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待命
我受命赶赴卧龙，为了采访大地震后那里的人与大熊猫。
5月26日抵达成都时已是深夜，成都街头的灯光并不耀眼，少见了以往的喧嚣。路边、河边、广场、绿地以及楼与楼之间空地上，到处扎着帐篷。5月27日晨，我被告知，通往地震灾区的道路均已封锁，灾区实行最严格的交通管制，除非有“特别通行证”才能进去。据说，有10万志愿者被拦在了山外。我不是志愿者，但我有什么理由例外呢？
情急之下，我想到了搭乘军车。
在我入住的成都军区第二招待所，院子里停着很多军车，一些穿迷彩服的军人在忙着往车上装物资，物资都是军需用品，说是运往灾区的。那些穿迷彩服的军人，肩章有三星的，有一星的，有两星的，背后背着大大的背囊。我问臂章上有“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字样的军官，你们去哪里？是去卧龙吗？他说，去清川。茫然无奈之时，国家林业局值班室打来电话，要我在成都待命，说我已被编入贾治邦局长带领的国家林业局抗震救灾工作组，次日乘直升机空降卧龙（空降有两种，一种是伞降，一种是机降）。得知这一消息，我紧锁的眉梢舒展开来。
下午，我到省抗震救灾指挥部采访时，又发生了两次较大余震。第一次正在楼里，余震发生时，一阵眩晕，双手扶墙，才站稳。大楼里的人纷纷跑了出来。第二次是在行驶中的越野车上，车体剧烈颠簸，我紧紧抓住把手，看着前方。只见前面的汽车，摆动幅度很大，如同水面上的船。成都的朋友告诉我，汶川大地震后，这样的余震每天都要闹几次，他们已经习惯了。他诙谐地读了两条短信。一条是：成都，一座帐篷拥有量世界第一的城市，一座家家有倒立空酒瓶子的城市，一座厕所备有面包和矿泉水的城市，一座拒绝裸睡的城市，一座全民健身跑步上下楼的城市，一座地震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另一条是：无家可归，灾区人民在余震中等待吃喝；有家不归，成都人民在吃喝中等待余簾。
成都人的生活态度总是达观的，地震后比地震前似乎更幽默了。这时，电话响了。有关方面通知我，明天乘直升机的地点是凤凰山机场，时间：8点10分。
贾治邦局长在卧龙
5月28日晨，成都凤凰山机场。
我们跟随贾治邦局长乘坐的直升机是一架美式“黑鹰”直升机。
“黑鹰”本是北美印第安一个部落的酋长，英勇、善战，以其名字命名直升机，具有特殊的含义。那架“黑鹰”很威武，墨绿色的，远远看去，像是个大肚子的蜻蜓。四名空军飞行员，已在机上待命。贾治邦局长一边向他们打着招呼，一边登上了直升机。我们也相继跟随着登了上去。“黑鹰”肚子里的空间不是很大，尾部一个横放的油箱占去1/4的空间。贾局长坐在右前方，祝列克副局长和赵学敏会长（全国政协委员、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会长）坐在左前方，待我们都坐稳后，一个头戴贝雷帽的飞行员从驾驶室跳下去，关闭了后舱左右两侧的小舱门，重又回到驾驶室。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家，并轻轻举起戴着手套的右手，示意了一下，马达便发动了，噪音很大，头顶的螺旋桨叶片便慢慢旋转起来。停机坪上的草，开始抖动着向四周倒伏，随着螺旋桨叶片旋转速度的加快，那些草挣扎着无路可逃般地贴到地面上了。
在这次抗震救灾中，“黑鹰”每天都有飞行任务，运伤员，送药品，空投食物，它可立了赫赫战功哩。坐在“黑鹰”的大肚子里，我想起丘吉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说过的那句著名的话：“人类战争史，从来没有这么少的人为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多的事。”
“黑鹰”飞起来了。
我这是第一次坐直升机，想不到的是，飞行中的“黑鹰”居然这样平稳。很快，黑鹰就进入了深山之中，经都江堰，经映秀……从空中看到的景象，一片狼藉：民房都成了废墟，一些山体破碎了，森林被撕开了无数条口子，滚石随处可见，铁塔、线杆横七竖八地躺着……
贾治邦局长紧靠舷窗，看着地面上的惨状，神情凝重。
