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田算是听明白了:这小子要耍赖啊!
“要不这样,我去给山上发份电报,问问情况,你也再好好想想?”
王山田往柜台那边给山里发报去了,刚子瞅空给高大栓拨了个电话:“是我!别说话给我听好了,我现在在邮电局,赶紧让小钢炮带上他那个排来这儿把我抓了!”
高大栓那头听得稀里糊涂,但又不敢吱声,等他刚明白过来,刚子那头已经挂了。
王山田发完报从电报室出来,见刚子拢着袖子缩头缩脑在那儿吹口哨,便问:“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刚子挠挠头皮说:“还是不行。这事不能急,越急这脑袋瓜越不好使,您让我先喘口气。”
“你都喘多少口气了?”
“气还是接不上。”刚子拿胳膊肘捅捅王山田说,“对了王老师,你那头怎么说?我们家老爷子有消息了没?”
王山田竭力压抑内心愤怒,用尽可能平和的语调回答说:“那两位同志可能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等我们回到山上就有消息了。”
“那我们赶紧回啊!”
“你空手而回怎么向首长交代?”
刚子不时瞟一眼门口那块破帘子布:“可我记不清了有什么办法?没准回去有了老爷子消息,我这一机灵就想起来了。”
王山田在同学中算是好脾气了,这时也被逼得忍无可忍正要发作,一队皇协军士兵荷枪实弹如狼似虎冲进邮局,嘁哩喀喳二话不说铐上刚子,硬是把他从王山田眼皮子底下给押走了。
刚子随小钢炮坐进驾驶室。车子发动后,小钢炮才搂着刚子美不滋滋笑道:“我说大哥,你这唱的哪出啊?!”
坐车头上居高临下,寮海大街那些鳞次栉比的饭馆、茶庄、当铺和妓院一览无余。刚子随着车身颠簸上下起伏,在山坳坳里窝了差不多一个礼拜,眼前景色美得他目不暇接。
“大栓呢?他怎么没来?”
小钢炮用手指指上头说:“混成丘八在上头冻着呢!”
刚子狠狠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猪啊!让长官在上头冻着?!快去,快把他给替下来!”
车子停马路中间,不一会儿小钢炮把高大栓从上头换下来了。车厢里毫无遮拦,冻得他牙齿咯咯咯地直打哆嗦。
“真他娘的冻死我了!”
刚子一脸坏笑,从头到脚打量高大栓说:“瞧咱高参谋这一身行头,委屈了啊?”
高大栓懒得理他,拍拍司机肩膀,示意他开车。
刚子又捅捅他说:“生气了?”
“今天幸亏小钢炮他们没任务,要不这一时半会儿你让我找谁去啊?!”
刚子随手甩出一顶高帽:“那是,有什么事能难住你高参谋啊?”
“最近上头一个劲儿整风肃纪,凡调动一个排以上兵力都得由旅长大人钦定。再说,不是小钢炮这个排我还不放心呢。”
“这么多天没打照面旅长没问起我吗?”
“怎么没问?前两天他小姨子腿抽筋还找你呢!”
刚子差点没笑喷了:“你他娘的就胡诌吧!”
“真的!我那儿单子都一大摞了!”
“你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我说让皇军调去还没回来呢!是啊,你借调手续在我那儿还没销呢。哎不扯这个了,你今天怎么回事?去邮局干吗?还得我调动人马劫你?”
“我们家老爷子让人给劫了!”
高大栓大惊失色道:“怎么回事?他们劫老爷子干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你说他病怏怏一天到晚躺床上招谁惹谁了?这不明摆着冲着我来的吗?!”
“你说内藤?”
“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先跟你打个岔啊,七条找着了,应该说,他自个儿回来的。”
“怎么处理的啊他们?”
“不清楚,现司令部里关着呢。”
“小胖说的吧?你抽空帮我约他见个面,我问问他老爷子……”
“你现在找小胖不是找死吗?如果老爷子真是内藤劫的,他不就是想钓你出来吗?你直奔着钩子去找小胖,这不是找死吗?”
