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菜的故事
有一段往事常常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使我久久不能忘怀……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门前有一块方方正正的菜园，除去冬天，其余季节都种有好多蔬菜，白菜、萝卜、茄子、辣椒、韭菜等。爷爷成天在菜园子里面转悠，不是浇水、施肥，就是除草、培土，看护得可细心啦。周围几家种菜的，都比不上我家的菜色好、菜叶肥、菜质嫩。爷爷种菜从不拿去卖钱，收摘蔬菜后，除送给邻居一些外，其余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菜叶他也不肯丢弃。爷爷不仅菜种得好，而且腌菜也内行。我家大小七八个坛坛罐罐，爷爷都把它们派上用场，有的渍酸芽，有的腌咸菜。这些菜一直可以吃到来年开春，接到续下新菜来。
爷爷的眼睛不太好，见太阳就流眼泪，总是戴一个茶镜，他穿一身黑衣服，戴一顶瓜皮帽，待人挺和气，总是慈眉笑眼的。可有一回他却发了大火。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和小伙伴们捉迷藏，一不小心，正好踩倒园子边上的两棵白菜，让爷爷看见了，他铁青着脸，骂我是“龟孙子”，并从地上顺手拾起一根木棍，直朝我追了过来。我吓得三四天都躲着不敢见他，后来还是他主动和我搭的话，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的一样，再看让我踩倒的那两棵白菜，让爷爷扶得端端正正，幸好菜根没断，只是踩坏了几片边叶。爷爷这样惜菜，一直到我上了高中以后，才知道了其中的缘由。
这还是妈妈从奶奶那儿听来的。妈妈说：民国八年十一月初七，西海固一带发生了大地震。爷爷当时还不到二十岁，一个人住在火窑？里。地震刚一发生，外面“轰隆隆”地怪响，一时天昏地暗。爷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跑出去看看，慌乱中却辨错了方向，竟跑到窑洞的最里面去了，随后窑面塌陷了下来，把爷爷埋在了里面，整整十天爷爷就是靠放在窑根里的一坛子酸菜活下来的。等到村里人把他挖出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等把他从窑里抬出，一见阳光，眼睛就流泪，从那时起爷爷就落下了眼病原来爷爷大难不死，是蔬菜救了他的命，到这时我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惜菜。爷爷在我上中学以前就故去了，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对爷爷思总念之情却与日俱增，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慈祥，善良，勤劳，而更重要的是在他身上有着一种质朴的感情，他的这种感情，是一个有过不幸经历的人才具有的，就是他那用奇特方式所表示的人和自然的真挚不渝的爱。
(原载1988年11月1日《中国地震报》)
①火窑，即设在窑洞里的厨房。
怀念父亲
父亲离开喧嚣嘈杂的人世到另一个平静的世界已经十余年了，这十余年父亲是静默安宁的，但我对父亲的思念日渐浓烈，幻化起伏的脑海却一天都没有安静下来。父亲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留恋走的，是带着胸中还没有来得及化解的郁结走的，他还不到六十岁，他给家庭和子女留下的是永远抹不去的伤痛。
父亲出生在甘肃省镇原县新城乡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姐弟四人，父亲五六岁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两个姐姐十多岁时就早早地嫁了出去，换了粮食，用以维持家庭生计，所幸两个姑姑仍然健在，都已年过八旬，生活在陇东的乡下安度晚年。父亲还有一个弟弟，后来也送与别人家做了儿子，也是在土地上辛劳了一辈子，不到七十岁，身体已经佝偻了。可以想象祖父当时的艰难，他带着我年幼的父亲四处给人打工度日，最后落脚在了一个叫作“野王”的地方，一孔破窑，不能遮挡风雨，饥寒交迫，父子相依为命。