对于贾治邦来说，太熟悉救灾工作了，他知道灾害意味着什么，他更知道遭受灾害的百姓需要关怀、安慰、鼓励及实实在在的物质支持。他担任陕西省省长那一年，秦岭山区暴发山洪，把佛坪一些老百姓的屋舍都冲走了，为了查看一个村庄的受灾情况，他硬是步行50余里（路被冲毁了，不通车），翻越了数座大山走到那里。受灾老百姓在最危难的时刻，看到省长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是惊淀又是感动，更多的是增加几分信心、信任和安全感。2003年，渭河发大水，他在一线直接指挥抢险救灾，亲自协调、督促、抚慰，与军民一起奋战14天。在民政部常务副部长任上，他一年中几乎有半年时间在基层查灾救灾。2005年底，正在九江地震灾区查灾的贾治邦接到中央通知回京，之后履新国家林业局。
汶川大地震的惨烈，一直牵动着贾治邦局长的心，职守所在的他更牵挂着卧龙。地震发生后，他在第一时间，直接打电话询问有关灾情。当他得知卧龙成了孤岛，路断了，水断了，电断了，通讯系统断了，已经无法取得联系时，心里万分焦急。他当即派出副局长印红专赴灾区，同四川省抗震救灾总指挥部及四川省林业厅研究营救方案，并很快实施营救，取得成功。这次乘“黑鹰”空降卧龙，又为卧龙带来了2000万元救灾款项。
“黑鹰”在卧龙的上空盘旋了两圈后，降落在一处河滩上。“黑鹰”大肚子上的舱门打开了，螺旋桨叶片掀起的气流，使每个人的衣服和裤子紧紧裹在身上，头发吹得没了形状，草照旧是向四周倒伏。我们相拥着跟随贾局长跳下直升机，并弯着腰，夹紧挎包，很快走出气流的漩涡。这时，我才注意到，贾局长穿着的是一双灰色的运动鞋（温家宝总理穿的是灰白相间的运动鞋）。天下着小雨，贾局长用手拢了一下淋湿了的头发，踩着泥泞的路，大步在头里走着。跟在他身后的是祝列克副局长和赵学敏会长。卓榕生、姚昌恬、封加平和王永海等几位司长紧随其后。张永利司长带领一个专家组已经先期到达。
走进花红树村，望着一处处倒塌的民房，贾局长的心情格外沉重。贾局长看望了那里的受灾村民，询问了受灾情况。贾治邦局长拉着村支书李志洪的手说：“你们遭受这么大的损失，我们很痛心！”李志洪说：“感谢贾局长惦记着我们！”这时，许多灾民围拢上来，贾局长便同他们一一握手，并说着安慰的话。当贾局长看到一处帐篷的门口，一个年轻的爸爸抱着刚刚不满周岁的娃娃时，走上前去，用手捧了捧娃娃的小脸，说：“这娃娃真可爱。”他问那位年轻的爸爸：“家里情况怎样？”那位年轻的爸爸说：“房子震倒了，人没事。”贾局长说：“人没事就好，有了人，一切就会有的。”
接着，贾治邦局长又带领一行人来到卧龙镇“帐篷小学”。听到一顶顶排列整齐的蓝色帐篷教室里传出朗朗读书声，贾治邦局长说：“要抓紧建一批活动板房，让娃娃们进到里面上课。”贾局长慰问了学校的教职员工，赠送了慰问金，并察看了校舍受损情况。
他勉励孩子们克服困难，好好学习，健康成长。卧龙保护区管理局局长张和民对贾局长说：“在这次的地震灾难中，卧龙境内的7所小学没有一所校舍垮塌，没有一个学生伤亡。”贾局长说：“我都知道了。”当贾局长得知“帐篷小学”已于两天前复课时，说：“娃娃们的事情耽误不得。”他撩开帐蓬的门帘，低头走进“帐篷教室”，站在黑板前说：“地震发生后，老师们临危不惧，把学生安全地转移出来，你们是好样的！”
看望完村民、老师和小学生后，贾局长问：“猫在哪里？”贾治邦局长把大熊猫简称猫，用他的陕北话说出来，具有特别的味道。张和民往峡谷的深处指了指说，“在上面的大熊猫研究中心。”在余震中，通过了滚石飞落的路面，贾治邦局长一行来到大熊猶研究中心。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毁坏了14套大熊猫圈舍，18套圈舍严重受损。贾治邦局长用手摸着已经扭曲变形的护栏，半晌无语。不过，当他一眼看到圈舍里熊猫正在滑稽地啃食竹子时，竟乐了。他十分幽默地向熊猫宝宝招了招手：“哎，你们好！我来看你们啦！”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这是大地震发生以来，卧龙出现的少有的笑声。
贾治邦局长转身对围在身边的研究和饲养人员说：“你们辛苦啦！”并同他们一一握手，他说：“面对这场巨大的灾难，你们首先想到的是游客的安全和猫的安全。在第一时间舍身救助游客，并冒着生命危险，将压在废墟下面的猫抢救出来，还及时转移了处在危险状态的14只幼仔，避免了人和猫的伤亡。你们谱写了一曲团结一致、舍生忘死的英雄凯歌，全国林业系统的干部职工都应该向你们学习Z
