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昏,已笼罩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江心洲,身上糊满油溃、脸上挂着冰花的8名长委会勘测队员,踩着厚厚积雪,脚下发出吱吱的响声,呼晡的江风中,脚后旋起一团团白雾。
他们登上江边的小船,耳边传来远处欢庆1992年岁首的声声鞭炮,这里是襄樊市下游10公里处的汉水江心洲。白天,他们已挥汗如淋地在洲上忙碌了一整天,搬迁钻孔,安装机械,开掘坑槽……而时间真似黄金般的宝贵。
开发汉江水利水电,他们肩负重任!
小船刚刚离开滩头沙墙,汹涌的江雾像万马奔腾般扑来,在黑色的水面上旋转,一下子包围了小船,船陷在迷雾之中,能见度从十多米变为两米左右。这是一支安装着6匹马力柴油机的渡江小船,突如其来的恶劣气候变化,使船上的8位勘探队员不免有些惊慌失措。此刻舱里的勘测大队长涂崇应,立即提醒掌舵的船工刘忠发:“不要惊慌,船头向上游偏,朝对岸开!”
迷雾茫茫,夜色浓重,船在雾中行驶半个小时,却又转回刚刚擦船而过的红色航标,啊哟,船又转回原地,涂队长又提醒大家:“注意,保持平稳,不能乱动!”颠簸的小船又平稳下来。
船,在夜雾中,向着臆想中的对岸,行驶着,行驶着,速度慢下来了。舱里不知谁惊叫一声:“呀,船搁浅了吧!”青年钻工张旺金纵身跑到船头,举起竹篙,探着江水。原来,水不足一尺深。于是,他便用竹篙撑着船,慢慢向前行驶,水的流向是模糊的,撑了一阵,船的马达又响了,此时,完全凭感觉在行驶,40分钟后,透过蒙蒙夜雾,隐隐能看到一个红色漂浮物,船工不禁又惊叫起来,“糟糕,船怎么还在原地徘徊哟!”
(二)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小船仍在夜雾中挣扎着,6匹马力的柴油机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当发现方向失误后,立即调整方位向上游驶去。看不见水流,也瞧不见浪花,更看不见岸上的灯光,浑沌的汉江中,除了夜雾还是夜雾。此时此刻,人们担心,如果撞上礁石,就会粉身碎骨。船又行了约摸半小时后,在两三米处,蒙蒙隐现出一道黑黢黢的屏障,不知谁提醒了一句:“大王洲防洪堤!”
唉,船仍在此岸徘徊!
“抛锚!”锚抛下水中,此时,舱内炸了锅,七嘴八舌嚷开了,不吭声的人拼命抽烟,狭窄的船舱内充满剌鼻的烟味。
“下去瞧瞧,把情况搞清楚!”一直在沉思的涂队长发话了,他心里比谁都焦急,汉江梯级开发的地质资料,3月前要搜集整理完成,提交报告,否则,会拖延整个流域规划报告的时间。
舱外一声沉重的声响,是船工刘忠发跳上岸了,他在沙滩上摸索了一阵,原来船停靠在河心一座沙洲的岸边。当他跳上船把情况告诉大伙时。舱内又嚷嚷开了,有人主张:“在这河心呆一夜算啦,天亮再说吧!”有人说:“不行,夜晚气温在零度以下,又累又饿,忙乎了一天,会冻坏身体的!”
