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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汉王待九江王布,踞洗召之已,又供帐如王者。苏老泉谓汉王能颠倒豪杰。刘元城云:棋中有一事,昔有低棋,曰:“梁武帝方侯景以穷来归,便裂地而封之。其后景凡有所需,辄痛剉抑之。故景反而梁亡,此后着为先着也。”又有高棋,曰:“汉高帝方黔布以穷来归,故洗足不起,以挫其锐。”布欲自杀,后见帐御从官如汉王,则又大喜过望。此识先后着也。二公立论甚妙,而实不然。昔随何说布,请奉命阴许叛楚与汉,未敢泄也。楚使者在,方急责英布发兵;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布曰:“如使者教。”于是杀使者。因起兵攻楚,楚使龙且击破布军,布欲引兵走汉,恐楚王杀之。遂间行与何俱归汉。夫既杀楚使,又与楚战,又避楚间道来归。此时情势,布必无还楚之理。故帝踞洗时,遂以踞洗见布。布虽大怒,怕他走到那里去?非汉王故意傲布,实算得布不得不就汉也。其后帐御饮食,从官之盛,此招徕远人之常事。何足为颠倒豪杰?况踞洗亦是汉高谩骂故态,亦是豁达大度之一节。何暇思及先后着来?

项羽欲烹汉太公。汉高帝曰:“我翁即若翁,若欲烹而翁,愿分我一杯羹。”太公以此归汉。吾朝正统土木之变,英宗陷虏,虏人挟之以邀我,如徽钦故事。于忠肃曰:“社稷为重,君为轻,失一君复立一君矣!”英宗以此归国。今人既知忌于忠肃之功,则不得极口抵汉高之忍。余读书槜李南湖园中,每饭必施鸟食。而童子遂于施食处,张罗树问以待之。余笑谓门生云:燧人氏教民火食,而秦始皇遂以之烹儒焚书。阎立本吴道子画地狱变相图于寺壁之上,盖将化导愚顽,而酷吏仿其刑具,以恣罗织锻炼之助。自古好事,尝被恶人弄坏。即鸟食一件,所施未几,而童子之杀心动矣!善乎古人之言曰:“好事不如无。”

天地间有一大帐簿,古史旧帐簿也,今史新帐簿也。人家尽有聪明俊慧子弟,父师失教,专以时文课之,竟不知《通鉴纲目》二十一史为何物?所以往往有攒眉仇书之苦。若教之读史,以聪明俊慧之资,遇可喜可愕之事,则心力自然发越贯串。治乱得失,人才邪正,是非之源流,与财赋兵刑礼乐制度沿革之本末,则眼力自然高明。以古人印证今人,以古方参治今病,则胆力自然稳实。晓畅大局面,大机括,大议论,大文章,则笔力自然宏达。今子弟史学一切废阁,其有质者,反教之读子书佛书,即粗粗问他作子书佛书者之姓名出处,已茫然不晓,况能得子佛之精髓乎?余尝语子弟,无论纲目、二十一史,即一部《通鉴》乃是万卷书之关津。若未曾过得此关,则他书必无别路可入。或读之而不能解,解之而不竟,竟之而不能彻首彻尾者,皆坐史不熟也。此旧帐薄不可无也。内外有司,各有职守。而文官独若无所事事,宜遵祖宗法,敕令修撰编修检讨番直史馆,编纪时政。各管一类,据事直书,不须立论褒贬。仍于纸尾书某官某人记之,藏之匮椟,以待纂述。庶因纪录之间,亦得练习政事。他日任用,不致杜撰卤莽。是于修职之中,寓养才之意。若谓馆局储养异才,不烦以语言文字,则未免以光阴志气,掷于交际诗酒之间。即有意讲求故典者,恐同侪猜异。只得随行逐队,而不敢周咨天下之务,及至团局修史,亦不过掇拾完书。无暇聚头磕膝,仔细讨论。宰相须用读书人,竟成虚语。此新帐簿不可无也。又有讲学老先生,专意《六经》,而以读史为玩物丧志,亦恐非得中之论。昔伊川先生,几案间无他帙,惟印行《唐鉴》一部。朱晦庵先生云:病中信手乱抽,得《通鉴》一两卷看,正值难处置处,不觉骨寒毛耸,心胆堕地。向来只作文字看过,全不自觉,真是枉读了他古人书。前辈何尝不留心史学?今史官不编史,子弟不读史,新帐簿旧帐簿皆置之高阁,岂不可叹?夫未出仕是算帐簿的人,既出仕是管帐簿的人。史官是写帐簿的人,写得明白,算得明白,管得明白,而天下国家事瞭若指掌矣!故曰:“史者天地间一大帐簿也。”