在沙湾的卧龙抗霡救灾指挥部的帐篷里，贾治邦局长主持召开了简短的座谈会（我看到，帐篷的边角被掀开，外边有无数双眼睛在向里边看。我和几位司长坐在角落里，我们知道，这里的真正主角是战斗在这里的干部和职工），听取了张和民局长的汇报，就卧龙最需要解决的问题进行了研究。当贾治邦局长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广场上上千名群众自发地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时，有人递过一个高音喇叭，贾治邦拿到手上，发表了即兴讲话。他说：“我为你们遭受的灾难感到十分痛心，也为你们的英雄事迹感到十分骄傲。”接着又说：“你们的英雄壮举，广大林业干部职工不会忘记，全国人民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哗！——广场上再次响起如潮般的掌声。他说：“地震已经过去十几天了，眼下正处在抗震救灾的关键时刻，希望你们继续发扬不怕困难、不怕疲劳、精诚团结、共度难关的精神，继续坚持抗震救灾，严防各种次生灾害的发生。”他把手里的高音喇叭挥了挥，说：“中国的林业不能没有卧龙，我们和你们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我们一定会采取更有力的措施支援你们，全力保障食品供应，妥善解决好猫的饲料短缺问题，尽快组织运送、搭建活动板房，争取早日住进新居。”他说：“卧龙的猫举世闻名，卧龙基地已经攻破了人工繁育猫的世界性难题，你们也一定能够战胜这场巨大灾难。再大的灾难吓不倒英雄的中国人民，再大的困难难不住顽强的林业职工，难关一定会过去，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哗哗哗！——哗哗哗！——广场上的掌声经久不息。
事后，一位老妈妈说：“我就知道，上边不会忘了我们。”一位年轻的卧龙人跟我说，贾治邦局长的讲话充满激情，给他们带来了战胜灾害的勇气、信心和力童。
帐篷卧龙
“黑鹰”直升机的螺旋桨又转动起来了。
贾治邦局长及祝列克副局长、赵学敏会长一行还要去都江堰、什邡等其他灾区慰问林业干部职工并察看灾情，我留在卧龙继续采访。
在北京时，虽然每天关注着“灾区”和“灾民”的事情，但那是电视、报纸、网络上的“灾区”和“灾民”，感觉距离很远，除了捐款和抛洒眼泪之外，自己正常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然而，此时我已经置人真实的“灾区”和“灾民”的世界中了。
帐篷，帐篷，帐蓬……还是帐篷；蓝帐篷，白帐篷，绿帐篷，迷彩帐篷，彩条帐篷……七色帐篷应有尽有。每个帐蓬的门口都贴着标签，根据标签即可识别：“抗震救灾指挥部”“公务接待室”“公安执勤点”“小学”“医院”“食堂”“厕所”“宿舍”等等，若是找人或者办事，不用敲门（也无门可敲），撩起帘子进人即可。卧龙特区副主任陈林强指着一个尖顶的蓝色小帐篷，说：“那就是你的宿舍。”
我走进帐篷，放下电脑包和背包，开始打量里面的一切。帐篷里的空间很小，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床上铺着绿色的军褥子，褥子上的被子叠成了一个方块（显然，这是公务接待帐篷，有专门的人整理）。床头放着一包红色的蜡烛（晚上照明用，帐篷里没有电灯），两瓶矿泉水。角落里放着一件雨衣，叠得很整齐（这里下雨是常事，不下雨是例外）。帐篷里的地面很湿，床下是一汪一汪的水。帐篷和帐篷里所用的一切都是救灾物资。从住帐篷开始，我要尽快融人卧龙人的生活。我得四处转转，熟悉一下邻居和周围的人。
我的帐篷紧靠中国大熊猫博物馆的台阶（地震中，除了嵌在墙体的字震掉了一些笔画外，整体建筑完好无损），左边是13集团军某部的营地，右边是天津某公司的援建队和吉林防疫小分队的宿舍。一辆辆满载救灾物资的卡车停在大熊猫博物馆台阶前的空地上，穿迷彩服的解放军战士正忙碌着，把一包一包的物资扛进大熊猫博物馆。地震后，这里被临时改作抗震救灾物资储备仓库。在卧龙灾区，灾民的吃喝用，一律实行供给制。
我在卧龙的头一顿饭，是在指挥部的帐篷里吃的。大家都站着，围着桌上的三个盆子，谁都不客气，把饭菜装到碗里，抄起筷子，呼呼猛吃。三个盆子，一个盛的是饭，两个盛的是菜。饭是大米饭（不是东北香喷喷的大米，而是那种干而散的米），菜是白水煮豆角土豆和干辣椒炒圆白菜。卧龙特区组宣部部长何晓安说，三天前每天都是喝粥，吃榨菜。他说，随着外界对卧龙的关注，这几天好多了，可以吃上炒菜了。我吃了三碗米饭，尽管那饭实在不怎么好吃。我想，我必须保证足够体力，才不至于成为卧龙人的累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