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回到罗依身旁的时候，风凝还跪坐在地上垂首呜咽，柔顺的头发无助的垂在肩头，虽看不见那精致的脸蛋哭成了什么样子，但那抖动的肩膀却着实也令人心酸。
“你要告诉王爷什么，把他吓成这样？”罗依蹙眉问，看着一个大男孩这样跪地哭泣，心中很是不忍，便又责备道，“不管怎么说，他都跪地求饶了，你也该够了吧。”
“你要挑这个时候争论此事么？”风华对她道，并不回头去看风凝，“进屋再说吧。”
“可——”罗依又看了一眼风凝，他正抬起泪眼，目光哀婉的注视着他们，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安慰一下，起码不该让他就这么跪着，可胳膊却被风华一拽，半拉半拖的被领回了屋里。
小远见罗依随爹爹进来，迷离的眼眸中忽然有了一丝快乐的亮光，他的小嘴抿了抿，对罗依露出一个勉强算是微笑的神情。罗依被强行拖进来之后本想发作，看到小远后，出于不想吓着孩子，便勉强压下了气愤，压低声音，对风华严厉而简短的谴责道：“你简直太过分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无谓的同情毒蛇，”风华背对着小远低声道，“风凝虐待小远，难道我要坐视不管么？”
“你会把他害死的，”罗依说，看到风华眼睛一瞪，又赶忙补充解释道，“当然——他的确该死，但——你真想让他步你的后尘？”
“你真想把此事争论到底么？”风华回问道，见罗依闻言不语，他蹙了蹙眉，只转过身坐在小远旁边，默默的凝视着儿子出神，不再多说任何。
看着风华这副样子，罗依即便还想为风凝说什么，也不能再开口。她叹息一声，走到小远身边蹲下，见孩子淡淡且羞涩的笑了一下，她回以微笑的同时，伸出手为小远把肩头散乱出来的发丝梳理到耳后。
“我们……的确不能再耽搁了，大家都……等不起，是不是？”罗依轻轻的说，每当触碰这个可怜的孩子，就仿佛也触碰着她心中那片母性的柔弱。当她听说小远被风凝虐待，现在真想查看一下孩子的伤势，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歪过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小远的脸颊。
她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吻是治愈孩子的最好良药。
似乎是这句话的潜移默化，又似乎是她身为女人的某种天性，连她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大着胆子亲吻这个敏感的孩子，可这一吻……似乎……起到了她没有预想到的效果。
小远的小身子一紧，随后又一松。
风华看到了小远这细微的变化，他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到罗依身上，鼻子突然发酸，只好回过头去假装咳嗽了一下，好让说话时的声音正常些。
“你那时说什么，”他问罗依，虽然咳了一声，但听上去依然仿佛患了感冒，“你去‘她’那儿以后，要我做什么？”
“你去找那个老妇人，既然你说过她是古玩店的老板娘，也只有你能找到她。”罗依说，回归到这个残酷的现实问题，片刻的母性温存也被打断，她摸了摸小远的脸颊，随后站起身，复又道，“她肯定能帮我们找到答案，而他——”她垂下眼，无言的示意了一下小远，随后对风华嘱咐道：“——也许是时候该对他说点什么，你对他说一点，我对他说一点，这样可能接受起来也方便点。”
“我知道，”风华点点头，见罗依这就准备走了，便起身将她相送到门口，看她依然是脸色苍白，便又安抚道，“你放心，这些事我自有安排……”他说到此处，透过门缝向外望去，那里已经没有了风凝，他顿了顿，继而道：“至于风凝，我只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收敛一些——如果王爷从重发落，我也会为他求情的。”
罗依抬眼看着风华，嘴角微微露出些微笑。
他真是个奇异而又矛盾的男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永不屈服的坚强，可有时又流露出妥协的软弱。认识他这么久，可她还是没办法完完全全的了解他……好像他是一本数学书，布满了难解的谜题，你读不懂，可又偏偏因为不懂而着迷。
虽然罗依不想承认，可她的确为他着迷，而这着迷的感觉，又与异性之间的爱慕不同。
她与他礼貌道别了一声，推开门要走，可跨出门槛，却又转过身来。
风华眉梢微微扬了一下，无言的询问。
“对了，我——”罗依忽然很冲动的想把自己的任务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她的新任务，是要把替罪羊交给硕王爷，而那替罪羊肯定难逃一死——也就是说——她的所作所为，与杀人无异，诚然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可她却不相信风华真的能理解。
他是那么的……善良、正义而又十分固执，她和他好容易不再闹矛盾，她不希望他把她想得太坏。
