚从潘金莲那里牵了马到家,西门庆要他傍晚送马去接。把马交给门首的小厮,走进厅来,一身是汗,就听春梅在唤,说是大娘叫他进去有话说。玳安连汗也顾不得擦抹一下,慌忙往后边走来。见了众娘,一一行礼。

月娘见他一头是汗,问道:“这一大早,你上哪去来?”

玳安不防月娘这般一问,不知如何回答,停了一会,答道:“刚才送爹去应二爹家。”

月娘骂道:“小贼囚,又来打谎。你这应二爹是你爹什么人,怎的三天两头往他家跑?”

玳安道:“爹和应二爹、谢爹几个已结拜为兄弟,每月轮流做会一次,今日轮到应二爹。”

月娘骂道:“小贼囚!真会胡说八道。这事我早已知道。前几天,你爹对我说来在那应花子家吃了一天的会酒,怎的今天又轮到他。他家是王百万?不是好几次向你爹借钱么?你老实说来,你爹去哪里了,怎的一回事。若有一句是假,你就别在这个家呆下去!”

玳安听了此言,心中害怕,心中暗道:我若不说实话,爹晚上回来,大娘一盘问,问出个真话来,我不顶了黑锅冤枉。瞒千人万人,千万别瞒大娘,大娘是个主家婆,都说大娘人心善良,说不定问问也就没事,要不然,当初爹纳进二娘三娘来,大娘也没说个“不”字。于是磕下头去,说道:“奴才该死,对娘打谎。不过,小的不敢说,说了,爹回来又要打小的。”

“你照直说,有我作主。”月娘说道。

玳安便把西门庆在外勾搭潘金莲的事说了。

雪娥问道:“这又是谁做的牵头媒人?”

玳安答道:“紫石街茶坊王婆。”

雪娥便道:“这老不死的虔婆,唯恐咱家人少,不把咱家塞满,她不罢休,好赚她那媒婆钱。”

雪娥这一句话顿时把在座的月娘和李娇儿都得罪了,王婆是月娘的媒人,你雪娥先在,莫不我月娘也算塞进来的?那勾栏院里鸨子人称虔婆,李娇儿是勾栏院里粉头出身,莫非我李娇儿也算塞来的?一时二人脸色不好看,雪娥这才发觉讲漏了口,不再说了。

月娘又问玳安:“你爹说了要娶她进来不曾?啥时候过门?”

玳安说:“娘休说此话,没有的事。”

月娘说:“没有的话?你不听见你们前前后后的小厮丫头便叫起她做娘了。”

春梅和玉箫站立一旁侍候,听月娘这么一说,知道是在说自己,唬得心里“噗噗”直跳。

玳安说道:“娘别听这些人的闲言碎语。爹只是相好她罢了,没说过迎娶的事。再说那潘金莲的汉子才死几天,还戴着孝哩。”

月娘一听,皱着眉头道:“有这等事?莫不那姓潘的先私通偷汉?她汉子先前有病?”

玳安道:“小的不知。她老公便是常来门前卖炊饼的武大郎。说是得急病死的。”

正说着,门口小厮来报,说是卖花的薛嫂来了。月娘挥手教玳安出去。不一会,薛嫂进来,给月娘众人道了万福:“她大娘、二娘、四娘,这就要过节了,我来给娘们送花来的。”又见春梅伺立一旁,说道:“小四姐儿都出落得这般水灵,全是大娘抚养得好。小四姐,你看我,得喊你小大姐儿了,我没说错吧,你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进了这好人家。”

月娘教她坐,又教春梅上茶来。

薛嫂吃毕茶,问道:“大官人不在家?”

月娘反问道:“有什么事?”

薛嫂道:“没什么事,你们三位娘挑几样花儿吧。”

月娘道:“这些日子,他忙着哩。”说毕,与娇儿、雪娥每人挑拣了几样花儿,给了她二钱银子。薛嫂告辞,月娘教春梅送她到大门口。见薛嫂出仪门而去,雪娥说道:“又不知她来找爹做什么,反正没个正经,不是牵头做媒,便是买卖丫头赚钱。”

李娇儿问道:“莫不是为那姓潘的来?”

月娘道:“恐怕不是。那潘家的不是有王婆么?这碗饭会让她抢去吃?”

