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盛刚当了警卫班长那阵子,他天天回家,但春凤还没有出月子,即便他有那种欲望,也不得不克制着。他围在春凤和孩子身边,烧水做饭,问凉问热,甚至毫无怨厌地洗屎赫子。春凤心中有所感化,她以为男人的心性有所改变,她的好日子可能要来了。
孩子出了满月之后,乔盛大白天就回到家里,他要春风陪他上床。春凤以为他在月子里被憋坏了,也就体贴他,二话没说就宽衣解带。
乔盛喜不自禁,以为女人这回是要开化了,便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春凤,翘腿。”他嬉笑着说。
春凤一怔:“不翘。”
“都生了孩子的人了,还忸怩什么?”
“做了母亲的女人,就更应该正正经经。”
“别×蛋了。生了孩子的婆娘,家伙儿都大了,横骑竖跨都能行,甭说翘两双腿。”
“那是别人的婆娘,我可是春凤。”
“你春凤怎么了,不也是一双土奶子。”
“土奶子跟土奶子可不一样,都是土,有的捏成佛爷让人拜,有的和成稀泥让人抹。”
“你还想充佛爷?”
“没那资格,我只是你老婆。”
“还是呀,既然不是让人拜的佛爷,就翘腿。”
“不翘。”
“不翘就掐腿了。”
“你又来了。”
“不翘就真掐了。”
果然就掐下去,女人浑身一震。她想叫,但看到身边睡熟了的婴儿,她把叫声压下去了。
“你别瞎折腾,吓醒了孩子。”她说。
“要想不吓着孩子,你就翘。”
“不翘。”
男人的手就更重地掐下去。
女人的双腿抽搐不止。由于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她的脸变了形。
“你怎么不叫?”
“有孩子。”
“将来也是个小贱货,叫人掐。”
“你就造孽吧,没天良的家伙!”
“我是没有天良,我只有鸡巴;它只有一个愿望,叫你翘腿。”
“不翘。”
男人便掐得放肆掐得深切。
女人扭动着翻滚着也痛恨着。
当她再也不能承受的时候,她叫了出来:
“哎哟,我的天!”
孩子醒了,哇哇大哭。
男人愣了。女人挣脱了身子,把孩子抱进怀里;把一颗好看的乳头放到孩子的嘴里。母亲的泪打落在乳房上,又顺着乳头流到婴儿的嘴里。婴儿尚小,她分辨不出吃到嘴里的,是乳汁,还是泪水。
乔盛翻身下床:“真他娘的扫兴!”
乔盛整天坐在警卫班的冷屋子里。即使他的家离这里只有很近的距离,他也没有热情去走动一次。
班里的人很纳罕。
“班长,现在也没啥事,你就回去照看一下嫂子。”好心地关切着。
他白一下眼:“照看她做甚?有吃有喝的。还是县长的安危重要。”
士兵们很感动,动心于班长的责任心。
支县长有时也问:“盛子,春凤和孩子还好吧。”
“好。又白又胖。”乔盛应承着。
“春凤本来就白,屋子一捂就更白了。”支县长说。
县长说的是一句赞美的话,乔盛的感觉却非常复杂。
“白有什么屁用!”县长走了,他自己嘀咕道。
乔盛不说家事。
春凤也不说家里事。
在院子里支县长碰到春凤,看到她红肿的双眼:“怎么春凤?没睡好觉?”很是怜惜地问。
春凤沉吟了一下,却又仰起头满脸灿烂地说:“孩子老哭,吵得人睡不好。”
“让乔盛帮衬你一下,他又没什么具体事儿。”支县长说。
“谢您了,还是让他安心地做公家的事吧。”春凤说。
“你们真是一对好夫妻。”县长由衷地叹道。
县长进屋去了,春凤摇摇头,一脸的苦笑。
刚才县长问她话时,她之所以沉吟了一下,是很想把自己的苦跟干爹倾诉一下。但之所以又没说,她是觉得,这是家里的事,说出去很没面子。再说,这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干爹啊。自己那造孽的男人搭的桥,凭着自己美丽的姿色去侍奉人家好色的眼。有几分正经的亲情,又有几分靠得住的真情啊?跟这样的干爹说自己被自己的男人揉掐的事,真是贱皮得很。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说出来。
以后的时日,春凤也是独自承受着自己心灵与肉体上受到的折磨,直到她最后的日子,表现出一位京西女儿极端的自尊。
乔盛在警卫班的屋里坐得久了,感到了极端的无聊,也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以前他跟在县长身边,从南到北,城里城外,形影不离。既然是形和影的关系,支县长就是他,他就是支县长。支县长落地有影,他便说话有声。人们欢迎支县长,就得欢迎他;人们尊重支县长就得尊重他。支县长不在的时候,他就是支县长;他想办的事,也就是支县长要办的事。当着支县长敢说的话,当着他就不敢说;当着支县长说,说错了,能知道错得深浅,当着他说的话要是说错了,心里可就没底了,因为不知道由他传到支县长那里时,错得有多深多浅。当着支县长,他们可以表现出小小的不恭,因为支县长足大人物,大人不计小人过。当着他,他们就不能表现出一点点的不恭,因为他也是小人物,正怕人们瞧不起,你稍有不恭,便得罪了他,一旦开罪了,他就会想办法算计你了。他们不知道他将怎样算计他们,心里就恓惶。恓惶可不是好滋味儿,所以最好是不得罪他。
所以,跟着支县长那会儿,他虽然不是决策人,也是决策人;他虽然不是权力核心,也是权力核心;他虽然不是大人物,也是大人物。甭瞧是个小小的贴身警卫,给个营长、团副的都不干啊!
