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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国家之患,莫大于内批二字。无论他朝,即如韩侘胄日夜谋去赵汝愚,问计刘弜。弜曰:“惟有用台谏耳!”侘胄问若何而可?弜曰:“御笔批出是也。”侘胄然之,遂以内批拜给事中,谢深甫为中丞。又内批以其党刘德秀,属深甫为御史。由是刘三杰李沐等牵连以进言路,排斥正士。闰月内批罢朱熹矣,十二月又内批罢彭龟年矣。一日史弥远入对,请诛侘胄,皇后杨氏素怨侘胄,因史弥远怀中出御笔批云:韩侘胄久握国柄,轻启兵端,使南北生灵枉罹凶害,可罢平章军国事。遂殛杀于玉津园。王柟以韩侘胄与苏师旦首至金,金主璟御应天门备黄麾立杖受之,百官上表称贺。悬二首并画像于通衢,令百姓纵观,然后漆其首,藏于军器。夫侘胄以内批斥逐人,而终以内批自杀。天道好还,岂不奇哉?吾朝凡官府大小之事,发阁臣票拟,呈内批发,部院参覆,然后奉旨行,此祖宗立法之最妙者。虽然,却忧一事,留中者内批之渐也。姑记于此,以告之忧国者。

自古帝王多矣。夫子独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然则舜果一无所为者乎?曰非也。舜之工夫全在未受尧禅时。父顽母嚣,却要在父母上做工夫。象傲,却要在兄弟上做工夫。家人睽起于妇人,却要在二女上做工夫。以至耕稼陶渔,迅雷风雨,无非是做工夫处。做得如此有为法,才好到无为而治的境界。诗不云乎?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御之一字,正列子御风之御,着不得一毫人力。此极可状无为之旨也。不然藉口无为,深居高拱,如秦二世以天下托之赵高李斯,唐玄宗以天下托之杨国忠李林甫,治乎乱乎!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余曰:“人有有为也,而后可以无为。”

今人作铭状表传,皆是花脸文字。戏子上场,凡花脸净丑说话,多是虚而不实。今铭状表传得无类此耶!吾人通于鬼神之间者,但有言行两端,若信笔胡乱道去,如何服得鬼神?《易》曰:“修词立其诚。”此语甚有味。韩柳作志传,皆不轻与人。即欧阳永叔撰《尹师鲁墓志铭》,及叙辨所以作墓志之意,其书载集中,凿凿不少假借,盖皆有古人之风。至于今以多为贵,甚则文字短简。子孙有祈请增益者,尤为可笑。汉司徒霸,遣西曹属侯子道,奉书严子陵。子陵曰:“我手不能书。”乃口授之。以林牍杖与子道削书之。子陵曰:“喻数语乎。”子道曰:“书何太少?可更足。”子陵曰:“买菜乎,求益也。”

易之睽卦曰:“睽,小事吉。”夫既睽矣,何吉之有?盖别嫌明微,皆主于睽,微者从小事始也,故吉。卦上巽下坎曰涣坎,险也。六三涣其躬,无悔。象曰:“涣其躬,志在外也。”所谓外其身而身存也,二氏之放身失命,儒者之见危授命,易之所谓涣其躬乎?

范文正父子,以麦舟助丧,乃石曼卿耳。公父子盛德,此非其所难。石曼卿天下士也,状貌岸伟,慕古人奇节,以文采气谊豪一世。所交如欧文忠公,张文节公,皆奇之。特落落当其意者无几人,故常为大理丞,而贫不能葬母。文正父子见之,自然倾舟相助。此何足以为范公重?如曼卿之贫,乃可重也。郭元振家送资钱四十万,会有缞服叩门者,自言五世未葬,尽数与之,况范公父子耶!况曼卿又为公东吴故旧耶!欧阳为文正作《墓志铭》,为石曼卿作《墓表》,皆不载麦舟一事。盖公之盛德不专在此,正如云长公秉烛达旦,未尝见正史。即使有之,乃举为一生大节。此非知云长者。