许多年之后，我来到父亲少年时代曾经生活过的这个地方，人们傍山而居，山脚下有一条小沟，常年流着一股浑浊的水，人们吃着沟里的水，耕种着山上永远干旱的土地，走着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但最终还是盘桓在自家门前，过着一种属于山里人的小日子，一种很“小”的日子。最近几年他们的生活有了改观，山上人都搬到了川地上，彻底告别了昔日的危窑危房，道路也宽阔了，过上了“新农村”的美好日子，我送了人的叔父也享受到了这一“惠民工程”，晚年的日子还算平顺。父亲年幼好学，祖父省吃俭用送父亲到当地的私塾和小学堂学习，解放后父亲虽然只上到初中，但他一生勤于学习，20世纪50年代买的一本四角号码字典一直用到他生命的尽头，父亲写的一笔好字，都是他勤学苦练的结果。我记得70年代，他就自费订有几种报刊，在那个工资少得可怜的年代真不容易，其中《参考消息》我印象最深，我喜欢读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拿一个小本子抄《参考消息》上外国领导人的姓名，父亲有时也和我说起一些国际国内的时事，使我对国际国内时事的兴趣几十年从未变过，“位卑未敢忘忧国”啊，可以说是父亲深深地影响了我。十五六岁的父亲就当了乡邮员，从乡上往各村投递报纸、信件。1956年，父亲十七岁便参加了中国人民公安部队，1958年加人中国共产党，1960年转业到地方公安部门，先后在固原县三营、什字派出所，县革委会保卫处从事政保、刑事工作。“文革”中，固原农业银行发生了一起案件，父亲受命破案，却被农行的造反派捆绑殴打，致使腰部受伤，终身未愈，一遇天阴下雨，病痛就会发作。记得有一次父亲回家，刚进门就被祖父锁在了一个小院子里，我当时年幼，正在纳闷，只见当地的一伙人闯了进来，翻墙破门，将父亲架“土飞机”架了出来押去开批斗会，我吓得直哭，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一幕仍历历在目，让人惊心。1973年父亲调到了彭阳派出所担任所长，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人家都往城里走，他却从城里调到乡下去。后来才知道父亲是为了躲避“运动”，说东山里人厚道、实在，在这里工作心里踏实。1974年6月，母亲也调到了彭阳工作，我就跟随父母来到了彭阳，从此这一片热土就与我的人生有了紧密的联系。初到彭阳，我们就住在靠北面城墙下一间临街的房子里，条件虽然艰苦，父母上班，我上学，不知不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我们全家度过的最欢快的时光。20世纪70年代后期彭阳曾发生了两起杀人案，一起是彭阳林业站的一个女职工把丈夫杀了，将尸体藏在腌菜的大缸里；一起是红河一个女的杀了自己的三个孩子。父亲最早到达现场并与上面来的刑警一同破案，一两个月都难得见他一面。两起案子最终破了，前者精神出了毛病，后者出走后死在了离甘肃边界不远的一个涵洞里。我只是一个孩子，这些都是听父亲说的，但一直记到今天。进人80年代，父亲调到了彭阳区公所任副区长，从事行政工作，1983年10月彭阳县成立，父亲重回政法战线，担任了县人民法院党组副书记、副院长。建县之初，诸事繁多，许多干部都是上面派下来的，不是十分熟悉情况，父亲总是工作在一线，倾注了大量心血。正当他尽心尽力干工作的时候，却被牵进了一个案子，原来他昔日手下的一个户籍警曾变造、伪造户口卖给别人被查了出来，查来查去，父亲喝了人家两瓶酒，折合人民币七元，有连带责任，被停职检查，最后受到了较重的处理，父亲蒙受了冤屈，这与建县之初一些人“左”的工作作风不无关系。父亲写了许多申诉材料，向有关方面反映情况，不是被搪塞推倭，就是石沉大海，父亲临终前将这些材料交到了我的手上，希望我能够为他洗冤，这事让我非常愧对九泉之下的父亲，我没有再将材料寄出去，也没有找过任何一个人。清者自清，麻木的官僚阶层是不会理睬这些“小事”的，父亲承受的苦难是沉重的，但许许多多了解和熟悉父亲的人，他们从心底里明白父亲是清白的，有这一点就足够了。父亲遭受了冤屈，内心十分痛苦，郁郁成病，最终不治。让儿女痛心疾首的是父亲赍志而殁，没能活过六十，未来很多美好的事情父亲都没有看到。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没有享过什么福，吃一个油饼都觉得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有一次闲聊时说起，他从没有吃过香蕉，使我又吃惊又惭愧：他几十年中养成的生活习惯，就是一碗面或两个馒头外加一份咸菜，长期食用咸菜也是他后来致病的原因之一。在吃穿用上他是清贫了一生，这该是多么的缺憾，今生今世我们做儿女的只有对父亲无尽地去思念，才能一点一点来弥补对他欠下的太多太多的养育之恩。
