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责得意道:“那是首长部署有方!”
“屁!他部署有方?他要部署有方这回早把那什么书记毙了!”
“你懂个屁!独立旅往延安连发了两份查询电报,查谁?除了首长他能查谁啊?要不是首长部署有方我跟你说,早露馅了!”
“独立旅里有首长的人吗?”
“岂止是独立旅!”
李茂才大惊道:“不会吧?”
“那你说,我们整个队伍都已经进去了,为什么最后一枪不发又撤出来了呢?”
“为什么?”
“非不能为,乃不为也。”
“我问你为什么不为?!”
“因为这次来的那个是……”
“高级内线?!”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八路把我们的一个高级内线派来接受采访,结果参谋本部居然派我们来除掉他?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过平心而论,直到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无论参谋本部还是首长,都不知道最后谁来接受采访。”
李茂才兴奋地直搓手:“有没有这种可能,八路已经察觉到这高级内线有问题,故意派他来测试一下呢?”
“哎,有这种可能。”
“那么,首长这么围而不打,不就等于告诉人答案了吗?”
“再往深追究我也说不清楚了,但首长部署的行动并没有结束,这点我可以很确切告诉你……”
这时船体突然很猛烈地震了一下,不一会儿船老大急吼吼进来说,船舱进水了!
郑责透过前窗看了一眼,海岸线已遥遥在望。
三
织田加代使整个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据她自己说,她是在渔船触礁,全船人落水后趁乱逃出来的。
进入旅部后不久,织田加代实际上就被软禁起来了,她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女战士,还有一名女战士名为服务员,实则兼有内卫监视任务。负责了解情况的一位调查组成员也是位女同志,姓江,她很客气对织田夫人说,叫我小江就行了。调查组是由八路军总部和中共北方局联合组成,前天傍晚刚抵达独立旅的。
小江在了解了整个事件来龙去脉后说:“按照您的说法,您实际上是在采访前四天就已经到我们寮海地界了,只是没有登岸,而是到东洲岛见张大川去了,是这样吗?”
“是。”织田加代简短答道。
“然后,您被扣押十六天之后,于昨天下午突然乘渔船被押回寮海,您知道为什么回寮海吗?”
“不知道。”
“再接下来,在临近寮海一海里处渔船突然触礁进水,您趁机潜水逃出魔掌。请问,您平时游泳怎么样?”
“我大学时一直是全校女子游泳前三名!”
“真了不起,”小江由衷赞叹了一句后又问,“您是从什么地方上岸的?”
“一个小渔村吧,我以前来寮海从那儿走过,但具体地名不记得了。”
“然后您又花了大半夜时间从小渔村走到我们独立旅防区,一路上没发生什么情况吗?比如碰上敌人的哨卡、巡逻队之类的?”
“没有。”
“您太幸运了!”
小江这次随调查组经历了无数关卡哨所和敌人巡逻队,有好几次她都觉得绝望了,但最终她还是过来了。因而她对从沉船跑到山上的织田夫人表示出了由衷的敬意。
但当晚调查组开会时她遭到严厉的批评,原因是她问话过程中往往以宏观遮掩细节,以主观推断替代了许多本应由对方回答的问题。比如,在沉船过程中船上原来那三人怎么个情况啊?他们会不会水?如果会水的话有没有追她啊?有没有开枪射击啊?再比如,现在是寒冬腊月,一个女人家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上岸后一身湿漉漉很快就冻成冰棍了,她在哪儿换的衣服?又在什么地方休息,吃饭?从海边到我们防区最近也有几十里山路,她一个人半夜三更怎么走上来的?还有,像她这种身份的一旦走脱,照理敌人应该有相应动作,为什么她一路顺利,根本就没碰上敌人呢?……
小江不服气说:我是怕问多问细了会招致反感,毕竟人家是大牌主播,又是海外爱国华侨,处理不当影响不好。
这些问题务必要问清楚,这么做既是对我党事业负责,也是对她本人负责!
