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中午饭，我就开始了采访。我采访了许多人，很多事，小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晚上很晚才回到我的蓝顶小帐篷里。我点上了蜡烛，在昏黄的烛光下，整理着笔记。
此时，我帐篷四周的帐篷里一片鼾声，灾区的人太累了。我也渐渐有了睡意，和衣躺下，翻了个身，却又睡不着了……朦朦胧胧中，被巨大的响声惊醒，床剧烈地摇晃，矿泉水瓶倒在地上，一定是发生了余震（事后看报道，此次余震6.4级，5级以下余震当天发生120余次）。只听帐篷顶部，刷刷刷！砰砰砰！我一跃跳起来，就要往外跑，可定了定神儿，我又躺下了。往哪里跑啊，我不就在帐篷里吗？
周围的鼾声照旧，没有人理会。
“快看啊！又空投啦！”——天蒙蒙亮时，我被喊声惊醒。揉揉眼睛，撩开帐篷的帘子，走出去一看，北面的山顶上，有数不清的降落伞在晨雾的上空飘飘荡荡。我问旁边的13集团军某部参谋：“怎么回事？”那位参谋回答：“直升机往山那边的村庄空
投食品呢，看来，坐标定位有问题，都飘这边来了。”我说：“那怎么办？”参谋说：“已派出一个小分队上山搜寻了。”
望着远处的群山，一层薄雾，轻纱一样缠绕着山体，翠绿的森林虽然伤痕累累，但在薄雾的遮盖下，卧龙依然散发出无穷的魅力。唉，如果没有这场大地震……
熊猫的历史和传奇
大熊猫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动物。它高深莫测而又孩子般的脸庞，浑圆的身态，稚拙却又不无灵巧的动作，使得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喜欢它。上世纪80年代末，我发表的第一篇报告文学叫《秦岭大熊猫》（发表于《北京文学》，是责任编辑兴安提交给主编浩然，浩然终审后签发的），那时与大熊猫专家潘文石和吕植多有交往，从他们那里，我了解到了熊猫的历史和传奇。
春秋战国时期，有一部地理著作叫《山海经》，记载了熊猫，说它的毛色是黑白的，产于邛崃山区。说它牙齿很特别，专吃铜和铁，所以大熊猫最初的名字不叫大熊猫，而叫食铁兽。西汉初年，《尔雅》中，把它叫貘，说它的毛皮很厚，坐卧时垫上，可防湿防潮。唐朝李世民对大熊猫格外推崇，对打仗有功之臣的最高奖赏就是熊猫皮一张。白居易在自己的家中屏风上专门请人画了一张熊猫图（是不是吴道子画的，有待考证），说是这东西驱邪。药王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记述了熊猫，说它的尿加水后，喝进肚子里，可以把肚子里误食的金属溶解。瞧瞧，这该有多大的劲儿啊！第一个把大熊猫当做国礼送给外国人的是武则天，这位女皇出手很大方，一次就送出去了两只活体，还外加70张熊猫皮。送给谁了呢？日本的天武天皇。——太好啦！太好啦！天皇那个乐。
最早在中国发现大熊猫并给熊猫起名字的外国人是法国神甫戴维。时间是1869年，地点是四川宝兴（我从卧龙灾区撤出时，途经宝兴，并在县城吃了一餐饭）。接着，俄国人、英国人、德国人、美国人或以传教士名义，或以商人名义，来中国四川宝兴、平武、汶川、卧龙等地捕猎熊猫或收购皮张。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和他的弟弟，于1829年（未当总统之前）曾来中国宝兴戴维发现熊猫的地方捕猎熊猫，结果一无所获，后经康定、泸定转到越西，猎获了一只熊猫（那张熊猫皮和其他标本，至今还保存在美国芝加哥的自然博物馆里）。后来，罗斯福成为了坚定的生态保护主义者。这与他心中之于熊猫的隐痛和愧疚是否有关系呢？不得而知。
中国人知道美国人的心思。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中国政府送给美国一对大熊猫。基辛格曾幽默地说：“中美关系的大门是熊猫打开的。”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美国特邀中国政府送去一对熊猫“永永”和“新新”在洛杉矶借展，在熊猫借展期间，洛杉矶动物园里，人山人海，盛况空前。“熊猫出尽了风头，甚至都盖过了奥运会。”
研究生物形态进化的科学家对熊猫可爱之处，做了一番探究。他们发现，熊猫的眼睛亮亮，耳朵圆圆，脚爪胖胖，步态蹒跚……这一切恰好符合人类心中的可爱标准。科学家指出，这正是熊猫的聪明之处，可爱其实是进化的需要——只有展示可爱的一面，才能让人爱怜，得到同情、关心与保护。