娄敬之才,不如三杰。当三杰战胜攻取之时,藏匿一处,不敢与之并争功名。即使与之并争功名,娄敬亦无下手地,直待诛秦灭项,事事结局,冷眼觑着。只有建都一事未定,从容谈笑,便以都关中说高帝。盖高帝昔年见咸阳宫室,叹曰:“大丈夫当如此矣!”天下已定,帝之意无日不在关中。敬窥见高帝此意,故一说而入。即日西行,拜敬郎中,号奉春君。夫三杰取功名于干戈扰攘之中,也只封得一个侯。娄敬取功名于干戈平定之时,片语立谈,也封一个侯。若敬者不伤气,不烦手,其亦得审局之巧者与。至于谒见汉高一节,亦是使人不得不应之着。初敬脱挽辂,衣毛裘,见齐人虞将军,愿见上。言使事,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听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赐对。大抵仓卒不能自达,是用世人一大病。敬欲自达于仓卒之顷,故衣褐方表突兀。不如是,虞将军亦不言帝,帝亦不复召矣。三国时彭羕欲纳说先主,乃往见庞统,统与羕非故人,又适有宾客,羕径上统床卧。谓统曰:“顷客罢,当与卿善谈。”统客既罢,往就羕坐,羕又先责统食,然后共语。因留信宿,至于经日,统大善之,遂致之先主。羕之登床,即敬之衣褐也。羕之因庞统而见先主,即敬之因虞将军而见汉高也。后李元忠饮酒割炙,从车上弹琵琶以见齐神武,亦用此法。大抵皆自英雄仓卒自达处。所谓使人不得不应之着也。

余于丁酉筑台小昆山之阴,是岁山寺俄有二祥。稿木蒸芝,插竹布叶。缁素见闻,叹未曾有。无何,董玄宰氏和合北藏至山,则瑞芝灵竹之兆报于斯焉。余自是入草堂,童子不复负携故笈。每当清晨良夜,老雨苦风,拂函展签。作而叹曰:“西方之书,其容已乎?宗教易之髓也,译受书之法也。偈赞诗之叶也,戒律礼之卫也,果报《春秋》之赏罚也。”甚矣,佛氏之能辅经而行也,其辅经者,以辅世也。西方之书,其容已乎?然则佛藏之必后六经而兴者何?嘻!祖龙生,文字烬。古今之圣言寥寥矣!是故垂汉明而竺乾之传遂出。今其多至六千余卷,不列藏者尤不可胜计。比之儒林之经史子集,殆将倍蓰过之。何言之昌也?天其或者以此补秦劫之遗灰与,乃命缮写经目,以示子孙。剪俗儒之故闻,栽神圣之种智。倘有毁大乘、訾正法者,姑语之曰:一切诸佛,其若古先辈视也;一切诸经,其若古异书视也。则亦庶乎可以存而论、论而议矣!