《孝经》闺门一章,由周秦而下,传汉至唐,列为二十二章。开元间,博士司马贞为国家讳。始黜之,而唐遂有马嵬之祸,则《孝经·闺门》之教废也。王荆公谓《春秋》烂朝报,不列学官,使先圣笔削之书,人主不得闻讲说,学士不得相传习。而宋遂有夷狄北辕之祸,则《春秋》内外之防,与复仇之教废也。孔子曰:“我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二书抹去,祸及家国,宣尼之书可谓灵矣。故曰:“畏圣人之言。”

帝王做事,如书生习举业,先要做得出为主。汉高帝为义帝发丧,袒发而哭者三日。时势该哭,便做出许多哭的模样。此高帝文章也。光武之兄演,为更始所杀,恐其见疑,饮食言笑,无异平时。时势该不哭,便做出许多不哭的模样,此光武文章也。今人喜怒哀乐不特不中节,且皆草草放过去,成得恁的英雄?

汉高不杀秦子婴,史称其宽仁大度。然毕竟有败露处,项氏已没,项伯以下赐姓刘。又令诸故项藉臣名藉。郑君尝为项藉将,属汉不奉诏。诏尽拜名藉者为大夫,而逐郑君,却是露出本色也。我太祖方元主殂闻至,群臣皆贺。谓侍御史刘炳曰:“尔本元臣,今日之捷,尔不当贺。”因命礼部榜示,凡北方捷至,尝仕元者,不许称贺。

太祖常躬祭历代帝王庙,至汉高像前曰:“我与公皆以布衣起得天下。公是好汉子。”命再加一爵。议者谓汉高与太祖略相类。余谓无论他事,即以前二事并观之,汉高岂能及得我太祖来?

孔明取刘璋,子瞻非之,不知璋之父子,盖汉贼也。璋父为刘焉,刘焉内求交阯牧,欲避世难,议未即行。董扶私谓刘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刘焉闻扶言,意更在益州。黄巾杀绵竹令,徙治绵竹,抚纳离叛,务行宽惠,阴图异计。张鲁每始以鬼道,又有少容,常往来刘焉家。故刘焉遣鲁为督义司马,住汉中。断绝谷阁,杀害汉使,刘焉上书,言米贼断道,不得复通,又托他事杀州中豪强王咸李权等十余人。及天下诸侯共诛董卓,保州自守,略不出兵。刘焉意渐盛,造作乘舆车具千乘,荆州牧刘表,表上刘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时刘焉刘璋,以车献帝,为奉车都尉。在京师,刘焉托疾召刘璋,刘璋自表省刘焉,焉遂留璋不还。未几刘焉被天火烧城,车具荡尽,则天之厌刘焉久矣!刘焉死,刘璋立。收三辅流人数万家为东州兵,闻曹操征荆州,已定汉中。遣阴溥致敬于曹操,操加刘璋振威将军,又遣张肃送叟兵三百人,及杂御物于曹操,其父子未尝有一毫乃心于汉室也。宗室之中,自怀异图,先主欲伸大义于天下,舍刘焉父子将谁往哉?况先主不取,则益州必为曹操所得,曹得之必不能如先主尽归其财物于刘璋也。孔明在草庐时,看得刘焉原是汉室罪人,而刘璋方归诚于操,如虎加翼。剪除刘璋,亦是断曹操狡兔一窟。若使关中与巴蜀相连,老瞒骁雄,如何可制?富贵不处,贫贱不去。此是君子路上人。然只恐胸中着一好名之心,如许由陈仲子相似,许由洗耳,巢父引牛去之;仲子咽李,孟氏以蚓讥之。故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抽去名根,则富贵贫贱境界上,方才得力,成名则去。仁矣!是君子之所恶也夫。”

《易》曰: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其惟圣人乎!此不见一法之圣人也。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此识法者惧之圣人也。前圣人是李广饮羽石虎之箭也,后圣人是养由基百步穿杨之箭也。其实有两个圣人也。

夜间与客饮茶。客问曰:“事君事亲同乎?”余曰:不同。陆绩怀橘奉母,便谓之孝子;丁晋公献大龙团茶,蔡君谟献小龙团茶。欧阳公惊曰:“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钱惟演献洛下牡丹,东坡诗云:“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推此,则事君事亲必有分矣!客曰:“此论殆为近来献纳,与矿税发也。”余不答。

