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定居北非阿特拉斯山地的部族是柏柏尔人,可是,在人种上,柏柏尔人又是欧罗巴人种的地中海型。如果溯其族源,人类学家认为,其部族一支来自欧洲,一支来自撒哈拉。狭窄的海峡并不难跨越,有可能是在冰期,海峡变为干旱的陆桥时,一支原始的欧洲游牧部落为逃避追杀,来到北非。或者是在冰期后划着独木舟横渡海峡而来,成为此地高山草场上的牧羊人。之后,大约在公元前8世纪,欧洲的航海民族腓尼基人于北非登陆,在突尼斯建起了宏伟的迦太基城。非洲离别南美,漂浮到欧洲近旁,你想它还会有宁静之日吗?自从有人类的历史以来,阿特拉斯山地便从未宁静过,腓尼基人之后,罗马人、汪达尔人、拜占廷人不断涌入,迦太基城早巴成为一片废墟。公元前?世纪,阿拉伯人浩浩荡荡入侵……
欧亚大陆上每一位雄心勃勃的统帅似乎都要在北非的土地上为自己赚取神圣的功名,马其顿的亚历山大来过,古罗马的凯撒来过,法兰西的拿破仑来过……
人类的数支种族在这条山地上打打杀杀,再子杀伐间歇中发生血脉的融合,于是,地道的北非人诞生了,他们生活在如今的突尼斯、阿尔及利亚、摩洛哥、利比亚等国。我觉得,人类的历史要远远复杂于山脉的历史,我们沿着山的刨面和断层,能依次看清哪一层是花岗岩,哪一层是玄武岩。但我们却难以从一双神秘莫测的眼睛里辨认出有多少腓尼基成分、多少阿拉伯成分,更难看出一个个人类的沧桑故事。
图阿雷格人是柏柏尔人的一支,算是北非柏柏尔人里没有被其他民族同化的少数几个支系之一,但供们已不再拥有阿特拉斯的优质草场和林地,不再依傍山脉,而走进了沙漠,阿特拉斯以南,世界最大的沙漠撒哈拉是图阿雷格人的家。被北回归线横穿的撒哈拉大沙漠恰好在副热带高压带控制下,干燥高温,年降雨量不足250毫米,图阿雷格人忘记了山的清新湿润,学会了在高热的漠风中使用沙子。沙子在他们家中简直成了世上最奇妙的材料,妇女们用筛子将沙子筛成细面,用这种细沙面做沙床、沙毯。图阿雷格人从不知道木床、铁床、弹簧床什么的,沙床就是他们最好的卧榻,主妇们定期更换一次沙子,以保持卧床的洁净。他们的食物里还有一道沙烤大饼,即在沙地挖一底部平整的沙坑,把木柴填进坑中烧成火炭,再将揉好的大饼裹上一层沙子放进坑中的火炭里。大约三十多分钟后,拿出大饼,用木棍拍打掉沙子,松软的沙烤大饼就做成了。然后,图阿雷格主妇用羊肉、葱头、西红柿、辣椒炖一锅浓香的汤,把饼放进去煮一会儿,便成图阿雷格的传统美食杜桂拉。
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沙漠种族,有一天,让他们离开大沙漠,还他们一片绿水青山,他们或许反倒不知如何生活。
图阿雷格人有一个奇特的风俗,男子蒙面,除了一双深陷的欧罗巴人种的眼睛,脸上其他部位严严实实地遮在面罩下,即便在家里也不会把脸露给亲人。民俗学家对此有过几种解释:第一,这个骁勇善战的部族为避免血仇追杀,让对方认不出来。第二,源于部族历史上的一次败仗,女人愤怒地摘下自己的面罩令男子遮住脸。第三,母系氏族遗风,蒙面嫁到女家的是男子。第四,保护脸部免受漠风毒日吹烤。