说了会,雪娥去后边厨房,娇儿回自己房里,三人就散了。

春梅送薛嫂出大门口。薛嫂悄悄对她说:“等你爹回来,告诉他,就说我有桩好亲事说与他,顶你们家那刚死的三娘的窝。”

春梅轻声问道:“是哪里的人家?”又问一句:“是姓潘的么?”

“不是,娘家姓孟。汉子姓杨,开染布坊的,死了一年多了。这事你休与别人说,对你爹也只说我找他有话说,知道不?”薛嫂再三叮嘱道。

春梅点着头应道:“知道了。”

晚夕,西门庆来家,春梅悄悄对西门庆说:“爹,今日薛嫂来家找你,有话要对你说。”

“她没说什么事?”西门庆问道。

“没。”

“你若再见到她,教她过节后来家找我。”

西门庆这些天正和潘金莲打得火热。过了端阳节,薛嫂在铺子里找到西门庆,把说亲的事告诉一遍,西门庆乐得差点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到六月初时,把孟玉楼娶了进门。春梅与众丫环拜见这位新来的三娘,但见:

长挑身材,粉妆玉琢。模样儿不肥不瘦,身段儿不短不长。面上稀稀有几点微麻,生得天然俏丽;裙下映一对金莲小脚,果然周正堪怜。二珠金环,耳边低挂;双头鸾钗,鬓后叙插。但行动,胸前摇响玉玲珑;坐下时,一阵麝兰香喷鼻。恰似嫦娥离月殿,犹如神女下瑶阶。

这孟三娘还带来了两个丫头,一个叫兰香,一个叫小鸾,年纪与春梅不相上下;又带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厮琴童来。这三娘性情倒也随和,不大说话,对小厮丫环都顶和气的,出手赏赐也大方。那孙雪娥管小帐,初时还好,渐渐见家里人多起来,又因做了第四房,总闹别扭,西门庆便让李娇儿管了一些时日。娇儿毕竟粉头出身,做事爱沾些小便宜,弄得家人媳妇小厮不太高兴,月娘知道,便对西门庆说了,西门庆又让孟玉楼接管。玉楼原是开染坊的主家婆,进出帐目,无不清楚;却对家人媳妇小厮时放一手,众人便有落头,无不称颂三娘。

刚过此一喜,又来一喜:亲家陈宅那边使了媒婆文嫂来通信,六月十二日娶西门大姐过门,西门庆一家前前后后又忙乱了一个来月。

到八月初头,西门庆突然吩咐玳安领着家人媳妇收拾前边花园内楼下的三间房。月娘便问道:“这急急忙忙收拾房子做什么?”

西门庆笑道:“我又领个人儿来与你做姊妹伴儿,不好么?”

月娘早已是不高兴了。虽说汉子娶小,老婆不能责怪,尤其是贤慧妇人,更应以此为喜事好事。但女人之心,醋的极多;女人眼睛,火的极多。再好说话的女人,遇到此事也有几分脸苦心酸。何况自从自己进西门宅院以来,汉子连连纳妾,也不见商量一句,心中怎不难受?于是说道:“也没见过你这等汉子,纳妾如同买衣服一般,一天一个样的,谁希罕这许多姊姊妹妹的,就我一个过日子,又怎的?”

西门庆还是笑嘻嘻地说道:“你就别说这些酸话了,你还是大娘,谁敢欺负你呢?我还得问你要个丫头到前边去。她就光身一人来我们家,既无丫头,又无小厮。临时买两个,都是新的,什么也不懂。你给她一个,我再去买两个来,你一个,她一个,行不?”

月娘就差眼泪没掉下来,生着气说道:“你要,你就拿春梅丫头去吧,玉箫在我身边多年。你真是缺德透顶,添一个对头,又砍去我一臂膀。”

于是春梅搬到前边花园房里住下。西门庆买来两个小丫头,名叫小玉的花了五两银子,伏侍月娘;名叫秋菊的花了六两银子,则在前边花园房里上灶,与春梅住一处。八月八日晚夕,只见一顶轿子,四个灯笼,王婆送亲,玳安跟轿,把一个出了名的美妇人抬到家中来,这便是那武大郎的老婆、武松的嫂子潘金莲。

潘金莲进了房门,便见喜烛通明,床帐光鲜,这是西门庆前日用十六两买的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配上大红罗圈金帐幔,在烛光中金亮闪光哩。再四瞧,宝象花拣妆盒、桌椅锦杌、箱笼橱柜,摆设齐整。房内已站定的两个丫环正弯腰屈膝下跪磕头,齐声称娘。金莲好不高兴,连忙拉起二人,问了名字,便觉得春梅不仅长得水灵清秀,而且如同相识的一般。