谢铎云:我太祖皇帝远过于宋者有五事:一攘克夷狄,以收复诸夏;二肇基南服,而统一天下;三威加胜国,而锋刃不交;四躬自创业,而临御最久;五申明祖训,而家法最严。陆文量又云:本朝政体,度越前代者,其大者数事:如前公主寡,再为择婿,今无之;前代中官被宠于朝臣并任有以功封公者,今中官有宠者赐袍带,有军功者增其禄食而已;前代府刺史皆有生杀之权,今虽王公不敢擅杀人;前代重臣得自辟任下寮,今大臣有专权选官之律;前代文庙圣贤,皆用塑像。本朝初建国学,革去塑像,皆用木主;前代岳镇海渎,皆有崇名美号。今止以山水本名称其神,郡县城隍,及历代忠臣烈士,后世溢美之称,俱令革去;前代文武官皆得用官妓,今挟宿娼有禁,甚至罢职不叙。予思之更有十事:前朝太学生皆上书,吾朝独生员不许陈民间利弊一也;九镇以制府文臣为将,天子自为居守二也;阁臣部寺之长,与边腹大帅,外廷会推内廷,不得专擅三也;母后不称制四也;勋戚不干政五也;皇子讲官,即宫坊寮采,不立博望苑,不开天策府六也;无殉葬七也;不用黥刺荆劓阉割之刑,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八也;京师有热审,省直有减刑,非大吉典不轻赦九也;宋制台省六品,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两制以上,一岁而任一人。子又任其孙,孙又任其子,任侄任甥亦有之。今三品以上才得荫子入监,纨绔子弟不滥朝籍十也。然则定鼎卜历,尚可量哉!

古礼有不可行者,如父母死,登屋极挑鼠穴而求其人。此后世所谓招魂也。哀痛仓卒,何暇升屋而号?又如三日殓,六月腐尸,何忍坐视?又如不祔葬,为不忍先死者之复见也,夫妇同穴,子孙昭穆,地气若吉,何得更求别壤?天子坟高三仞,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大夫八尺,树以橙;士四尺,树以槐;庶人无坟,树以杨柳。今坟无贵贱皆松柏矣!何能独栽杨柳?又如妇三月而后庙见,先儒云:未三月尚在可出之条,则三月后,虽有大过不可出乎!又如妇未庙见而死,则以妾礼葬之。夫生为妇,死为妾。礼乎?又如年一巡狩,后宫六军扈跸而从,供应骚然,狡逆窃发,即以舜之德,不能返苍梧之驾;秦之威,不能还沙丘之尸,则后世又可知也。又如夏月不暴布,恐暑气入布,人吸其气以致疾。然今民间多有暴布者,何尝中暑?又如周礼,季春之月会男女,奔者不禁,是教民淫也。冬月农有不收藏积聚者,取之无禁,是教民盗也。又如寡妇不夜哭,哀至则哭。何昼夜之有?大抵古礼有难行者皆此类,变而通之,则在有识之儒而已。

唐文皇以《兰亭》赐欧虞褚薛摹之,四公无一笔似《兰亭》者。而结法自合,盖纵肖亦是右军以后第二人耳!李于鳞摹古乐府,至更其句法,以为不被古人所困。然读其易水垓下二歌,其果与荆卿项王情境合否?余尝谓刻画古人,是后生第一病。武陵桃花,惟许渔郎问津一次,再迹之便成村巷矣!禅家公案亦然,不独诗文也。

古之得道者,火焚其躯。目睛牙齿,炽然不坏。烟气所肃,都成舍利。余今蛀齿蒜发,衰相已现。张天觉云,皆于本分事上。十二时中,不曾照顾微细流注。生大我慢,此是业主鬼来借宅。东坡云:无罪而得谤,未老而先病,此之谓也。言念及此,不觉涕汗俱下。

凡声何以近则闻?远则不闻乎!盖声尘远近于闻性中,闻性无远近也。譬之像影,远近于镜光中,镜光无远近也。吾身聚散于吾性中,吾性无聚散也。此之谓定,非求定也,本不动故。

