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和高大栓沿着一条似乎是无穷尽的甬道往里走,两旁斜插着一些火把,照得两人影影绰绰。刚子头一回来这地儿,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格局设置大为不解,问高大栓说:“你不会走错了吧?这他娘的妓院还是监狱啊?”
高大栓笑道:“老帽了吧?这叫作情调!”
寮海大小妓院十数家之多,每家门前都是大红灯笼,莺语燕声,可唯独这家迎春院门口黑不溜秋,只孤零零挂着块上题有“迎春院”三字的牌匾,和站了俩长衫马褂的伙计,进门便是这条甬道。可甬道到头再往里一拐,刚子眼前一亮,偌大的庭院里花木扶疏,亭台楼阁倒映在水面上,流光溢彩,两名丫头手提着灯笼一手搀着一个,从紧贴着水面的石块上走过,然后再进到一座灯火辉煌的前厅大堂。
老鸨与高大栓老相识了,在他身上拍打几下后说:“您可是有时间没来了,都把我们忘了吧?”
“哪能呢!”高大栓笑着将刚子介绍给老鸨说,“今儿给你带来位贵客,大日本帝国参谋本部特使,大茂刚子先生!”
说话间茶水面巾瓜子蔬果全都上来了。老鸨偷着看了眼一脸严肃的刚子,悄悄问高大栓说:“这位刚子先生想要哪位姑娘啊?”
高大栓喝了口茶,又嗑了两颗瓜子后才慢悠悠说:“我来前问过了,特使先生不喜欢你们家姑娘,他说花姑娘的不要!”
“那他……”
“上丫头啊我的老姐姐!”
“可是,”老鸨一脸难色道,“可您知道我们这儿规矩的呀,丫头她,她不接客呀!”
“都什么时候了还规矩?!你这迎春院不想开了?!”
老鸨惊出一头冷汗,连连点头说:“是是,但不知特使先生看上我们这儿哪位丫头了?”
“我觉得春儿房里的杜鹃不错。”
“杜鹃可是郑翻译官包下的呀,高参谋您看能不能上别的房里看看?”
高大栓伸手就是一大嘴巴:“给脸不要脸是吧?你今儿要不给我伺候好了这位爷,我立马把你这迎春院拆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老鸨捂着脸赶紧吩咐龟公去叫杜鹃。
不一会儿,龟公把杜鹃跟小胖全带出来了。出来时小胖还挺横:“谁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到老子头上动土?!”
高大栓上去又是一大嘴巴:“你爷爷!”
小胖被打得七荤八素,傻傻地看着高大栓跟刚子。高大栓一把将他拉到刚子跟前:“小子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位是大日本帝国参谋本部特使,大茂刚子先生!”
小胖下意识地哈腰向刚子鞠了个躬:这刚子什么时候成特使了?
刚子根本没理会他,起身背手往后面走去。杜鹃一面扶着刚子,一面频频回头看着小胖,小胖莫名其妙捂脸看着高大栓,悄声嘀咕道:“大哥你们搞什么呀?!”
“你是不是不放心你那丫头,想一块儿跟进去看看啊?来,我成全你,我跟你一块儿去看看,这帝国特使是怎么折腾你那丫头的!”
大堂所有人都让刚子和高大栓给弄蒙了,打迎春院开业以来,就没见过这么玩的!
进入杜鹃闺房后,高大栓塞给杜鹃几枚银元,对她说:“先去你姑娘那儿待会儿,我们跟你相好的说几句话。”
杜鹃这时已吓得不行了,上下牙齿打着架问:“你、你们不会怎么他吧?”
高大栓挥挥手说:“放心吧,一会儿就把你相公全乎个还给你!”
高大栓进屋时,小胖已经跟刚子在那儿说笑开了:“不带这么玩的啊!大栓刚那一嘴巴,这会儿还疼着呢!”
高大栓笑着落座说:“活该!你小子天天寻花问柳,快活神仙,今儿让哥哥逮着打一嘴巴还不应该啊?”
小胖不干了,他冲着刚子嚷嚷道:“他,他这是什么道理?我快活神仙碍他什么事了?!”
刚子笑道:“行了行了说正事吧。哎小胖,你最近在司令部听说什么没有?”
小胖还想着那一巴掌呢,没好气答道:“没有!”
高大栓又伸出巴掌说:“你不好好答话信不信我还扇你?!”
小胖哭丧着脸:“你们让我说什么呀?!”
刚子冲高大栓使了眼色,说:“我这么问吧,你们司令部最近有没有来人,大约四五十人的样子?”
“你问这干吗?”
