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自前妻死了之后,再没娶。前些年,贺老拴在着,又是村干部,贺金柱在部队当大官儿,家里跟着沾光,上门来说媒的也有一些。可不是他着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再往后,贺老拴上了吊,贺金柱离了婚,再也不回老家了。贺家的荣耀锐减,风光不再。太长日久,他年龄也过了口。那年月,正当年的小伙子还说不上媳妇呢,何况一个离了婚的大老爷们儿?光棍儿的口子不好过,内天在地里穷忙还好说,尤其到了晚上一个人钻那个凉被窝子,真不是个滋味儿。睡到半夜起来抽闷烟,一根接着一根,黑夜里,猛一看,像鬼火一样。知儿莫如母,贺氏知道儿子的心思,一有空,就上媒婆子家串门,一趟一趟地白落个练腿脚。有几次女方来相人了,家里赶紧准备。七大碟,八大碗,扣满桌全席,还有酒。请当家伙族有头有脸儿,能拿得出手的人,都过来陪。可人家吃了喝了,一抹嘴走了,阿没下文。后来冰知道,人家对这个家,这个主儿,二柱这个人,都没什么意见。可一打听,他哥在外边当了大官儿,丧了良心,踹了结发媳妇,扔了两个孩子。还有,他爹在百草山的大槐树底下上了吊。这都是抹不掉的污点。这样的家主儿,谁愿进?农村人谈婚论嫁,不光看人,还看主儿这主儿走不走人缘,有没有人气,这个家族老少亲朋,有没奋污点。都是很重要的条件。二柱不缺胳臂不缺腿儿,不缺心眼儿,平白无故地打着光棍儿,贺氏心里是块大心病。她晚上睡不着觉就连声叹气,心里憋屈,发恨。恨儿子金柱给家串—造了污点儿,恨老头子不争气,早早地一蹬腿走人了,省心,把这些负担都推给了自个儿。到现在,心里有事儿,都找不着人叨叨,哭也不敢当着人。命,真是命啊!叹完气,掉完泪,贺氏还是不死心,还是不遗余力地张罗。村里有个寡妇刚死了爷们儿,贺氏就盯上了,忙不迭地给寡妇的娘家送吃的喝的。可还是下手晚了。那年月,小寡妇找主儿比大闺女还快。人家的爷们儿还没咽气的时候,就有人打上主意了。贺氏为失掉这次机会,好一阵刻骨铭心地后悔。
二柱不知从哪天起,就打起了魏淑兰的主意。他曾想托贺秀才出面,成全他们的叔嫂姻缘,但又怕魏淑兰当面给窝回来,给个儿弄个大难堪。他从小跟魏淑兰一块儿长大,又在一个锅里拉了那么氏时间的马勺。应该说,他比哥还了解魏淑兰。何况,娶魏淑兰的时候,哥不在家,是他扮演的新郎官儿。那年他虚岁了,像他那么大的,当时好多人都娶上媳妇儿了,可他却是替哥扮演新郎官儿。那角色不好扮演,只拜天地,不人洞房。他替哥给嫂子掀了盖头,战战兢兢地看到了魏淑。
其实,这些年关于他俩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兰的脸。那脸红红的,白白的,让红盖头映衬得非常好看。但基于自己的角色,也只是看看,看了也就看了,看了就拉倒了。因为那是自己的亲嫂子,而不是自己的媳妇儿,可又不是外人。当枋能扮演那个角色,他觉得很光荣,很激动。只是那天晚上不大好受。他跟那个新嫂子住一明两暗,中间只隔一个外间屋。两个屋之间相互遮挡的是两个帘。门帘是单层布的,有点儿小风,就自然地舞动起来。舞动起来,两个屋子的通道就等于被打开了,声音和气味儿就互相串门了。如果新娘子那屋有新郎官儿陪着,也许二柱就不惦记什么了,偏偏那个新嫂子守的是空房。那些年,他也跟一些光棍儿们听过别人的新房,从窗户外头感受过新婚的美妙。但不知道空房里的新嫂子这会儿是啥滋味儿,是不是能睡得着。睡不着,该寻思些什么?那天晚上他翻了无数次身,直到鸡叫才睡着。还有一次让他无比难受的是哥从朝鲜问来的那天晚上,那时候他已经是过来的人了,比哥提前体验了新婚事体。他感觉那天哥下手时间太早了,制造的动静也太大了。他觉得哥那天有些像屠夫,又狠又猛,生死不顾,给人的刺激太大了。他捂上耳朵,把脑袋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得严严的,但还是抵挡不住那猛烈声音的冲击。那犬,想必爹娘也听见了,但没见他们有什么反应。但他记得,爹的呼噜骤然间停了下来。后来,他觉得有些口渴,其实,不喝水也行。忍:一会儿,还是下了炕,他蹑手蹑脚摸摸索索地走到外间屋的水瓮旁边。由干慌张,把水舀子弄到了地上……