春梅也定睛观看这位娘,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果然如众人所说的那般标致: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得燕懒莺慵;擅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流,如水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

春梅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妇人,不禁地多看几眼。心中又拿几位娘比起来;大娘比起她,显出平庸;二娘比起她,过于卑俗;三娘比起她,失于沉稳;四娘比起她,更是蠢笨。

这时,西门庆进来,春梅与秋菊出房去,不一时,又送上茶来,这才出房把门带上。

次日一早,春梅先起来,见秋菊还在鼾睡,忙把她推醒,教她生火烧水。然后进去,见房门已开,便伺立在金莲身旁,伏侍梳妆。

金莲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春梅答道:“十六岁了。”

“老家不是俺山东么?”

“河东沧州黄河边上。”

“爹娘在家?”

“爹娘早没了。”

“又是个可怜的孩儿。”金莲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几时来这的?”

“回娘的话,去年七月间。”

金莲拿出一方挑纱银丝边的汗巾和一钱银子递给春梅:“只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春梅磕下头去:“谢谢娘了。”

“你去预备好茶,随我去拜见几位娘。”

不一会,金莲梳妆打扮完毕,穿了一套艳色衣服,春梅捧茶,走来后边大娘子吴月娘房里,拜见大小,递见面鞋脚。

金莲过门,不仅是月娘不高兴,其他人也多不喜欢。这不仅是多来一个妇人,多一股竞争,多一份口舌;而且,金莲的名声早已传进西门宅院。女人的名声在外,无论香臭都不是好事,香者,令人嫉妒;臭者,令人讨厌。这金莲的名声在西门宅院是三分香七分臭,再加上风传她害死亲夫,私通养汉。所以,金莲进门远不如两个月前玉楼进门那般令人高兴了。

金莲也有办法,进了房来,见众娘们都在座,便从月娘开始,磕下头去,递了鞋脚,递茶。月娘毕竟心善,仔细观看面前这潘氏,口中不言,心内暗道:“小厮们来家,只说武大怎样一个标致的老婆,今日见来,果然不假,怪不得俺那强人爱她。”见她行下礼来,连忙受了。又引她见其他几个:“这是二娘。这是三娘。这是四娘。”金莲逐一拜下去。众人也回了礼。月娘教玉箫拿了个座儿让她坐,然后叫了各房丫环来拜见,又叫了众家人媳妇来磕了头。金莲先把各房娘一个一个看了个仔仔细细,又认记了家人媳妇和丫头。过了三日,每天清晨起来,就教春梅跟着,来月娘房里做针线,做鞋脚。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又教春梅和秋菊赶着月娘一口一声只叫“大娘”,渐渐把月娘弄得喜欢起来。金莲在娘家排行第六,月娘便称呼她做“六姐”,衣服首饰拣心爱的给她,吃饭吃茶和她同桌儿一处吃,反把娇儿和雪娥两个丢得不高兴了。

这一天,由于西门庆买嘱了官吏,终于使得武松报仇未遂,反而因误打李外传而被充配孟州去了,西门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如同去了痞一般,十分自在。于是在家中吩咐家人来旺、来保、来兴儿,收拾打扫花园芙蓉亭,铺设围屏,悬起锦幛,安排酒席齐整,叫了一起乐人吹弹歌舞,请大娘子吴月娘、第二李娇儿、第三孟玉楼、第四孙雪娥、第五潘金莲,合家欢喜饮酒。家人媳妇、丫环使女两边侍候。春梅伺立在金莲身后,这是她进西门庆宅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好筵席,只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器列象州之古玩,帘开合浦之明珠。水晶盘内,高堆火枣交梨;碧玉杯中,满泛琼浆玉液。烹龙肝,炮凤腑,果然下箸了万钱;黑熊掌,紫驼蹄,酒后献来香满座。更有那软炊红莲香稻,细脍通印子鱼。伊鲂洛鲤,诚然贵似牛羊;龙眼荔枝,信是东南佳味。碾破凤团,白玉瓯中分白浪;斟来琼液,紫金壶内喷清香。毕竟压赛孟尝君,只此敢欺石崇富。

当下西门庆与月娘居上,其余四位娘子两旁列坐,传杯弄盏,花簇锦攒。

小厮玳安领着一个小厮和一个小女孩儿进来。小女孩儿才头发齐眉儿,生得乖觉,拿着两个盒儿。玳安禀道:“隔壁花太监家的,送花儿来与娘们戴。”