这位组长姓杨,是北方局组织部负责人。他之所以对小江严格要求,是因为他这边在对赵文宇审问中扯出了许多重大问题,这些问题不仅事关独立旅的马政委,还涉及总部、北方局和延安方面相当一级的领导干部,现在盖子刚刚揭开,下面的水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调查组副组长姓何,是八路军总部保卫部副部长,在整个对敌斗争中的安全保卫及反间谍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他亲自参与对织田加代问话后,尤其问了昨晚杨组长提出的那几个具体问题后,基本排除了嫌疑,同时通过马政委和古董所见过的前后两位织田加代之间的比对,更确定了眼前这位织田夫人的真实性。
当天晚上,旅长在旅部摆了一桌酒席,为织田夫人压惊,同时也算是为调查组洗尘。旅部炊事班竭尽所能,炖了一只从老乡家买来的老母鸡,然后又拼拼凑凑搞了七八样菜。唯一管够的是酒,用大粗瓷碗盛着,喝完一碗,由站背后的警卫员再拿坛子往碗里倒。织田加代以前喝过,知道这种酒的厉害,刚喝半碗就死活不肯再喝了。旅长豪放,亲自拿酒坛子要给她倒上,说,您织田夫人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山里条件比不得你们南洋,但酒必须喝好!
织田加代用手捂住碗口说:“旅长盛情我心领了,但我确实不胜酒力,再喝下去恐怕就醉了。”
旅长仍不死心说:“醉了好睡啊,一觉睡到大天亮,多好?!”
织田加代说:“可我今晚还有些事想找政委谈谈,谈完后我准备明天就下山,回南洋去了。那边一大摊事还都等着我回去处理呢!”
织田加代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位都面面相觑。马政委目前正在接受调查,与织田加代深入接触肯定不合适,可是,这种党内的事情怎么向她解释,又怎么解释得清楚呢?
杨组长端起酒碗站起来对着织田加代说:“这酒我干了您随意,旅长同志,我看喝酒这种事情还是量力而行吧,啊?”
织田加代浅浅抿了一口说:“谢谢杨组长体恤。我冒昧地问一句,马政委他今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来啊?”
杨组长显然没能岔开话题,还是何副组长反应快些,说:“为这次采访马政委整整筹备操劳了一个多月,没承想是这样一个结果,心里一直过不去。晚饭前我们征求过他意见,他说身体不适就不来了,让我们代他向您致歉。”
织田加代失望地转动着酒碗,心里七上八下。她之所以冒险上山,就是想把她在渔船上听到的一切尽快转告给八路。可上山后她所见所闻,还有她所遭遇的监控、问话,都使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在彬彬有礼的背后感觉到了戒备和不信任,今天晚上调查组这两张陌生的面孔,以及政委无故缺席,更进一步加强了她内心的这种感觉。
我们整个队伍都已经进去了,为什么最后一枪不发又撤出来了呢?
独立旅有首长的人?
岂止是独立旅!
高级内线?
织田加代的专长是播音和社会活动,关乎于政治、阴谋、欺骗和陷阱都是她所不熟悉,也是她厌恶和逃避的东西。可当这次她满心田灿烂阳光来到东洲岛后,发觉自己竟陷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和漩涡里,不能自拔。东洲岛那十六天对她刻骨铭心。她想,既然一个自称为延安工作队队长的鬼子,能把她从南洋诓骗到一座荒岛上,既然赵参谋、马政委,包括她以前在天津见到过的魏书记都靠不住了,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有什么事情值得她相信呢?
于是她决定慎言,她要把她所听到和知道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她借口不胜酒力,在小江搀扶下跌跌撞撞离席先走了。
何部长搞了十多年的侦察保卫工作,是何等的眼光?织田加代离席后,他就对杨组长和旅长说,织田夫人找政委一定有事!那两位也有同感,但究竟是什么事呢?它与他们目前正在调查的案子究竟有无关系,如果有关系的话,那又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在独立旅旅部驻地,今晚注定有好几人长夜难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