鲁昭二十五年甲申夏,有《瞿谷来巢注》,谓此鸟穴居,以来巢为异,而此鸟本不穴居也。瞿谷即今牛豕鹊,以夏月孕子,夺其鸦巢,乃群小凌高大。此季孙不臣,昭公去国之兆,故自夏月书来,即于当年九月书公逊于齐,明年公居于郓,又明年公至自齐。复归于郓,又明年公次于乾侯,自是不归。逾三十有二年,竟死其地,此为昭公之兆明矣!鲁地旧无此鸟,故以来巢为异,非谓其去穴也。列子云:瞿谷不逾济,狐逾汶则死,地气然也。如洛阳本无杜鹃,宋时始至。河水本无鼋,石勒时始有。佛图澄以为桓温入河之兆,即此类也。余闻之于蜀僧湛然云:诗文只要单刀直入,最忌绵密周致,密则神为拘迫,疏则天真烂漫。《史记》之佳处在疏。《汉书》之不如《史记》在密。元画疏,宋画密。气韵生死,皆判于此。

唐穆宗即位,朱克融王廷凑乱河朔,加裴度镇州行营招讨使。时元桢结宦官魏弘简求执政,恐裴度复当国。因经置军事,数持梗,不使有功。裴度上书暴元桢过恶,以为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河朔患小,禁闱患大。臣自兵兴以来,所陈章疏,事皆切要。所本书诏多有参差,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轻,遭奸臣抑损之事不少,进退皆受羁牵,意见悉遭蔽塞,但欲令臣失所,使臣无成。则天下理乱,山东胜负,悉不顾矣!表三上,上虽不悦,以裴度大臣,不得已罢魏弘简元桢近职。俄擢元桢与裴度俱宰相,尔时白乐天交元裴间,相与倡和诗皆载集中。若使过高之论,乐天宜亲晋公而疏微之。然乐天与微之始终无间言,生则觞咏不绝,死则为微之作《墓志》,赞叹不绝,略不露与晋公交恶之状。亲者无失其为亲,故者无失其为故,道固尔也。若在今日,不以为趋炎附热于生前,则以为匿瑕含垢于死后。将乐天猜作何等人矣?古今人不相及如此夫!春日读元白长庆二集,因感而记之。