那小厮与小女孩儿走到西门庆和月娘众人跟前,都磕了头,说道:“俺娘使我俩送这盒儿点心和这盒花儿,与西门大娘品尝和插戴。”又揭开盒儿看,一盒是朝廷上用的果馅椒盐金饼,一盒是新摘下来的鲜玉簪花儿。月娘满心欢喜,说道:“又叫你娘费心。”一面吩咐拣菜儿,打发两个吃了点心。赏了小丫头一方汗巾儿,小厮一百文钱,说道:“多上复你娘,多谢了。”因问小丫头儿:“你叫什么名字儿?”小丫头答道:“我叫绣春,他叫天福儿。”

打发两个去后,月娘便对西门庆说道:“咱这里隔壁住的花家,这娘子倒且是好,常时使过小厮丫头送东西与我,我并不曾回些礼儿与她。”

西门庆道:“花二哥他娶了这娘子儿,今不上二年光景。他自己也说娘子好个性儿。不然,房里怎生得这两个好丫头。”

月娘道:“前者六月间,她家老公公死了出殡时,我在山头会她一面。生得小巧苗条好身材,圆圆的脸儿,细弯弯两道眉儿,又白净细润的皮肤,好个温柔性儿,好不惹人爱怜哩。年纪还小,不上二十四五吧。”

西门庆对众妻妾道:“你们还不知,她原是大名府梁中书小妾,今年正月上元之夜,梁中书家遭那梁山盗寇烧杀,梁中书与夫人各自逃生,她便带了珠宝细软与养娘冯妈妈走上东京投亲。那时花太监由御前班值升广南镇守,因侄男花子虚没有妻室,便使媒人说亲,娶为正室。太监在广南时,也带了她去,住了半年有余,不幸花太监有病,告老回到这清河老家来,一到清河就死了,一份钱财多在子虚手里。俺们会中十个朋友,他也是个肯使钱的,常领着几个朋友在院里吃喝玩耍。”

月娘说道:“你俩是一对儿。”

西门庆笑道:“我比他好多了,他常是三五夜不归家的。”

月娘道:“你比他好,常是五三夜不归家。”

众人都笑了。

月娘又问:“说了半天,这花家娘子怎的称呼?”

西门庆道:“听花二哥说,她娘家姓李,正月十五日所生,那日人家送了一对鱼瓶儿来,小字使唤做瓶姐。”

金莲笑道:“大娘只问她怎的称呼,你怎的连人家年庚八字都报了,莫不要换帖儿?”

众人又笑了。

西门庆骂道:“小油嘴儿,就你伶俐。”

这一席酒,合家说说笑笑,至晚方散。西门庆归到金莲房中,已有半酣,乘着酒兴,要和金莲云雨。金莲连忙薰香打铺,和他解衣上床。

西门庆且不与她云雨,而是坐在红罗帐内,令金莲马爬在身边,双手轻笼金钗。西门庆垂首观玩,淫兴倍增,于是呼唤春梅进来送茶。

金莲恐怕丫头看见,连忙放下帐子来,说道:“瞧你德性,人家丫头还是个闺女,羞答答的,我也不自在。”

西门庆笑道:“怕怎么的?隔壁花二哥房里倒有两个好丫头。今日送花来的是小丫头。还有一个,也有春梅年纪,十六七岁,生得好一副模样身材,也是花二哥收用过了。房中之事,从不避她,递茶递酒。谁知花二哥年纪小小的,房里这般用人。”

金莲听了,瞅了他一眼:“我今天听你说话怎的这么别扭,先是知她年庚生辰八字儿,现在连她家行房几人在场都一清二楚,莫不也有你在场?”

西门庆说道:“你就会胡说八道,这都是花二哥喝酒醉了说出来的。”

金莲道:“莫不你喝醉了也把你在各房中的事也说与他们听?”

“我哪会哩?”西门庆说道,“花二哥有福气。”

“怪行货,我不好骂你!你心里要收这个丫头,收她便了。如何远打周折,拐弯抹角,指山说磨,拿人家来比。奴也不是那小气狭窄之人,她又不是我的丫头。既然如此,明日我往后边去坐,腾出个空儿,你自在房中叫她来,收她便了。”

两人说得情投意洽,更觉得美爱无加,只到云收雨住,方才抱头交股而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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