十几年的时光转瞬即逝，父亲的音容笑貌长留心间。他一生节俭朴素，几年间也不见穿一件新的衣服，线衣线裤甚至补丁摞着补丁；他待人真诚厚道，至今仍有一些他昔日乡下的朋友说起他唏嘘不已；他慈祥、仁爱，教会了我们子女许多做人的道理，使我们终身受用。父亲没有死，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是我们生活的力量、前行的明灯！
(原载2010年4月3日《固原日报》〉
父亲简历：张清福〔1939—1996〕，甘肃省镇原县人，1939年2月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54年担任乡邮员，1956年参加中国人民公安部队，曾任小队长，195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60年转业到固原县公安局工作，曾任政治保卫组组长、派出所所长。1981年任彭阳区副区长，1983年10月任彭阳县人民法院党组副书记、副院长等职，1996年7月因病去世。
寒风中的儿子
今年人冬以来，下了几场大雪，整个山川一片银装素裹，树梢上也垂下了多年不见的冰条，气温立降，煞是寒冷。12月13日，又是一个大风降温天气，气温降到了零下231，北风凛冽，雪渣乱飞，裹在厚重棉衣中的人们走在街上都觉得闭气，一到晚上街面上更是鲜有行人。儿子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晚上要上两个小时的自习，我的家离学校有一段距离，来去大约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儿子虽然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但每次上学走的时候，都要再三安顿穿暖衣服，避免受寒感冒，因为这一阵子甲流肆虐，让人十分操心。现在每家的孩子都很金贵，父母的心思除了工作就是照顾孩子，期盼着自己的孩子身体好、学习好，健健康康地成长，都在努力地为下一代创造幸福、安康的环境。想起我们在20世纪70年代上学的情景，真是天壤之别。那时的孩子好像不怕冻，耐寒力很强，许多孩子都穿着单薄的衣服，最多再加上一层厚点的单衣，也就是夹袄，脚上穿着单鞋，根本没有袜子，成天流着擦也擦不尽的鼻涕，手上、脚上到处都是冻皴的裂子，教室里是一个永远“吃不饱”的半死不活的小炉子，散热很差，小时候上学冻确实是没有少受，但从小学到中学十来年的时间一晃不也过来了吗，记忆里更多的是快乐，很少有挨冻受饿的忧伤。时代不同了，人也变得脆弱了，年少的时候一点苦都没有受过，那明天的希望就很让人忧心，今天的人们难道真的怕冻？
儿子的体质属于中等，一年中感冒总有几次，有时半夜发烧到401，又是热毛巾敷，又是酒精擦，医院的急诊就去过好几回，没少折腾人。进人冬天，我是千叮咛、万嘱咐上学的儿子一定要穿暖和，不可马虎。可就是在12月13日晚十点多钟的时候，传来敲门声，儿子用急切又颤抖的声音说爸，快开门！”我知是他下了晚自习回来，但听他的声音和平时不同，就急忙打开门，借着灯光一看，他在寒风中哆嗦。拉他进门，只见身上套着薄薄的校服，里面只有一件线衣，不见了平日穿的羽绒服，脸冻得通红，浑身颤抖，可把我气坏了。“羽绒服哪去了？”他嗫嚅着说借给同学了。”我不问青红皂白，狠狠地把儿子训斥了一顿。后来他见我口气缓和了，就解释说一个同学感冒了，又穿得单，我就把羽绒服脱下来穿在了同学的身上，他明天就会还给我。”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他竟在寒冷的夜风中走了近半个小时候才回到家中，听了他的话，我真不知说什么好。儿子渐渐大了，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和是非判断能力。等冷静下来后，我对他说，以后帮助別人，得先保证自己不受痛苦。我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赞许儿子的行为。幸好的是，儿子这次经受了寒冷的侵袭却没有感冒。2009年12月，儿子满十五周岁，渐次长成了一个英俊少年，通过观察，他做的许多事情也让我慢慢地放下了心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