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纪兰她们走后,屋子里松快清净了很多,张大川搬了个凳子坐在刚子对面:“抬头看着我!”
刚子失魂落魄地看着张大川。
“说也说了,骂也骂了,下面你表个态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刚子“扑通”一声突然地跪倒在张大川面前说:“求求您救救我们家老爷子吧!”
张大川伸手扶起他说:“快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还没在炕沿边坐稳,刚子又再次跪下求张大川说:“老爷子身子骨本来就弱,要真落小鬼子手里头,不出两天他那条老命就交代了,求求您张队长,从今往后无论您让我干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全都应您!……”
“起来说话!”张大川话音中透出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刚子乖乖从地上起来,坐炕沿边眼巴巴等张大川发话。
“救老爷子我们义不容辞,这点上请你放心。”张大川摆摆手,示意刚子先听他把话说完,“可是,我们师出无名啊。到时同志们问起来,我们救谁去啊?我总不能说,去救一伪军家属吧?”
“可我哥,陈德平他也是你们八路啊!”
“可你不觉得你打平子同志的旗号已经太多次了吗?”
“我嫂子林娇娇,她,她也是你们一伙的。还有,”刚子搜肠刮肚想道,“还有羊粪蛋,不,杨子敬,不信你们问去,前前后后我为独立旅供多少军火,冒多大风险哪?上回不也是我陪他见的您吗?”
“你这个刚子真能掰扯,上回是你陪杨子敬杨连长来的,可那是你自愿的吗?至于你倒卖军火弹药给独立旅,客观上有贡献,但你主观上真是为了抗日救国打小日本吗?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问你那天到孙记茶馆干吗去了,你说要债,你跟谁要债啊?杨子敬,独立旅!所以你刚才说的供军火,实质上只是一种买卖关系,你说这些都能成为你理由吗?至于你嫂子林娇娇同志,她是我们当中一员,但你刚才对她那态度,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是是是,我混蛋,我不是人!张队长您就说吧,要怎么样您才觉得‘师出有名’?”
“我不是在跟你做买卖!”
“不不,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陈德刚怎么做,你们工作队才觉得我脱胎换骨成自家人了?”
“你这种想法就对了,至少是一个良好开端吧。其实刚才我们已经有两位同志去寮海摸情况了。等他们回来吧,一旦情况明了之后,我们再一起制定个营救方案,好吧?”
刚子突然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喝一声说:“前两天您不是问怎么跟织田姐联系吗?我要联系上了这算不算啊?”
张大川竭力压抑住内心的兴奋,回答说:“算啊,如果你真能做到这点,为八路军提供制造特殊武器所需的优质钢材,功德无量!”
“这就算自己人啦?”
“我们叫同志。”
跟织田姐姐通一电话就成同志,就能救老爷子啦?可他还不知道,他正按照魔鬼设计的路线,一步步走向万丈深渊!
五
山里天晚得早,高纪兰陪林氏两姐妹沿小溪没走上多久,天色眼看着就暗了。林娇娇惦记着刚子那头,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里边谈得怎么样了?”
“姐,你这是担心老爷子还是刚子啊?”
高纪兰看看这对姐妹,笑道:“二芬,我听你这话里有话啊。”
林娇娇脸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对高纪兰说:“她这人打小就这样,口无遮拦,想哪儿说哪儿。我当然是担心老爷子了,他老人家这么大岁数别说宪兵队,就是坐车颠个十几二十里,人都散架了。高同志,我冒昧地问一句啊,不知你们工作队有没有可能通过什么渠道打听一下?”
高纪兰回答说:“放心吧林娇娇同志,你就在这儿踏踏实实待一宿,明儿一早准定给你个惊喜!”
二芬揽起高纪兰胳膊,兴奋问道:“你们晚上要行动啊?!”
高纪兰拍拍她手说:“行军打仗你以为孩子过家家啊?不瞒你们说,你们还在屋里哭啊闹啊的时候,张队长就已经安排我们两位同志下山打探情况去了。林,嗨,我还是喊你声林姐吧,林姐,我问句不该问的话吧,既然你现在隶属于地下党组织,为什么不直接动用你那个系统呢?”
林娇娇回答说:“我们有这方面纪律。再说,那次为营救你们,我丈夫平子和其他二十二位同志全都牺牲了,可以说寮海地下党组织在那次行动中丧失殆尽啊!”
“对不起啊林姐。”
“你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的过错。”
“可我作为其中一员,一提起这事总觉得心里愧疚。”
“高同志……”
“我都喊你林姐了,你还那么见外!什么高同志,叫我纪兰,兰妹都行!”
“那好,我就不客气叫你兰妹了啊。兰妹,我看你性格直爽,像是东北那边的吧?”
“我啊,身世可复杂了,生在佳木斯,长在哈尔滨,后来考上北平女子职业学校,毕业后在清华一所实验室里当员工,空了就去旁听他们本科课程,后来再进修研究生课程,一步步走到今天。不过在他们中间我学历还是最浅的。”
二芬吐吐舌头说:“哎哟妈耶,你还最浅?那他们还不都深到海里去了啊?”
高纪兰笑着搂起二芬说:“我就喜欢你这性格,叽叽喳喳像个孩子。其实你不知道,学问深了不好,一个个老气横秋,你猜那王老师多大岁数了?”
“四十?”
高纪兰笑得弯下腰:“哎哟妈呀,你可真敢猜,人家才二十八岁,还没成家呢!”
“那把你许配给他呗!”
二芬说完就跑,高纪兰追着二芬喊打,林娇娇却在一旁若有所思。
到工作队不过半天,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比如眼前这位高纪兰高同志,她性格豪爽,说起话来既有八路军女干部那种泼辣劲,又像邻家小妹在跟你谈天唠嗑,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可正因为她太像八路军,她说话办事太完美了,所以林娇娇反而觉得她不像。回想起在延安“抗大”那会儿她身旁那些女同学,她接触过的女干部,有些还是级别不很低的干部,说起话来总会犯个错,打个磕巴,因为那是跟自己的同志,说话处事用不着那么刻意,随性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她从没遇见过高纪兰这样的同志,她似乎什么都很随意,跟你称姐道妹,可仔细观察你就能发现,其实她什么都很刻意,什么都藏着掖着。这时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不知在什么书中见过的一句话:如果一件什么事,或者一个人太完美的话,那么他或者她就是一种假象。
如果说,高纪兰以及张大川这些人都只是一种假象的话,在他们背后又有什么样的真相呢?林娇娇不断地提醒自己,别胡思乱想,所有这一切都是幻觉,自己是被老爷子突然失踪这件事给打蒙了,以至于神经错乱,想入非非。可她脑子里又有一个声音不断在提醒她:假象,这全都是假象!
那你告诉我真相!林娇娇心烦意乱问那声音说。
他们是魔鬼!
胡说!
真正蒙蔽人们眼睛的假象才是真的假象。
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抓着刚子不放吗?
为什么?
那是他们想从他身上——
……
“嗨!这么出神想什么呢?!”高纪兰一巴掌打醒林娇娇。
“没、没什么。”林娇娇理理她那一头短发,“咱们该回去了吧?”“走,吃饭去!”高纪兰招呼二芬道,“吃饭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