最后,还是统一了意见,宁愿谨慎地摸索前进,不愿消极地在沙滩上经受着雾、冻、饿、寒的折磨。这时,已是夜深,江中依然大雾蒙蒙,船像悬在无底的深渊里。
怀着侥幸心理,船又启航了,柴油机加足马力,在激流中急驶着,突然,一声沉闷的声音传来,船身猛烈颠簸了一下,扑通,一声巨响,船工被撞得跌落水中。当人们从惊恐中醒来,探出身叫唤着船工的名字,船工却在水中冻得直打哆嗦地挣扎着:“没关系,没事儿!”原来,船撞上的不知是礁石还是沙滩,当大伙儿将船工拉上船时,他有些泄气了,一屁股坐在被撞裂了的船头上叨叨着:“算了吧,天亮再说,担心我的船喽……”他是被勘探队雇请来的,每天连船带人十块钱,当然,这远远不及他一天打渔的收入。但听说这一带修电站,甘愿为他们在这天寒地冻的汉江中服务。
“船老大,别泄劲儿,将来这座电站修成了,在纪念碑上刻上你的名字,名扬千古哩!”“伙计,鼓鼓劲儿吧,说不定会闯出去!”泄了气的船工被大伙儿几句鼓励的话一讲,劲头来了。“开就开吧,只要大伙儿不怕,我也不怕!”
是啊,这群勘探者,足迹曾留在长江、汉水的山山水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此刻,气可鼓而不可泄:还算幸运,小船未被撞坏,只是裂了条缝,不碍大事。在夜雾中,又冲着激流谨慎地启航了。浓雾像冰山包围着小船,又像被无数把钳子紧紧攫住。
“亮光!”船舱里有人眼尖,惊叫起来。
人们在前方朦朦胧胧看到一团模糊的亮点,时隐时现,有了亮点就意味着离岸边不远了,人们增强了信心,亮点,希望的曙光!
(三)
当人们惊异之际,船工刘忠发下意识地冲着前方的亮点,手捧喇叭状,高声喊遭:“老周!”
这声“老周”不是冒喊,是他多年渔民生涯中熟知船临近余家湖了,附近渔民多姓周,泊於河心的渔船多为几位老渔民。也许这一声叫到点子上了。浓雾沉沉的雾海中果然应声传来“嗳”的回答声。
船工兴奋地跳到后舱,操起舵把,自信地说:“对着亮点走,没错!”
涂队长问他:“有没有把握?”
船工回答:“没问题!”
船舱里顿时热火起来,有说有笑,因为已经在雾夜中挣扎着过去了5个多小时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多分钟过去了,可船怎么开不到亮点,人们开始怀疑刚才的视觉是不是虚幻的东西,船工再呐喊着名字,再也没有回声,船工又泄气了,傻里叭叽呆呆地不吭声,突然,他一下撂下舵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说:“算啦,我不开了!”舱里有人打着电筒看看手表,午夜临近了,江上寒气袭来,万箭穿心,柴油机油箱的油也不多了。
有人打退堂鼓了:“算啦,油已耗尽,人也差不多了,让船自由漂流吧!听天由命喽!”
“撞上礁石,咱们都完蛋吧!”
“哪位哥儿们有经验,自己干吧!”
船在任其漂荡,茫茫夜雾任意肆虐,死亡在威胁着连船工9个人的生命!
此时此刻,从舱里钻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名勘探队员,高个子是青年钻探工石著平、矮个子是青年钻工胡异,他们自告奋勇:“我们来干吧!”
于是,小石操起舵把,小胡拿着竹篙在前面探水开路。他们约摸对着刚才亮点的方位,调整船头,向着既定的方向驶去,刹那间,一切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
“啊,亮点!”前方那模糊的亮点又出现了。而且是一点,两点,三点……死沉沉的气氛顷刻又活跃起来,“余家湖,余家湖,别偏离方向!”
船向着亮点驶去,夜雾中,船头隐隐闪现出黑色物体,那不是悬岩,也不是礁石,船工忽然惊叫起来:“呵,余家湖运煤的皮带机!”
船底发出了呼呼喇喇的声音,船工欣喜地告诉大伙儿,这是码头边河底卵石摩擦船底的声音,船即将靠岸。
顷刻,舱里有人唱起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头!”
当这群和迷雾寒夜激流搏斗6个小时的勘测队员与沿着汉江边寻找了一夜的同伴相逢时,个个都紧紧拥抱着流出了激动的眼泪。生与死,懦弱与顽强,激流与迷雾的搏斗中,他们是强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