“那怎么办?你帮我问?”
“帮你问没问题,可问完了我上哪儿找你去啊?”
愁云立时布满刚子那张黑脸膛:“我操是啊,有家不能回,你那儿也去不成了!哥哥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倒有一主意,就是怕委屈了哥哥。”
“委屈个屁,现在有地方待就烧高香了!”
“就是先去看守所待两天。今儿这么一闹难保不透出点风声,进看守所顺理成章,那地方我也够得着,安全绝对没问题,就是怕……”
“为老爷子我寮海都进来了还怕看守所吗?走着!”
高大栓再次拍拍司机肩膀说:“去看守所。”
四
一大瓶清酒早已见底,郑责和李茂才酒兴正浓,又让厨子拿了一瓶。
“真痛快!三郎君,多久没喝到这么美味的酒了?”李茂才痛快的不仅仅是酒,在这里,内藤联队司令部,他终于能剥去那层外壳,痛痛快快地对酒当歌,畅所欲言了。
郑责依旧是沉默寡语,一杯杯往嘴里灌着从日本运来的清酒。
“请讲中文!”说完,郑责又往嘴里灌了一杯。
李茂才身子前倾,双手撑在茶几上像只蛤蟆:“这里是皇军司令部!”
他依旧在讲日语。
只见郑责身形微微动了一下,李茂才脸上挨了一巴掌。
李茂才怒极,扑上去就要跟郑责拼命。他虽学过三拳两脚,但哪是郑责的对手?不几招就被郑责摁在席子上动弹不得。
“请讲中文!”郑责还是那句话。
“我讲,我讲!”李茂才从席子上起来,揉着脖子说,“你掐死我了!不过郑责我不怪你,为弟弟心烦我能理解。”
郑责端起酒盅又往嘴里倒了一杯:“不是。”
“不就狗屁家族荣誉吗?”论中文表达,李茂才比郑责强多了,“荣誉是什么?就是别人戴到你头上的一顶帽子,送给你的一件衣服,或者是,你们家门前竖的一块牌坊。你就那么看重那些吗?牌坊脏了,大不了吐两口唾沫擦擦……”
“混蛋!”
“混蛋的是七条那小子!当然,为家族荣誉那也没错,你们浅野家族好歹也算是东京的名门望族,”李茂才毫不介意说道,“可我看不像。喂,不会是受处分郁闷的吧?”
“是。”
“还真是啊?”李茂才替郑责倒上酒说,“不就说了两句‘教授’,啊,还有那什么‘帝国’吗?有什么了不起啊?首长也是,关上门就你们俩人怕个鸟啊?屋里头说两句‘教授’‘帝国’就让人偷听去了?工作队就全军覆没了?小题大做!”
“首长说,防微杜渐。”
“首长他神仙啊?什么‘防微杜渐’?!不信最后你看,首长他要拿不下刚子,到头来还得乖乖找刚子他爹!”李茂才灌下一杯酒,抹抹嘴说,“当然,首长有他的考虑,可他考虑的就一定对吗?好比这次行动,从出发起就无线电静默,结果弄得大本营参谋本部都不知道咱们的方位,让内藤逮个正着,幸亏你们后来把我们救出去了,那两天我跟你说郑责,真他妈不是人过的!”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狗屁!一个脑袋一个思想一种声音,大日本帝国迟早完蛋在他们那帮人手里!”
“难道不是吗?”
“天皇陛下感冒你们发烧,他鼻子不通你们阿嚏,要是陛下短路了呢?你们全跟着一块儿玉碎?”
“这我没想过。”
“是啊,这种问题也不是你郑责这颗脑袋想的。”李茂才起身说道,“行了,这顿酒就到这儿吧,我也该去关照关照咱们那位陈老爷子了。”
“你要干吗?”
“没干吗,我就是要让首长看看,是他先找到织田加代还是我李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