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条在仓井墓前等到了前来祭奠的野田等三位同学,今天是仓井去世第七七四十九天忌日,七条算好他这三位同学一定会如期出城来祭奠的。
七条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讲完他的故事,几位听完了还觉得不过瘾,非缠着他让他讲讲织田:
“她长什么样?”
“她多大年纪?有没有结婚?”
“可最近一直没听到她播出,她是不是病了?”
……
这几个同学都是织田的粉丝,听说七条竟进了他们偶像的公司,一脸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嫉妒。
七条对他们说,他这次回寮海就是来找织田的。
野田等人欢呼雀跃:
“她来寮海了?!”
“能不能让我们见见她?”
“怪不得这么长时间听不到她声音了,她来寮海干什么?”
……
一束野花和三支步枪被冷落在仓井墓前。果不其然,同学们如刚子和高大栓所断定的那样,一个个全都进笼子了,七条现在按刚子的吩咐开始关门了:她现在就在司令部里!
晴天霹雳!
“没听说啊?”
“她来司令部干吗?”
“难道是让内藤,抓了?”
“真的假的?你不会拿这个来吓唬我们吧?”
……
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于是便纷纷指责七条撒谎。
七条说:“真的假的问你们自己啊!为什么最近进镇关卡全都换成我们日本人了?你们司令部周边的警备也比往常强多了吧?难道你们进进出出全都是睁眼瞎啊?!口口声声织田这个织田那个,真到了织田蒙难需要你们出力的时候一个个全都变成瞎子聋子和哑巴啦?!”
这也都是刚子教的。刚子说,你这时候必须要喊,显得你很气愤的样子,在气势上先把他们压住!
七条不解说,可是他们真的是不知道啊,我这么压他们,岂不是很没道理?
刚子恨铁不成钢,他先把七条骂了一通,说,你个榆木脑袋!你这么说不是让他们觉得心虚理亏,你好往下提条件吗?你帮我们混进去了,再让他们弄点内线消息,我们完成任务后不就带你上山找织田加代了吗?所以你现在无论做什么,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织田加代,明白吗?
七条还是没怎么明白这里面的关系,但他依照刚子所说的“气势上压住”他们后,果然有效,野田几个立刻觉得是自己疏忽大意了,居然这么大动静变化都没注意,纷纷问七条怎么做才能救出织田加代?
七条现在对刚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对野田等人说:“仅有我们几个是远远不够的。”
野田说:“可我们就这几个啊!”
刚子和高大栓躲在坟墓后边的小树林里,心里骂道:他娘的也是个榆木疙瘩!
七条突然话锋一转,说:“解救织田,必定会成为我们千叶音乐学院历史上最辉煌的一笔,也必定会成为织田广播电台节目中最精彩的一段!”
他这几句话说得野田等人热血沸腾,也让刚子和高大栓拍手叫好。高大栓悄悄问刚子说,这两句不是你教的吧?刚子说,这我也教不出来啊。
“不过各位同学,”七条又把话给转回来了,“我先在这里给大家谢罪了。”
野田等人莫名其妙,说:“你莫名其妙干什么呀?解救织田夫人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你谢什么罪啊?!”
“我考虑到仅凭我们几个是绝对救不了她的,所以我擅自做主,事先没征得几位同意就把八路请来了……”
不出刚子意料,即便前面铺垫了这么多,野田等人一听到“八路”二字,还是本能地端起枪四下张望。
该出场了,刚子和高大栓掸掸身上的泥土败叶走出小树林,跟七条打招呼说:“喂七条,你这几位同学这么对咱俩,可不礼貌啊?!”
七条用日语将刚子这句话翻译给他们听后说:“你们还想不想救织田加代了?他们都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要再这样,我就让他们回去了!”
野田虽然放下枪,但神情依旧显得紧张。他问七条说:“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七条看了看刚子,笑着对野田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织田的弟弟!”
野田等几人瞪大眼睛看着刚子:“是吗?!”
七条又说:“不过不是亲的,是几年前织田来寮海住在他们家,结拜后认他做弟弟的。”
野田顿时放轻松许多,主动与刚子握手并唧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刚子转头看看七条问说:“他说什么呢?”
七条翻译道:“他说他很高兴认识你。在他心中,织田夫人就像是一位女神,你是女神的弟弟,他为你感到骄傲。”
刚子说:“你告诉他,今天女神有难,我们一块儿齐心合力想办法把女神救出来,他,他,还有他,功劳大大的!”
七条将刚子的话翻译给野田后,野田提出最后一个疑问说:“你说的八路就他们两个吗?”
这回七条自作主张回答说:“他们是先头部队,先进镇打探一下情况,大部队在后头呢!”