不管是哪一种,图阿雷格男子以绝对庄严的心理对待蒙面,男孩长成了男子形,家里便要为他举行一个神圣的仪式,由父亲授予他图阿雷格的传统武器双锋长剑和一副面罩。到他二十五岁结婚时,他便将自己的面孔隐在白色的织物之后,完成一名图阿雷格男子尊严的成年礼,从此收敛嬉态,沉默寡言,担起生活的重担。这些图阿雷格男子骑着骆驼或马,肩背双锋长剑,让面罩蒙住一个部族的全部神秘,走向撒哈拉深处,成为它的一部分。
非洲的另一组山系是位于南非境内的开普山脉,它由一系列褶皱山脉构成,东西延伸约800公里,无论长度还是高度,它均无法跟阿特拉斯相比,但它与南非高原边沿大断崖的组成部分,德拉肯斯山脉共同托起南部非洲,使其醒目地矗立于印度洋与大西洋之间。
仔细凝看非洲,你还会发现,其实阿特拉斯山脉与德拉肯斯山脉及开普山脉把非洲大陆托举成一个大摇篮。
人类的摇篮。
基因专家告诉我们,今天地球上的人类均源自同一个非洲母亲。我们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我们毫不怀疑冈瓦纳母体大陆的生养力,当非洲离别南美,它并没有离开头顶炽烈的阳光,它始终寻着太阳的呼唤漂移着,最终停卧在赤道线横贯自己胸脯的地方,成为全球著名的热带大陆。在中世纪地理大发现之前,居住于北温带与太阳成斜角的人们,永远无法想像热带地区与太阳成直角是种怎样的情形,阳光泼洒而下,终年高温多雨,白日,酷烈的阳光把能蒸发的水统统送进高空,形成雨云:到了傍晚,云层承载不住沉重的水蒸气,突然迸裂,暴雨随之倾盆。这些富含酸性的热暖雨水千万年持续不断地浇灌大地,令自然状态下的风化作用在这里十分彻底十分酣畅地进行着。地层上所有的原生矿物全部分解成富饶的砖红壤,厚厚地覆盖着赤道两侧,刚果盆地到几内亚湾沿岸460余万平方公里的地方,阳光、雨水、养分充足的土壤让此地的繁殖和生长也是十分透彻的,热带雨林茂盛地披满赤道非洲,动植物种类丰富多样。南方古猿于三百万年前从这里进化出来,这是冈瓦纳母体陆块与赤道烈日奇妙作用的结果。其前额虽然像大猩猩一样,有遮光板似的骨架支出来,颌骨和牙齿也猩猩般地向外突出,但其下肢却像人类一样能够直立行走,会使用十分原始的石器,脑容量小于人类,大于猿类。这种前途无量的灵长类生物在第四纪遍布非洲的雨林,并最终脱去猿类毛绒绒的外衣。
我们的始祖在非洲诞生了。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一位黑母亲,像今天的非洲黑人一样,皮肤中含有大量抵御太阳射线的色素而呈黑色。我曾在一本人类学著作里看到肯定的回答,说热带非洲最早居民的肤色肯定是黑的,人类学家又说,人类体质特征的差异是旧石器晚期以来各族群在彼此隔绝的状态下适应特定自然环境的结果。
是否有很多黑母亲的支系在人类只懂得釆集、挖掘和狩猎的旧石器时代走出非洲,来到其他大陆,在那里进化出白种人、黄种人……之后,这些人种在各个大陆上打开了一片片新天地,人类各族群对自己获取生活资料的基本方式进行了大变荜,不再单纯地依赖自然,而开始了种植和饲养的新石器时代。
究竟是不是如此呢?就人类学来说,任何观点都不一定是真理,人类对自身的探究还远远没有结束,我们的生命基因中还有许多至今无法破译的密码。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
人类的基因中都有极强的寻根意识,这是不是人类的黑母亲留在我们血液深处的永恒呼唤?