也许，这就是熊猫的秘密呢！
然而，在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最初一段时间，媒体的摄像机普遍对准的是汶川、北川和青川，却几乎遗忘了卧龙，遗忘了这里的人和大熊猫。贾治邦局长说：“我们不应遗忘卧龙，我们不能没有卧龙，我们不能没有卧龙的猫。要举全局之力支援卧龙。”
卧龙是我国乃至世界上最重要的大熊猫保护和研究基地。
卧龙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境内，总面积20万公顷，是我国建立最早、面积最大、以保护大熊猫等珍稀野生动植物和高山森林生态系统为主的综合性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对于中国的自然保护事业来说，卧龙的价值和意义非同寻常。1978年，中外科学家首次联合开展野外大熊猶的研究就是在卧龙，胡锦矗和夏勒的野外大熊猫观察棚——“五一棚”，就是建在卧龙臭水沟大熊猫经常出没的密林中。夏勒在他的《最后的熊猶》中，记述了那段令他难忘的岁月。1979年，卧龙加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与生物圈”保护区网，1980年建立世界上第一个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2006年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
卧龙因之大熊猫的存在和自然风光的秀美，而被罩上了各种荣誉的光环。“全国科普教育基地”“中国最令人向往的旅游胜地”“中国最令人向往的大熊猫的故乡”……荣誉名单可以开列出长长一串。
我过去数次到四川，但从未到过卧龙。这次大地震之后，我却来了，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不来不知道，一来才知晓——卧龙确实很“特别”。它的“特”不同于香港、澳门一国两制的“特”，也不同于深圳、珠海等沿海经特区对外开放的“特”。卧龙的“特”至少有五个方面：
卧龙于1983年建立四川省汶川卧龙特别行政区，与保护区管理局实行“两块牌子、一套班子、合署办公”的管理体制。——此其一，管理体制的“特”。
卧龙特区下辖卧龙和耿达2个民族乡（镇），6个行政村，26个村民小组，现有农村人口4600多人，藏、羌民族占75%以上，在这里，汉族反而是少数民族。——此其二，民族成分的“特”。
卧龙野生动植物资源异常丰富，以“宝贵的生物广谱基因库”“天然动植物园”享誉中外。森林覆盖率超过了57%，有高等动物约450种，昆虫约1700种，植物近4000种，有大熊猫、珙桐等国家级重点保护珍稀瀕危动植物81种。——此其三，生物多样性的“特”。
卧龙有野生大熊猫143只，占全国野生大熊猫资源的1/10以上，圈养大熊猫128只，约占世界圈养大熊猫种群总数的六成，8只奥运熊猫，拟赠送台湾的2只熊猫团团和圆圆均出自这里。——此其四，熊猫王国的“特”。
近年来，先后有朱镕基、乔石、李瑞环、吴邦国、李嵗清、吴仪、钱其琛、周永康、王光英、田纪云、曾培炎、宋健、陈慕华、陈俊生等领导前来卧龙考察视察；有英国菲利浦亲王、丹麦亨利克亲王、荷兰贝恩哈德亲王、泰国差瓦立副总理、美国众议院代表团、德国议员代表团、世界自然基金会等国际知名人士和组织来卧龙参观考察。——此其五，政治和外交意义的“特”。
总之，我在我的采访笔记本上，还可以列出很多的“特”。但我想，这所有的“特”归结到一起，其实只是一个“特”——大熊猫种群存在于此，这是卧龙之所以“特”的根本。
大地震那一刻
卧龙与映秀镇毗邻，边界距离零公里，行政中心直线距离不超过20公里。
然而，恐惧和灾难在毫无知觉中降临了。2008年5月12日下午2：28，地球打了个“哈欠”——汶川特大地震发生了，强震持续了一分多钟时间。当天，卧龙天气晴朗，63只大熊猶如往常一样在圈内休息。地震发生时，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卧龙基地正面、背面及两侧山体多处大面积滑坡、巨石翻滚、泥土四溅，尘土弥漫的空气中，能见度相当低。部分大熊猫圈舍被掩埋，饲养场沿路都是山体垮塌的泥石，几乎没有完好的道路存在。大熊猫受惊后发出惊恐的叫声，饲养场通往外面的大门及通道已经被垮下的巨石和泥土堵死。水、电、通讯系统顿时处于瘫痪状态。
