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敬搂着古董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指指前面那块草地说:“上次我就倒在那儿,幸亏后来遇见刚子,才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像我这种在战火中滚过来的都着了道,你一个文弱书生遇见这样的对手吃一两次亏算什么?!”
“他们是同一伙人?”
杨子敬点点头:“张大川!”
古董大惊道:“谜底揭晓了?”
“今儿一大早刚子和林娇娇跑来说的。”说着,杨子敬将刚子所说原原本本跟古董复述了一遍。
古董惊出一身冷汗:“幸亏你当时坚持第二方案,才躲过一劫!”
“可还是晚了一步。”
“都怪我。”古董痛心疾首,说着就要扇自己耳光。
杨子敬搂住他说:“检讨过去是为了以后不再重蹈覆辙,振作点兄弟,接下来还有好多场硬仗等我们打呢!”
“打什么仗?”古董一时没转过弯来,他脑袋彻底锈住了。
“张大川现在身份已经暴露,又带着织田夫人,东乡村肯定是回不去了,他现在唯一能去的就是寮海!”
“你准备打寮海吗?”
杨子敬捧着古董那颗大脑袋使劲摇晃道:“你这个球球真让张大川打坏了?打不打寮海哪是我说了算的?即便要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你觉得能打下来吗?再退一步说,即便能打下来,我们投鼠忌器,织田夫人还在他们手里呢!”
“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这是球球你说的话吗?你说话从来都是用肯定句,什么时候怀疑过自己?!”
“可是现在,今非昔比啊!”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一个军人打败仗并不可怕,怕的是最后他连自信心都给打没了,一旦没有了自信,他就成了一个废人,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古董虚眯双眼看着远方:“是啊,就是让张大川救了的那次,你拿钢盔使劲砸自个儿脑袋,血流了一地。”
“后来呢?你后来都干什么了?”
“假冒政委签字向延安查询。”
“你看你那时候,多潇洒,气贯长虹!”
古董苦笑道:“你就别挖苦我了!”
“这绝不是挖苦!我们独立旅除了你古董,谁有这气魄假冒政委签名?!我杨子敬自问也没有!”
“行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让我振作起来吗?放心吧,我还不至于想不开跳井投河上吊自杀!”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让你回忆一下,当初你那份电报为什么没发出去?”
“还不是赵……”古董锈住的脑袋“咯噔”一下,好像又开始转了,“你说是他?!”
“你不觉得整个事情都很蹊跷吗?两份延安来电都跟事实是拧的,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延安那边出问题了,还有一个,就是咱们独立旅有鬼子的奸细,你觉得哪种可能性大呢?”
“当然是后者了。”
“再联系到你假传圣旨向延安查询那事,他能让你弄成吗?”
“你意思是说,今天这事也是他里应外合弄的?”
“具体情况还有待于进一步核实,但从逻辑上判断,我想八九不离十吧。”
“老实交代,这签字是不是你假冒的?!”“你知道这问题的严重性吗?!”古董脑海里蹦出那天赵参谋说的只言片语。
“你放心去吧,这儿有我呢!”
赵参谋是张大川、鬼子的奸细?是他有意在悬崖边留了个口子,与张大川里应外合劫走了织田夫人一行?转速正常。古董感觉到自己脑细胞渐渐活泛起来。弄清楚赵参谋真实身份并不难,只要再往延安发份电报,一切就全都清楚了。
战马嘶啸,队伍都已经集合得差不多了,杨子敬正跟几个烟袋锅子们在一旁比划着说些什么。艳阳高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今天又是一个好天,但古董心里面的阴霾仍是挥之不去。突然,他觉得又卡住了,它卡在了这样一个关键点上:如果赵参谋是鬼子奸细的话,在我们独立旅,甚至更高一级层面上,是不是还有他的同党,或者是上线呢?
四
从黑暗中出来猛地见到阳光还真有点不适应,二芬眯了好长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山野间清醒的空气。老爷子就躺在她身旁一辆驴车上。她双手绑在一根绳上,绳拴在驴车上,她现在跟老爷子,跟陈家真正的命悬一线,呼吸与共了。老人家跟任何时候那样一直在闭目养神。二芬心里想道:也许对老爷子来说,黑夜和白天,地窖和野外根本没有区别。
姐和刚子走了整整一天一夜了,他们能突出重围吗?要逃出去了他们会去哪儿呢?在二芬看来,昨天她把逃生的机会让给姐,就等于把刚子让给她,没有了刚子,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生不如死。
你把男女间这点事看得太重了。老爷子说。
二芬心里不服:您这把岁数当然看轻了。
昨天刚子和姐刚走没多久,就下来两人不由分说给她和老爷子蒙上眼睛,走了好几个时辰才到一地方住下。这回没让他们住地窖,二芬虽然一直给蒙着眼睛,但从空气的温度和湿度上她一下就判别出这是在地上,而且很可能是一间柴房。许是给刚子弄怕了,孙子们不但捆上她手脚,连眼睛上那块布也都一直蒙着没取。
还让不让人活了?!二芬心里烦躁,一直拿脚搓地,搓到最后老爷子都听不下去了,说:“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我不!我就不!”
“你这么搓他们就给你松绑了?”
“我乐意!”
老爷子似乎笑了一声:“那你就接着搓!”
二芬突然停下脚说:“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笑?!”
“照你说我应该怎么样?”
“反正我笑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心不静,心浮气躁,气躁生急,急则万事休矣。”
二芬嘟囔道:“我没您那么好修为。”
“所谓修为,是修炼之后的作为,有谁打娘胎出来就有修为的?”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修为他干吗?!”
“你在说刚子?”
“都怨您,当初跟我们家老爷子随口一说,说完又撒手不管了!”
老爷子笑道:“你让我怎么管?强摁着刚子跟你拜堂成亲?”
“谁让您强摁了?您明知道他跟我姐不合礼数也不管管!”
“他跟你姐怎么不合礼数了?”
二芬理屈词穷,道:“反正您老偏心!”
老爷子难得笑之又笑:“你这孩子,要说偏心我怕还是偏你这边多些吧?”
“真的?”
“真假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跟娇娇从来不这么说笑。”
“我姐也这么说。”
“是吧?你对我孝顺对刚子好,这我一直都看在眼里,可是孩子,喜欢一个人光对他好是不够的……”
“我就差没把心掏给他您还要我怎么样?”
“所以说你一根筋嘛,有时候你还真不能掏心掏肺,你越黏糊他越躲你远远的,是不是这样啊?”
“还真是!您看我姐对他越凶吧他越上赶着追,可我这边呢,对他越好他越躲你远远的。有时候我心想,有什么了不起啊姑娘我还不伺候了呢!可下回再碰见他还是管不住自己,您说这怎么回事啊?”
“这就是人的天生秉性,相生相克。”
“什么意思?”
“就是娇娇克刚子,刚子克你。”
“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所以作为过来人,我还是劝你,别把这事看那么重。世上所有事情,过后你再回头看,都只是浮云。”
“您说得轻巧!”
“不轻巧你怎么办?比如我们现在两个,让人家五花大绑还蒙着眼睛,一会儿地下一会儿地上,一会儿朝东一会儿往西,你看重,义愤填膺或眼泪鼻涕它有用吗?”
“这倒也是啊。”
“你看我们这么说说笑笑,一晚上轻松愉快不也很快就过去了吗?”
“老爷子,您说他们最后会怎么咱们俩呀?”
“我也说不好。但有一条,只要刚子外头好好的,我们这两张牌他都没地方打去!”
“那咱们呢?”
“踏踏实实地,该吃吃,该睡睡,吃饱睡足了才能跟鬼子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