当欧洲征服者们的航船接近非洲的海岸时,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嗅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海岸那嶙峋陡峭的断崖曾是与欧洲手足相连的山脉,两座血脉相连的大山肯定拥有同一种气息,母兽与初生小兽就是凭着这种气息彼此找寻、辨认和触摸。征服者们嗅没嗅到,《世界探险史》没有记载,只是写道,葡萄牙人在初次见到黑人时赞美他们“身体健美,肌肉发达”,相信在奴隶市场上准能卖出好价钱。
于是,第一船黑奴让葡萄牙人大获其利,此后,从黑非洲贩运奴隶成了征服者最赚钱的生意。他们训练猎狗去追捕黑人,把最强壮的黑奴戴上足枷关进航船的底舱,一艘艘底舱塞得满满的大船扬帆回航。尽管归途黑人的死亡率很高,但即使一艘船只有五分之一的成活率,照样能给贩运者带来高额利润。
我想,面对非洲,征服者肯定没有丝毫温馨熟悉的感觉。对他们来说,黑人是奴隶而不是兄弟。
每每来到荒漠,望着坦荡的向地平线伸展而去的大地,真想骑上一匹快马痛快淋漓地飞奔,踏进戈壁、草原、大漠这一类开阔的地貌里,似乎骑马才格外对劲儿。你站在这里,如杲身边拥有一匹枣红色战马,便觉着迎面扑来的风亦是深沉浓郁的历史之风。人类有汽车不过是上个世纪的事情,而马却在无数个世纪之前就已成为人类的坐骑。马与人类体现的正是地球生物互利共生,相依相存的链环关系。当人类的先民从蒙昧中醒来时,身旁的这块遍布森林、水草地的良好生态环境同时也是可怕的凶险之地,剑齿虎在林叶间晃动它那硕大的头颅,腮边的两把锋利的剑齿指向猎物;庞大的猛犸迈动沉重的脚步,恶狠狠地逼近人类;猎豹和狒在草丛里布下埋伏……这时,人类的相貌已渐渐与现代相似,脑容量也接近现代人,他们已经当之无愧地成为地球上最具智慧的生物。他们发现并会使用火,用火烤熟食物和取暖,学会利用兽骨和石头制造工具,还能研磨精细的骨针去缝制兽皮衣物,遮羞御寒。女性已懂得把兽牙、骨管、贝壳、石珠穿孔做成美丽的颈饰。原始氏族已经产生,原始宗教也已形成。然而,人类是孤独柔弱的,他们清楚自己永远不会进化出食肉兽的长牙利齿,永远不能梦想以自身的部位同猛兽较蠆,他们只可能变得更聪明,以智力成为地球的统治者。他们走向丘陵草原上栖息的草食类群落,那些大角鹿、赤鹿、斑鹿、野马、野驴、野牛、犀牛等等,它们一向是人类的食物,人类已会有组织地围捕它们。有一天,人类忽然改变了想法,他们在这些善跑的动物中一一相看着,掠过面无表情的野驴、大角鹿和野牛,人类的眼睛停留在野马身上,而野马也在凝看着人类,双方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可以信赖的血亲一般的神色,人与马在刹那间相认了。马的眼睛多情而美丽,最暴躁的公马双目也是脉脉含情,人类领着野马走出了荒原,走到人类的篝火旁,人与马成为伴侣。人保证了马的食物,使它在草原凋零的季节不会陷入饥荒的境地,人类替它修筑遮风挡雨的马厩,马载着人类去开拓遥远的疆域,去征服未知的世界。人类因为有了马的好脚力,迅速占据了这个星球的所有大陆,人类的一支支铁骑像狂飙一样席卷世界,亚历山大的铁骑、西班牙征服者的铁骑、成吉思汗的铁骑……人类的不同种族均是乘骑着马走过了自己的历史。在人类的诸般情感中,惟有亲情和爱情最珍贵,其实都不如人类与马的情感,父子可以反目,兄弟可以背叛,情人可以离弃,马却不会,无论你高贵还是低贱、贫穷还是富有,它都与你永生相伴,载着你去疆场冲杀,去天涯浪迹,马是人类可以真正托付命运的高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