余于大明三藏圣教目录,抄既已,序而藏之矣。已于岳字函得《隋众经目录》五卷,宗字函又得《隋众经目录》六卷,又得《武周则天氏刊定众经目录》十卷,而伪经之目附焉!夫月印印水,水水相同。心印印经,经经相似。今前写后译,私增伪灭。兰草混于束薪,凤鸟杂于鸣鸠,是非颇谬,一至此乎!然而且有疑焉。武曌佛氏之所诃也,戕杀国母,及君之子三人,又诛唐宗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胜纪。犯佛之杀戒者一;改旗帜,易服色,更庙号,窥窃昭陵之神器,几至不祀。犯佛之盗戒者二;鹑鹊聚唐,秽德章露。北门出入,非止白马寺主莲花六郎而已也。犯佛之淫戒者三。武氏既不知有戒,又乌知有经,虽建佛造寺,自敕为金轮皇帝,吾恐当时刊定者未必伪,伪不必非经也。大抵武氏以蛇虺性现乾闼婆形,以罗刹心作比丘尼施,此亦无足怪。而余独怪隋文帝与唐文皇,皆以振世之威,乃独委心帖膝于黄面老子。是岂有宿本耶?隋文帝尝云:朕兴由佛法,好食麻豆。前身是从道人中来,由少时在寺,至今乐闻钟鼓之声。史曰:帝故同州般若寺尼所抱子那罗延也,唐文皇亦轮王十善化世者也,隋智周等赍梵经自西城还,敕付有司。选人翻译,帝且亲为撰序。又亲以七宝箱奉三十舍利。自内而出,置于金琉璃瓶。侍者三人,散官一人,薰陆香百二十斤,分道送往三十州。州境诸官,步引四部大众,共以幢盖台辇,种种音乐,供养围绕。而唐奘法师,抵厨宾天林,以至麴暗国。与胡商八十人渡克伽河,至中天竺。穷探大乘,以象马驰还。文皇迎见于仪鸾殿,敕入弘福寺译经,经成,赐九道总管,又赐剃刀百金磨衲,亦自撰圣教序以张之。盖二帝之弘护佛乘如此,无他,则僣孽多而惧祸之念深耳!隋唐之有天下也,一则欺孤儿夺寡妇而得之,一则劫父射兄而得之。扪心顾影,方有余惭。而况命将出师,混一区宇,诛剪伤殪,不啻颅山而血海者。夜气所息,宁不凄然。试读开皇八月之制、贞观三年癸丑之诏,其隐情亦不复覆露矣!故文帝享国二十四年,写经四十六藏,十三万卷,修治故经四百部,造金铜檀像六千余万躯。修治故像一百五十万九千,宫内造刺绣织成像及画像五彩珠幡以亿计。崇缉寺宇五十余所,番译道僧二十四人。所书经论垂五百卷。而唐初四方壁垒之秋,战声鼎沸,精蓝森列,破薛举,立昭仁寺于幽州。破王世充,立昭觉寺于潞州。破刘武周,立弘济寺于汾州。破宋金刚,立慈云寺于晋州。破霍老生,立普济寺于侣州。破窦建德,立等慈寺于郑州。破刘黑闼,立昭福寺于洛州。并给度牒,敕虞世南李伯药褚遂良颜师古岑文本许敬宗等,分撰《新寺碑志》。当时经狮律虎,及一切人天龙象,联瓢接锡于法宫殿廷之间。而二祖之慧可,四祖之道信,天台之智者,三藏之玄奘,尤为嵬特示旨。明教乘普,皆其力也。嘻!盛矣哉!隋唐之交,经最显,海域最太平。而幽三变幻之迹,亦时时足以撼王公而怖士庶。如慧琳供养塑像,忽生须三十六茎,苔逊之柩,五百异花绕尸而生,长可一二尺许。隋文与后,每食从齿下得舍利,以银碗水浮其一。出示百官,须臾化二。凡得十九粒,多放光明。即唐文皇行方等悔法,见光明中有七佛现,是皆古今书史之所不载。而震旦国中之所罕习者,此事一二传。先朝宫监必尚能言之,而武氏摄于异闻,且当破毁三戒之后。又数见王后萧淑妃鬼物为祟如死时状,避居洛阳,不敢归长安。盖妖狐之精爽,至是亦老且耗矣!日暮途远,计无复之,度所以忏宿垢,脱重愆,当有甚于二帝者。此纷纭经像之所由造与。乃知二帝以英雄作佛事,犹有屠沽掷刀之意,故名缁出而与之遘。若武氏非儿女子之昵昵香火情,则野姑村媪膜拜禳祝者耳!且掖庭有怀义僧,而犬德芘刍,其肯拥莲花座而翻贝叶之文乎哉?吾故疑曰:“周武刊定之诸经未必伪,而伪者不必非经也。即使果伪,犹不失东西晋及六朝人笔,惜哉!”悉举而汰之,令后世无以见其短长。邢子才云:校书思讹字,亦是一适。苏长公爱谈鬼神,强谓人曰:“汝试妄言,而吾妄听之。”此余所以犹致惜于周武刊定之伪经也。虽然,存其目可也。