“——我这几天就不来找你了，除非我拿到金牌。”她最终改口道，“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
风华觉得她这么冲动的转过身来，好像不止要嘱咐他保重自己。他觉得她隐瞒了什么，也许是很重要的什么事，但他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目送她离去。
谁都有秘密，更何况她是一个双面间谍。出于他特有的保护欲，他有时很想问问她的近况，听听她的倾诉，为这个瘦小而倔强的女人分担一些……可现在风华害怕了……他不敢提及他们的任务，他怕说出自己成为“杀手”的事实。
风华深知罗依那“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她有自己独到而固执的想法，他不希望自己的形象在她心中变质——假设他在她心中，是有形象，有分量的。
德王爷直到中午才回来。
一夜未归，一上午没有休息，回到白梅居的德王爷已经疲惫得连话都说不出——亦或者，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开展第十五天，明军攻破边疆城镇，进一步逼近都城，被俘的女将惨遭明军蹂、躏，景国军中的男性军奴甚至被吊死在城门口，景国派使者前去谈判，却凶多吉少。
野蛮，残酷，堪比禽兽。
男尊至上的明国，对待女尊天下的景国，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也从未有挽救为奴男同胞之义。他们所做的，就是打垮支撑景国的脊梁，哪怕扶植硕王爷这样的亲明派，前提也要先把其他的傲骨女人都赶尽杀绝。
皇上已经六神无主，德王爷已经心力憔悴。
她一向高瞻远瞩，这一回也不例外——只是以前的高瞻远瞩，是放眼景国绵延江山的繁荣昌盛；现在眺望到的，却是一片萧条、濒临灭绝的惨状。德王爷不想承认景国气数已尽，可步步失守的战局，却俨然在不断撕裂着她最后的希冀。
因为德王爷是这个状态，所以当她听闻风凝虐待小远时，自然是怒火中烧，当即命人将风凝送入惩戒室，重责八十大板，免去正君头衔，降为家奴，关入惩戒室二十日，任何人不得探望。
风凝的正君被免，风华因有任务在身，自然也没有恢复正君地位。倒是那一直被当做透明人的风吟，竟获得了这份意料之外的荣誉。风吟是自风华之后迎娶进门的侧夫，只与德王爷有一个儿子，他与风华年纪相当，在景国里也已算是大龄夫侍。
风吟很安静，甚至是太过安静了。在他与风华共侍德王爷的时候，他就宁静得从不争抢，一年中甚至只能侍寝两三次；到了风凝为正君，风吟越加低调隐居在院内，风华归来后，竟就只见过他一面。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人遗忘的夫侍，不显山不露水的个性，反倒似乎也成了德王爷留住他的原因。
当处罚风凝的风波平息后，已经是夜深人静。德王爷又是疲惫、又是生气，今晚也不再需要任何人侍寝，回到自己的院落独自歇息。风华因首次与小远过夜，为着与儿子再拉近些感情，命人备了夜宵，正要与小远一同吃些，就听外面小厮来报，风吟在外等候。
风华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风吟，微微笑了一下：“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风吟也笑了笑：“快要歇息了，只是临睡前想去看看风凝，记得王爷将药都拿到了白梅居，所以想借用一下。”
“我已经让小四把药送到了惩戒室，是我让风凝受罚，我不会不管他。”风华对风吟道，依然是微微含笑，虽无深交，却毕竟多年相处，面对风吟，整个人的感觉也舒服、自然很多。同时，他也不忘对风吟叮嘱道：“风吟，王爷不准外人探望风凝，你身为新晋正君，最好也不要违背此令。这几日风凝的伤势起居，还是我来料理吧。”
风吟闻言，依然还是笑笑。
在风华印象里，这个露面不多的男子，总是喜欢这样微笑。
“多谢哥哥提醒，只是……我探望风凝，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他毕竟是个小弟弟，罚得太狠，未必能让他受教。”
风华闻言眉间微微轻蹙，从风吟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对他略带责备之意。
“说得不错，对于这个小弟弟，总要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才对，否则他的心狠手辣，再不教训可就管不住了，”风华接言说，“厨房里还剩些鲜鲫鱼汤，拿去给他喝吧。”
风吟点了点头，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白瓷长颈瓶，对风华道：“这是王爷赏给我的珍珠粉，哥哥拿去给孩子用吧，免得日后他身上要落下疤痕。”
风华道了谢，接过瓶子，将风吟送到门口。然而，风吟却似乎没打算立即离开，而是在门口驻足，沉吟片刻，随即想风华问道：“哥哥，请实话告诉我，我们……真要输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