“我当然有我的道理,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前两天晚上内藤还为他们摆酒表示欢迎呢。”
刚子拉起小胖的手说:“再打下去日本人快完了你知道吗?”
“是啊,最近我看他们一个个耷拉个脸,全都蔫了。你打打中国也就算了,跟美国人玩,姥姥!”
“也不光是美国,他中国也打得不顺哪,你知道前两天来的那拨人他们干吗的吗?”
“听说是什么中野学校玩特种作战的。”
“就是杀平子、藿香,绑我们家老爷子,还一天到晚装什么八路工作队那帮孙子!”
小胖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们啊?!”
“小胖,咱是哥们儿,哥哥今儿跟你掏句心窝子的话,别再这么稀里糊涂混日子了!小日本要哪天完蛋了,你怎么办?到时候让人戳脊梁骨吐唾沫星子骂你是汉奸啊?”
小胖垂头丧气道:“可、可我都已经上错船了我还能怎么办啊?!”
高大栓插话说:“所以你天天来迎春院泡着?”
小胖冲他翻了下白眼说:“去!”
刚子笑道:“大栓也是为了你好。你看这么着行不行?你呢,暂时在内藤这边给我们做个内应,我帮你到八路那边先挂个号,算是替八路干了,到时候哪天小日本卷铺盖滚蛋了,你也好有个说头啊。”
小胖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顿时兴奋起来问刚子说:“大哥你现在当八路了?”
高大栓在一旁注脚说:“那当然,现在你刚子哥是八路跟前的红人了!”
“别瞎说!”刚子又转过头对小胖说,“这帮人眼面前是八路最大的对头,你能帮我弄清楚他们现在里面的情况吗?”
小胖摇摇头:“这帮人独来独往连内藤都信不过,更别说我一小小翻译官了。”
“他们怎么个独来独往法?”
“你先说住吧,本来内藤司令部都腾出来了,可他们偏要住小学校……”
“他们住小学校?”
“就七八个伤兵住医院了。”
刚子与高大栓交换眼色后问:“医院警卫得严吗?”
“还行吧,跟往常差不多。”小胖突然警觉道,“你们不会打医院主意吧?”
“你觉得行吗?”
“行是行,可就是离司令部太近,到时候怕不好脱身。”
“这样小胖,你现在就回去,到一中队三小队找一个叫野田的日本兵,他会带你跟七条接头的,还记得七条吗?”
“当然记得,他后来不是失踪了吗?又回来了?”
“这个以后再跟你解释,你找七条,让他在兵营里边放个火啊,打个枪什么的,甭管他怎么弄,反正动静越大越好,记住了吗?”
小胖庄严地点点头。
“我们那边最后要成了,我给你记头功!”
四
七条与刚子分手后,并没随野田他们回军营,而是一个人去了医院。因为那里他有一铁哥们儿叫佐藤,是个男看护,此人是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织田加代那个广播电台就是他告诉七条的。
佐藤将七条裹了满头纱布,并给他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说,明天上午才查房呢,好好休息吧,晚饭到时候我会叫他们送来的。说完就走了。七条从南洋出发后没睡过一整觉,这两天全都是提着颗心在那儿硬撑着,佐藤刚走,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可他不知道他这一睡,差点睡出天大的麻烦。
他跟野田分手时并没说他去哪儿,干什么,野田以为他不过是街上随便转转,一会儿就能回来,便按照刚子的吩咐去找了郑责。郑责开始时不信,问了野田许多问题,直到野田说出七条是回来找织田加代时,郑责才知他所言不虚,赶紧随他去了兵营。他们从傍晚五点多等起,一直等到快八点还没见七条回来,郑责急了,问野田到底怎么回事?野田想了想说,除非他去医院了。七条在野战医院有个哥们儿,叫佐藤,是他除几个同学外走得最近的一个关系。
郑责赶到医院时,小胖刚进兵营找到野田,刚子和高大栓从迎春院出来,正赶往医院,几方脚前脚后都只差一步。
郑责在医院里好不容易找到佐藤,拿枪问他把七条藏哪儿了,佐藤死活不说,惹急了郑责,拿枪柄狠狠揍了他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可佐藤就一口咬定打七条失踪后再没见过!郑责怒了,一拳砸昏佐藤后,直接找到院长办公室,调来当天住院和当晚配膳名单,一对就把七条给对出来了。佐藤给七条安排病房时并没办入院手续,可用餐单却赫然榜上有名。郑责按图索骥找到七条时,他还在那儿呼呼大睡呢,床头一份当日晚餐纹丝未动。
郑责捏着七条鼻子左右开弓打了他俩耳光,七条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直愣愣看着郑责问:“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