陶渊明《命子篇》则曰:夙兴夜寐,愿尔之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其《责子篇》曰: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盖先生即诸子皆不欲其仕宋,故作诗自污,以晦其才,才则必以陶氏门地拔矣!此苦心也。善乎庄生曰:“以不才终其天年。”

往顾泾阳泾凡两兄弟,与余同舟至槜李。因论事亲若曾子可也,何义?余曰:“此句真精神在《大学》,如保赤子,心诚求之上。”又问曰:“此又是何义?”余曰:“大约父母之于赤子,无有一件不可志的。人子报父母,却只养口体,此心何安?即如曾子之养曾皙,比之三家村老妪养儿,十分中尚不及一。所以仅称得个可字。今人不必远法曾参,但去取法三家村老妪养儿,自然事父母不敢在口体上塞责矣!”

嗟乎,古人事亲,惟恐不成圣贤。今人事亲,惟恐不成科第。是可谓养志乎!曰:父以此教之,子以此成之。如何不是养志?但既得科第之后,亲老不能随子,十年五年,常不相见。即锦衣归省,内有妻孥,外有宾客。出入匆匆,其捧觞上寿、开口而笑者,又能有几日。甚则新庄故宅,父子各居,虽供养不缺,而饮食寒温、滋味咸酸之类,谁复为之点检。此无论养志,亦何曾叫得养口体。市井负贩,父兄子弟,团圆一处,其饔餮无日不相共,其痛痒无刻不相关,即口体之养未全,而养志却无愧者,且寸薪粒米,皆从剜心沥血中来。如此养父母,味虽苦而情则甘。富贵家名曰禄养,而未能必躬必亲。如此养父母,味虽甘而情则苦。呜呼!为人子者,不惟不能养志,抑且不能养口体,非其忍心如是。所谓终身由之而不知耳!虽然,亦却科第二字累他一半。盖父母教之,而父母还以自累也。所以古来圣贤,自曾子养志后,独推尹和靖母子为不可及。唐玄宗奔蜀,太子即位灵武,其始为马嵬驿父老所留,其既为建宁王倓所劝,又其后为杜鸿渐、魏少游、崔漪卢、薛季涵五上笺所迫,而太子实无利天下之心也。当时君父播迁,宫人乱出,乘舆至金城驿中无灯,贵贱枕籍而寝。贼入长安,杀妃主皇孙数十人,刳心以祭安庆宗。搜捕百官士女送洛阳,王侯将相扈从车驾留长安者,诛及婴儿。太子夜驰三百里至平凉,虽正位号,文武官不满三十人。太子何艳于此,而攘之于草莱荆棘之日耶?其后颜真卿区处河北军事,以蜡书达表于灵武,遂以真卿为工部尚书,并致赦书,亦以蜡丸达之。真卿颁下诸郡,又遣人颁于河南江淮。由是诸道始知上即位于灵武,徇国之心益坚。民间相传,太子北收兵来取长安。日夜望之,或时相惊曰:太子大军至矣,则皆走。市里为空,贼望北方尘起,辄惊欲走,京畿豪杰往往杀贼官吏,遥应官军,诛而复起,不能制。乃知灵武此举,真可收属人心,非乘危而利天下也。其后韦见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宝册。太子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权总百官,岂敢乘危遽为传袭?”群臣固请,坚不许,置于别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礼,其情亦可怜矣!而范祖禹乃以为叛君背父,冤矣哉!所可恨者,其罪全在杨国忠耳。或曰:马嵬之变,国忠已斩,而于灵武何与?余曰:唐玄宗议亲征时,谓宰相曰:“朕在位垂五十载,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值水旱相仍,不欲以余灾遗子孙。不意逆胡横发,朕当亲征,且使之监国。事平之日,朕将高枕无为矣!”杨国忠大惧,退谓三夫人曰:“太子素恶吾家,若一旦得天下,吾与姊妹命俱在旦暮矣!”使说贵妃,衔土请命于上,事遂寝。若使国忠从臾一言,便无灵武之事。竟以怙宠惧祸之故,至使他日父不得正其终,子不得正其始。既乱人家国,又乱人纲常,若国忠马嵬死,晚矣!