而如今,他居然当了一个警卫班长,而且是在支县长的热情说服下,而且自己也相信这种说服高高兴兴得得意意心甘情愿糊里糊涂地接受了这个班长。
他感到支县长在情感上跟他有些疏远了。
他感到支县长在某些事情上对他有些不放心。
他很痛苦,一种无声的痛苦。
他很失意,一种无言的失意。
因为,支县长没有冷落他他却觉得受了冷落;因为支县长依然让他当他的心腹当他的警卫班班长他依然是得意中人他居然感到了失意;因为支县长给了他营造家庭生活充分的自由他应该感到幸福他却感到了痛苦……一切一切,一切的一切,是他的失意和痛苦不能摆到桌面上来。一摆到桌面来,人家都觉得他这个人没事找事没病找病神经有问题想得太复杂疑神疑鬼患得患失自寻烦恼欲望太多期望太高野心太大不可小觑不可不防。
命运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他开始向新任警卫询问支县长的去处。支县长新任警卫是年轻人又归他管不敢得罪他也没必要得罪他而且支县长去哪儿不去哪儿也没必要保密便痛痛快快告诉了他。他对新任警卫说,你看你看我不是盘查上峰去向对你不放心而是跟随上蜂多年怕上峰饿着累着苦着恼着病着伤着是对上峰的身体情绪心理健康生命安全负责。支县长的新任警卫一笑,说,乔班长你说的我明白明白太明白了,您是前辈您是好人您是有责任心的人,我每次进出一定向您请示向您汇报听取您的意见听取您的指导向您虚心学习学习,学习您的工作态度工作方法工作计谋并且全面掌握认真实践干出水平让您满意让您放心。
新任警卫的谦恭态度倒让乔盛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
“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我是班长,你要支持我,咱们把县长的安全做好。”
“我一定支持您的工作!”新任警卫保证说。
乔盛心里很高兴。他做了这么多年县长保卫工作,到头来还毕竟落下个像前辈一样说话占份量的资格,新任警卫不会轻易驳他的面子。
新任警卫叫刘昭。
乔盛每天都要等小刘回来,听小刘汇报完工作以后,才放心地回家。
有时候天气不好,小刘回来之后要先去换衣洗脸,他便感到了等待的痛苦。他很想跟着小刘进去,陪着小刘一边换洗一边听取汇报,但他感到这样做,一是有损他做班长的尊严,二是怕落下盘查县长之嫌,便踱着步子等待。
他有时悄声问自己,我这是干什么呢?
但他不能不这样做。
一是他多年来跟随县长习惯了跟县长步调合拍,习惯了知道县长的各种行踪和大事小情,县长的工作情况生活情况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二是只有知道了县长的行踪和大事小情,他的心才能体会到依然处在领导核心的感觉。既然是领导心腹,领导到底是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你都不知道,一旦外人问起,你吱吱唔唔回答不出,会很尴尬,是很没面子的事。他乔盛可从来不做没面子的事。
三是只有知道了县长的行踪和大事小情,他才能知道县长新的活动规律,调整自己的思考方法;才能发现上峰工作的准确与失误,才能发现上峰处理问题时的迷惘与困惑,才能设身处地地出于公心地为民众负责地向领导提出好的意见和建议(他乔盛以往给县长提了多少好意见,出了多少好主意啊),才能让县长感到他乔盛的重要与须臾不可或缺。
我乔盛是谁,能轻易地退出领导核心?我乔盛是谁,能轻易地失去自己的重要作用与价值?
乔盛的关心与负责,到底是让支县长感到了。
支县长感佩于乔盛的关怀与忠心,每次外出都主动向他打个招呼,每次回来,都要简短地跟他唠叨几句,有时遇到难题和棘手的事,也主动征求一下乔盛的意见。
乔盛非常感动。
他觉得支县长到底是念旧情,真正把他当心腹看,并没有抛弃他,也没有疏远他。支县长依然可敬,更依然可亲。
但是,他感到不如以前轻松,活得有点儿累。支县长骑在马上,对新警卫说:
“你以后不要什么事儿都跟乔班长说,我的事,你更不要什么都跟他说。”
小刘说:“他每次都要问,我不能不跟他说;他又是班长,我也不敢不跟他说。你不是也什么都跟他说么?”
“我跟他说,是为了安顿他,他对我毕竟是很忠心的。”支县长说。
小刘听了县长的话,很迷惑,“那我怎么办呢?”
“你还是每天向他汇报:我办公事的多说,我的私生活少说;有用的话少说,没用的话多说。乔盛这个人,人不错,就是自我感觉太好,有时爱自作主张,我怕他给我坏了事。”支县长说。
“知道了,县长。”小刘答道。
这一切,乔盛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