在感情上不会委曲求全。她利利索索地跟贺金柱离婚,就更加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儿。二柱心里明白,自己配不上魏淑兰,要想争到她,必须舍得投人感情,完全彻底地感化她。也就是说,不能急,不能毛糙,要有足够的耐性,要给她足够的时间。给魏淑兰家挑水可以说是一个极好机会,他真感谢村里的井坏了,更希望这井就这么永久地坏下去。另外贺小虎和贺小梅也是他接近魏淑兰的理由,他经常以叔叔的身份关心侄子侄女。他在生产队里护青,经常利用丁作之便,把烧熟了的玉米、红薯、毛豆,送给他们两个吃。要是多了,总要嘱咐一句:给你娘留点儿:他还偷着给两个孩子买作业本和糖果类的东西,科时带贺小虎到河摸鱼,到草山上套兔子。既让小虎高兴了,也能让他带着战利品回家。这样,既名正言顺又别有用心地施一些小恩小惠。这一切,都是做给魏淑兰看的。他想,天长久,魏淑兰就应诙理解他的良苫用心。还有,他还接连不断地打发魏氏高兴。魏氏上百草山赶庙会摔伤腿,他正好赶上,就把魏氏背回了家。魏氏住了半个月的院,他像人家的女婿一样,起平贪黑往医院跑,把老太太傅候得见人就夸。
二柱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感情投资,他认为应该往下发展了。正在这个时候,却出现了新的情况…
有一天,当二忭挑着水进魏淑亏家的时候,却发现两个水瓮都是满满的。这就怪了,自己有两天没挑水了,怎么瓮里水一点儿也不见少?虽觉得不对劲,但他也没问,把水挑回了家。吃过早饭,贺小虎上学路过二柱家。二柱大老早就在口等着他,一问才知道是贺汤挑的。妈的,这小子还在打淑兰的主意,二柱心里骂了一句。自打魏淑兰离婚以后,贺三汤托人说过媒,让魏淑兰给骂出来了。后来,贺三汤当了生产队长,就变着法巴结魏淑兰,比如,给她派较活儿,让她挣跟男劳力…样多的工分,还有事儿没事儿往魏淑兰家跑据说,魏淑兰锊跟他挑明了,说,你别做梦了,别说我这辈子不想嫁人了,就是等到猴年马月我改变了主意,也轮不到你。贺汤听了这沾,一点儿也不宵臊,还嘿嘿寊笑着说,我不就是艮得个儿矬点儿吗,文化水儿浅一点儿吗?可我还比你小三岁呢。再说,我肯定对你是再分之百地真心实意,咱俩就将就将就吧。魏淑兰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虽然我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还不至于到了跟你将就的地步。尽管吃了个烧鸡大窝脖,贺三汤还是痴心不改不遗余力。他曾私下跟一些光棍汉子们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非想把魏淑兰弄到手不行吗?她睡晌觉的时候,我亲自偸着看过两眼,我操,真他妈让人起性。小肚子以下跟鲜蘑菇似的,我要娶了她,—宿儿也不让她闲着。
过了两天,二柱估摸着魏淑兰家的水吃得差不多了,一大早就挑着水筲上了路。天还有点儿黑,他一边走一边看挑水人的脸,生怕让贺二汤给混过去。果然,他看见贺三汤晃晃悠悠过来了。这小子自当上队长以后,懒得屁股生蛆,每天派完了活儿就溜号了。可能最乐意去的地方就是瓜地,打着看看瓜熟不熟,该不该摘的幌子,吃个肚子滚圆,撒泡尿走人。这么懶的人,起这么大导挑水,可见精神动力有多大。
贺三汤挑着水低头猫腰往前走,也不看来往的人。二柱上去抓住了他的扁担,然后以他的肩膀为圆心,以肩膀到水筲之间的距离为半径,按顺时针的方向画圆。转了两圈半,贺三汤蒙了。当的声,水筲暾在了地上,他也一屁股坐在了地。水筲里的水洒了,首先淹着的是他的屁股和袖子。
谁,谁呀?他妈的!闹着玩儿也不能这么闹呀?我可要骂大街了。贺三汤坐在地上说。
二柱走到贺汤跟前,说:睁开狗眼看看,是你大爷我。
贺二汤站了几次才站起来,看来那一下镦得确实不轻,他捂着屁股咧着嘴说我他妈招你了,还是惹你了?大清早的。
二柱说当然你招我了也惹我了。我问你,你这水是给谁家挑。
贺三汤突然笑了二柱呀,我说你怎么这么大火气呢,闹了半天是你吃醋了。我给淑兰家挑的,怎么啦?碍着你席疼了,还是碍着你蛋根子痒了?
二柱上去抓住了贺三汤的脖领子,把他揪到了一个不碍事儿的地界儿,对准脸蛋子,左右开弓,打了好几个耳光。并咬着牙说:以后长点儿记性,不该挑的水就别挑!说完就走了。
贺三汤虽然有队长的身份,但打架却着实不是二柱的个儿,当然不敢叫板。只是等二柱走远了才冲着他背后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呸!你他妈算老几呀?管这么宽?你们家撇下的瓜落儿都不许旁人捡。但打那以后,他真的不敢再给魏淑兰家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