东坡刑赏忠厚之至论云:杀之三,宥之三。欧阳公问其出处。东坡曰:“想当然耳!”余观《曲礼》有云:公族无宫刑,狱成。有司谳于公,公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公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及三宥不对,走出致刑于甸人。乃知东坡之论,原有本耳!想主司偶忘之,而东坡又不敢辄拈出处以对,故漫应如此。不惟待前辈之道宜然,亦可省露才扬己之一病也。

尧禅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天下后世皆高之,余独以为不难。尧之时,尽大地是洪水,尽大地是兽蹄鸟迹。禹荒度八年,水乘舟,陆乘车,泥乘輴,山乘樏。方得水土渐平,教民稼穑。此时百姓甚苦,换鲜食艰食粒食三番境界,略有生理。盖洪荒天地,只好尽力生出几个圣人,不及铺张妆点。粗粗具得一片乾坤草稿而已,何曾有受用处?茅茨不剪,朴角不斫。素题不拼,大路不画。越席不缘,太羹不和。铏簋之食,聊以充虚。鹿裘之衣,聊以御寒。不唯无享天下之乐,而且有丛天下之忧。尧黧舜黑,固其宜耳!许由亦何所艳羡而受之也哉!嗟乎!今之天下浓,浓则诲盗。古之天下淡,淡则拱手以与人而人不纳。老氏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许由之谓也。按传尧佐帝挚,始受封于陶。又三载,改国于唐,乃号陶唐氏。又三载而受禅。又曰:“帝挚立九载,政既微弱。而尧德日盛,诸侯归之。帝服其义,率群臣以致禅,尧乃即位。都于平阳之安邑。”由此观之,禅天下亦非尧始。

柳下惠见饴曰:“可以养老。”盗跖见饴曰:“可以黏牝。”见物同而用之异。余尝谓子弟云:李广之射石虎,智者惊喜是石。而愚者怅恨非虎,然则智愚相去,岂特三十里?是亦柳下盗跖之饴也。

左丘明身为国史,躬览载籍。凡子产管仲及诸国卿佐家传,并梦卜、纵横家书,总为三十卷篇。括囊二百四十二年之事。既为《春秋内传》,又分纂周鲁齐晋郑楚吴越八国事,起周穆王,终鲁悼公。作《国语》,为《春秋外传》,合为二十一篇。大约如夏驭《春秋》,晋《春秋》纪,晏子吕不韦虞卿陆贾之《春秋》而已!非有意于发明孔子也。说者谓其先经以始事,后经以终义。依经以辨理,错经以合义。则枉却《左传》也。汉武时,置太史公,掌天下计书。以司马谈为之,谈欲错综古今,勒成一史,未就而卒。子迁乃述父遗志,采《左传》、《国语》,删世本《战国策》,据楚汉列事,上自黄帝,下迄麟趾,作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都谓之《史记》。至宣帝时,迁外孙杨恽祖述其书,遂宣布焉。而十篇未成,然亦自宫刑之后,抑郁无聊,不得已而托之著书,故于刺客游侠货殖三致意焉。藏副名山,自成一家言。盖司马之私史,非汉之国史也。班固乃强而入之正史之中。诋其疏略,又诋其是非颇谬于圣人。则枉却《史记》也。杜甫贫不自振,客吴越齐赵间。禄山乱,天子入蜀,甫避走二川;肃宗立,自鄜州羸服欲奔行在,为贼所得。至德二年,亡走凤翔,上谒,拜右拾遗。关辅饥,辄弃官去,客秦川,流落剑南,结庐成都。西依严武,武卒,甫往来梓夔间。大历中,出瞿塘下江陵,沂沅湘,以登衡山,其诗无所不有。而未尝专指某诗为某事,某句为某人。若如此则一部杜少陵如学究训诂相似,则枉却杜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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