臣卜龙特别行政区和卧龙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成为一座“孤岛”，—座“困城”。
地震造成卧龙特区内2个民族乡镇、6个行政村，26个村民小组的4600多名村民，800多名特区、管理局职工和家属，以及省道303线改建等工程的施工队伍2000余人，来卧龙经商、务工人员100多人，国内游客50余人，英国、美国、法国游客35人分别被困在耿达乡、卧龙镇、邓生保护站区域等3个点，无法相互联络。
卧龙镇、耿达乡倒塌民房1109户，损毁民房283795平方米，倒塌桥梁20座，毁坏机耕道72公里，掩埋土地712亩，死亡牲畜501头，庄稼绝收2945亩，初步估计，直接经济损失达9.47亿元。卧龙特区及管理局办公楼、职工住宅、宾馆、中小学校舍及其他驻卧机构建筑物虽未倒塌，但开裂、断柱、断梁现象比较严重，已成为危房，无法使用。卧龙特区暨管理局所属的9个电站8个瘫痪。输电线路90%毁损，自来水厂和供水系统被毁。省道303线公路卧龙段发生大面积跨塌，交通全面中断。
人呢？人的情况怎样？——这是卧龙灾情报告上的数字：
地震共造成卧龙48人死亡（此数字有可能继续上升）。
包括：
工作人员6人（管理局4人、特区1人、管理局招聘人员1人）；
卧龙镇4人（一村2人、二村2人）；
耿达乡31人（幸福村四组11人、耿达村六组17人、龙潭村3人）；
外来人员7人（卧龙镇5人、耿达乡2人）。
此外：
下落不明136人。
重伤36人（卧龙镇7人，耿达乡28人，木江坪检查站1人）。
轻伤人员未做统计。
虽然境内7所中小学教学楼、宿舍楼全部变为危房，不能使用，但没有一所在地震时垮塌，没有一个学生伤亡。
大熊猫呢？大熊猫的情况怎样？那份报告上显示：
未发现地震中死亡的大熊猫。
人工饲养的63只大熊猫失踪4只（找回2只），重伤1只，轻伤1只。
拟赠送台湾的“团团”和“囬圆”受到一定程度的惊吓。
8只“奥运”熊猫情緒基本穗定。
32套圈舍有14套被毁，已不能使用。
18套圈舍受损严重。
大熊猫医院受损严重，成为危房。
科研仪器受损情况因没有供电而无法及时检测。
失踪的大熊猫一只叫毛毛，一只叫小小。在我离开卧龙的时候，毛毛和小小仍然下落不明。
我在现场看到，通往研究中心饲养场的桥梁受损严重，通向饲养场大门处通道被垮塌的巨石和泥土堵死，，部分大熊猫圈舍被掩埋，饲养场到处都是山体垮塌的泥石。穿迷彩服的解放军官兵正在现场清理。
当时，卧龙仅有的一部卫星电话在地震中被砸坏，与外界失去联系。地震发生时，特区兼保护区管理局党委书记黄建华正在北京治病（他患有严重的肾结石），保护区管理局局长张和民正在成都开会，可以说是“群龙无首”。
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灾害，在受灾群众惊魂未定的时候，卧龙特区、管理局在家领导并没有慌乱，在空地上站着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迅速成立了以特区、保护区管理局党委副书记兼纪委
书记张文翔为组长，何小平、王鹏彦、陈林强为副组长，全体副科级以上干部为成员的卧龙抗震救灾领导小组。领导小组将现场的所有职工分为医疗救护、突击、后勤、公路探查、食品分发、宣传、治安保障等11个应急工作小组，在第一时间迅速实施了抢险救援。
张文翔跟我说起当时的情景时，显得很轻松。他说：“我是真正体验了‘灾情就是命令，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的含义。”他的脸膛是褐色的，是个文静的汉子，很难想象，在紧要关头，他是那么镇静自若，指挥若定。
“在救人和救猫的同时，我们还迅速实施了救药。”
“救药？”我不解地问。
“对，救药。”张文翔说，“我知道当人和猫被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药品了。”——从卧龙中心卫生院垮塌的废墟中抢救出的急救药品和设备，果然在救治受灾伤员时派上了用场。8名严重伤员通过军用直升机转出救治之前，是靠这些药品止血消炎的。14只大熊猶幼仔和被毁圈舍中的20只大熊猫转移到安全地带后，也是用这些药品对受伤的大熊猫开始实施救治的。
余震还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