井田者,古今老师宿儒习称之。而少年迂而讳言之,讳者固未知姬公所以致太平之遗意。其傅会之而习称之者,亦非深知井田者也。井田兵法之祖也,盖其事与田猎相表里,徒论井田而不兼论田猎,则井田之精神不备,而公经纬姬氏八百年之苦心亦不明。夫姬之鼎累累乎垂东迁而后绝者,则井田之兵农合也。其兵农合者,则田猎之法联络乎其中,以黜夫富强之名,而阴收夫富强之实也。圣人之治天下,其虑长,其谋远,其法度似疏阔而实精严,其事出乎此,而意实寓乎彼。盖不特近可以笼匹夫匹妇一时之耳目,即后之老于周官者,曰以井田为聚讼,而终不能名公指所由寓。即儒者猥云寓兵云尔,然亦终不能舍子舆氏之故闻,而畅公所以寓兵之旨。王者镇国家,抚百姓,欲以长子孙而杜奸诡,则不得不用兵。兵不祥之器,而授之血气好胜之民,则劲悍难使,势必至于毒民而后已。圣人以为以兵毒天下,不若以兵教天下。以兵教天下,又不若以兵藏天下。故井田表里田猎,乃圣人之善藏其兵法于不穷。所谓合之则双美,而离之则两伤者也。夫有兵则有营,有阵,有食,其屯聚有地。其校阅有时,其春秋夏冬,昼战夜战有法,其兴师振旅有礼,凡此者皆兵之大纪也。公使民由之,而不欲使民知之,故后世莫得而详。然其井田之神巧变化,则散见于《车攻》、《七月》诸篇,而微隐于周官田猎之制,方夫里而井,井九百亩,自箕子之九畴始也,八家皆私百亩,自宓羲之八卦始也,公田居中,为大将握奇居中央,私田居外。为正兵以居四正,为奇兵以居四隅。对敌则正兵迭出,掎角则奇兵互张。止则大营包小营,行则大阵包小阵,断之而为三,则吴磷之三叠;出之而为六,则李卫公之六花;全演之而为八,则武侯之天地风云龙虎鸟蛇。而法止矣!虽然,此犹兵家之营阵图耳!有如授之以图,而不教之以法。与无兵同,其民日引月长,于争斗杀戮之事,而不潜耗其雄心,移易其耳目。与教盗贼同。圣人于是因祭以用兽,因兽以代敌,悉匿其坐作进退之名。而更创其说曰田猎。吁!公之心亦良苦矣!使公之井田止于截沟涂,而剖封植,则其制诚迂。惟其以田猎辅之而行,则所为导民于富且强者,甚巧而不露,而千古兵家不传之秘法悉藏焉!公何迂阔之有哉?故春搜夏苗,秋狝冬猎,以明四时不失职也。质明仆旗后止者诛,以严信誓也。假兰艾之草以为席,置通帛之旃以为门,以惧伤马也。车之入门碍以车轴,以试其能御也。车轨尘,马候啼,以试其能驰也。旌旗金鼓以昼战也。选车徒,读书契,辨名号,以夜战也。过禽不逐,以示不逐奔也。面伤践毛不献,以示不杀迎降也。不成不献,以示不戮幼稚也。出则少者在前,以示趋敌也。入则少者在后,以示殿师也。有闻无声,以示师克而和也。酌醴献宾,以示告庙饮至也。夫公之神巧变化,善藏其兵法于不测如此。当是时,车舆行,三司马缺而不补。虽蛮夷猾夏盗贼奸诡,则竟付之士师。若曰兵者,此不过刑法之属,不以教我民也。而周之民亦且泄泄焉!第相谓曰:“公以稼穑饱我,又放而角之原野。酪禽之血,搏兽之革以儇我。”甚则感叹而歌咏之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又曰:言私其纵,献豜于公。至于公田则思君,献豜则思君,而百姓之愿为公死可知也。常人之情,或反唇于室,而不容不披发于斗邻。或构仇于酒杯,而不能不卒然匍匐于拯水火之际。何者?其所居之习然耳!今一井之内,婚娶丧葬,老死不出于其乡。岁时则相藉,子孙则更抱,人谙其名姓里居,而世共其生死缓急,以此思战,战宁有不胜者乎?况沟洫川浍,相错如织,则不必设地网以制戎马。比屋皆土著,则不必立保甲以稽奸伪。民二十而受田,六十而归田,则不必汰老弱以核军籍。田中有庐,疆场有宫,则不必裂地以处师徒。我耘我耔,我黍我稷,我仓我庾,则不必飞千里之刍,挽万钟之粟,以给廪饩转馈饷。夫今日之国家,其渐趋于贫弱者。为其以东南之民,驱而养西北之兵也。卒之首与尾两穷,而富与强俱困。公惟借民以足食,旋借民之食以足兵。无召募拣选而技良,无营堡斥堠而备设,无更番屯戍而居处宁,无牵制观望而肝胆壹。规疆理为营阵,揭锄挺为干戈,转用其所以毙兽者以为毙敌之法。上不言,下不觉。百姓日驯夫狠戾不肖之心,而国家坐享夫数百年全劲之利。老氏曰:“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易》曰:寓天下至险于至顺,呜呼!公之意岂亦本诸此欤?盖尝譬之,井田奕局也,田猎之阖辟纵横、屈伸进退,其变迄于不可胜记。皆所以按其局而布之为势也。后世若柳宗元之封建,林勋之本政,其井田纯用局者也。狩于郎,兵于崇丘,讲武于平乐,观阵兵于骊山之下,其田猎纯用势者也。时异世殊,必举三代之法以困人主,是又执死势而覆故局者也。改阡陌,恣游畋,是局残势败者也。新莽以井田饰乱,汉诸帝长扬上林以田猎饰治。局非局,势非势,其不知奕均也。呜呼!宁独汉唐以后诸君子哉!子舆氏之论井田辨矣!公犹得以农事之说笼而掩之,况其下者乎!微独子舆氏,即当时但称师尚父为善将,而不称姬公为善兵。呜呼!圣人之深于藏法一至此哉!夫善易者不言易,善兵者不言兵。而后知兵之所以莫测也。故曰:井田者,古今兵法之祖也。

冯瀛王诗云: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邵康节训子则云:汝固当为善,亦须量力以为之。若不量,虽善亦不当为也。冯言是显者事,邵言是隐者事。

庾开府诗云:对君俗人眼,真兴理当无。吕文靖诗云:贺家湖上天花寺,一一轩窗向水开。不用闭门防俗客,爱闲能有几人来。予山中闭门时,尝以庾之诗谢客,客来时尝以吕之诗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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