半小时后,野田三人、七条带着他们这支“先头部队”顺利过关。过关时野田指指刚子和高大栓跟执勤的几个鬼子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个鬼子冲他们点点头,挥手就让他们过去了。最后那句刚子听懂了,翻译成中文是:
“他俩是皇协军便衣!”
进了寮海镇,刚子和高大栓顿时有了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在背街一条小胡同里,刚子与野田等人握手道别,七条死活不愿跟野田他们回军营,刚子好歹劝半天,说,你要不回去,怎么勾出郑责?你不勾出郑责,我们又怎么知道张大川窝在哪里?七条说,郑责要知道我回来,非宰了我不可!
刚子只能以身说法:“张大川还一直憋着想宰我呢!没办法兄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我就权当那孩子吧!”
看着七条远去的背影,高大栓颇有些于心不忍,对刚子说:“你也太狠点了吧?”
刚子说:“你可怜他谁可怜我啊?他七条命值钱,我刚子就活该让张大川宰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他七条能有你刚子精吗?”高大栓说,“行了,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就看他造化吧。晚饭上哪儿?”
“泰兴楼啊!”
高大栓欢欣鼓舞,可转念一想:“那地方人多嘴杂,能行吗?”
刚子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说:“忘了咱干吗来了?!鱼饵!”
他俩在泰兴楼饱餐一顿后正要去迎春楼,没想竟在楼梯口撞见了杨子敬!杨子敬穿了一身马褂长衫,脑壳上戴了顶礼帽,后边跟了俩横着走路的家伙。刚子擦肩而过给了他一白眼,心想:这孙子人模狗样还挺能装,他来泰兴楼这顿饭独立旅能给报吗?
他胡思乱想正要出门,只听得杨子敬在他后边喊道:“这位先生请留步!”
当时刚子心里那个气哦!羊粪蛋你是嫌我死不够快是吧?催命来了?!但他还是笑眯眯转身冲杨子敬问道:“先生有事吗?”
杨子敬上前一步端详半天,问:“先生贵姓?”
“我姓杨!”
“先生姓陈,大名陈德刚,小名刚子对吗?”杨子敬声音还挺大。
刚子拱手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杨子敬一把抓住他手说:“幸会幸会,来来,一块儿上去喝两杯?”
刚子甩开杨子敬说:“你没看我刚从楼上下来吗?老子吃过了!”
杨子敬又来拉刚子:“吃过了再喝两杯又何妨?”
高大栓本来走前边的,这时候也冲上来帮衬着说道:“嗨我说你这人懂不懂规矩啊?喝酒有强拉的吗?!”
杨子敬身后那俩家伙也想冲上来帮架,杨子敬挥挥手拦住他们说:“这就是你不对了刚子,我好心好意请你喝两杯,你这干吗呀?想打架吗?”
这时周边已围了一大群看客,刚子被杨子敬弄糊涂了,他这是想干吗呀?台本里有这一出吗?还是老套路,以攻为守,看他怎么应对吧:“先生,我们认识吗?”
杨子敬歪头看着他:“你不是刚子?”
“我说我刚子了吗?我问你有何指教,你接着上来拉我手说幸会幸会。”刚子冲周边的看客问道,“大伙儿给说说是不是这样啊?”
看客们给了一大哄。
杨子敬自言自语说:“不对啊,怎么长这么像呢?”
“我打小就这么长的!合着我长错了?”
看客们又给了一大哄。
“你真不是刚子?”
“真不是!”
“不是那正德堂陈老爷子家老二,皇协军医官刚子?”
“我说你这人还有完没完啊?!”刚子转身拉起高大栓说,“走!碰上一神经病!”
“嗨,今儿真邪了门了!”杨子敬摇摇头对周边一众人拱拱手说,“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
二
织田加代今儿没走成,被调查组的何部长又多留了一个晚上。
织田加代心里有些不快,对何部长说:“我南洋那边一大摊事呢!”
何部长笑笑说:“我知道我知道。夫人日理万机,工作一直都很忙的,可我想在山上多待一天还不至于耽误您太多吧?”
织田加代伸出一根手指说:“说好了就一天啊!”
“就一天!明天我带人亲自送您下山!”
“这就不必了。何部长有什么话就抓紧时间问吧!”
“这样吧,还是我先来介绍些情况,权当抛砖引玉吧。”何部长介绍完赵文宇案后说,“这位赵参谋您见过,去年您来寮海时,是他和马政委一块陪您见的北方局领导,还有印象吗?”
织田加代点点头说:“大约三十岁年纪,长得白白净净戴一副眼镜,可他怎么会是日本特务呢?”
“据他自己交代,他是在延安上‘抗大’时被当时的教员,后来独立旅政委马勇发展加入敌特机关的。”
织田加代赶紧用手捂住嘴,免得叫出声来:这太可怕了,难道马政委他也是日本特务吗?!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位何部长为什么要留她了。
马政委他今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来?
晚饭前我们征求过他意见,他说身体不适就不来了,让我们代他向您致歉。
他们在怀疑我,怀疑我为什么要提出要见政委!织田加代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苦涩的酸楚。
何部长似乎一眼洞穿了她的心思,说:“夫人千万别误会,我刚才把我们这么秘密的事情都告诉您了,无非是想表示这样一种态度,您是我们尊敬的国际友人,在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这一点上,我们息息相关,荣辱与共!”
织田加代苦涩地笑了笑说:“可是我毕竟不是贵党人士,你们中间有很多事我都搞不清楚,也不便参与!”
“可如果有些事与您有关呢?”
“我不清楚何部长所指何为?”
“比如张大川冒充我延安工作队一事,不仅破坏这次采访,同时也给夫人您身心带来了极大伤害;再比如说,我独立旅赵文宇案,他勾结敌特,前后两次篡改延安电文内容,以至于我们没能及时察觉张大川真实面目,连累夫人您误入敌人圈套,为此我代表调查组,也代表八路军总部首长,在此向您表示诚挚的歉意。”
织田加代显得有些感动:“这也不怨你们。”
“所以夫人,在我们看来,您与我们共产党、八路军、中国乃至于世界上一切反对法西斯主义,抗击日本军国主义的正义力量,已经紧紧联系在一起,密不可分了!”
织田加代仍显得忧虑重重:“可是我这个人过于简单,很多时候根本分不清敌我是非,这次张大川是一个例子,独立旅马政委也是一例。”
何部长明白织田加代的意思。在马政委问题上,调查组本身就有着不同意见,甚至是激烈争辩。以杨组长为代表认为,现在据赵文宇供认,马勇是发展他加入敌特组织的介绍人,也是他来独立旅后的直接上线,两次延安来电都是他下令篡改,并由他递上旅部会议的。此外,整个采访安全保卫工作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遮天,一手操办,还有三次与张大川见面,其中两次都是他带着杨子敬到对方驻地去的,所以无论从证据到逻辑推论来说,都已充分证明,他就是破坏这次采访,并勾结敌特企图谋害我方高级首长的罪魁祸首!因此他们意见是,尽快将审讯结论分别上报总部和北方局,听候上级处理意见。
何部长明确表示不同意这种意见,他提出三条反驳理由:第一,仅凭赵文宇一人指控,证据单薄,不足以支撑这样一个大案;第二,马勇本人坚决否认赵文宇对他的指控;第三,杨组长方所谓的逻辑推论牵强附会。相比较旅长而言,马勇是独立旅老人了,他对寮海周边的敌我态势,独立旅人员装备都比旅长熟悉,由他来操办这次采访的安全保卫工作并无不当;所谓三会张大川,旅部那次有旅长在场,另外两次都有杨子敬陪同,有人证可以证明,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都属于正常工作范围;至于赵文宇指控的吸纳他进敌特组织,直接上线,令他篡改延安电文等等,至少还应该进一步调查取证,才能够最后下结论断案。
还有一条何部长没说,因为那是他的一种直觉,是他十几年对敌斗争中磨练出来的一种直觉:这很可能是敌人的反间计!在这点上他和旅长有着共同的基本出发点:他不相信,一个曾参加过“五四”运动,与周副主席、邓书记、聂政委同时赴法勤工俭学,早在法国就已经参加了共产主义小组的老革命老同志会是日本特务!
可是,这一切他又怎么向织田加代解释呢?
“马勇政委的问题我们正在调查,我现在只能告诉您,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一切都只是假设。”
织田加代急切问道:“这么说来,马政委他不一定有问题了?”
“这是假设之一。织田夫人,我希望您能够坦率地告诉我,您昨天晚上提到马勇政委,是不是有事找他?”
织田加代犹豫了一下,说:“是的。”
“那您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三
从泰兴楼出来后,刚子和高大栓直奔迎春院,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小胖。
本来,刚子曾想让野田他们给小胖带个信,可后来一想,小胖与野田不熟,他又常在内藤身边,万一弄不好打草惊蛇再把小胖这条线给毁了,还不如去迎春院守株待兔更稳妥些。
小胖这小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好色,迎春院里面一个叫杜鹃的,是他最中意也最常光顾的丫头。迎春院里比较拿得出手的小姐一般都有一两个丫头,丫头不接客,但可以有相好,杜鹃就是小胖的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