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芳菁霞市师专毕业后,被分回嘉庭县由县教育局安排教师工作,他一直在家中等待分配。眼看学校开学,母亲对他说:“听说同你一起毕业的同学都已分配了,有的被分到山底的大学校里,有的被分往县城。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你也得到教育局里去打听一下,到底被分到哪个学校,以好有个准备。”欧阳芳菁经母亲的提醒,到了县教育局,见一个科室的门上贴着张红纸,上书“新毕业生分配处”字样,便走了进去,见里头坐着位五十多岁瘦长个子的人,便问他:“老师,我叫欧阳芳菁,请你查一查看,我被分到哪里。”瘦长个子斜瞟了欧阳芳菁一眼,说我查查看。”说罢,从办公桌抽屉中拿出一本薄册,翻了几下,说:“你叫欧阳芳菁是吗?分到茅山中学。”欧阳芳菁一时满脸茫然,问:“茅山在哪里?要不要带铺盖?”瘦长个子说县城里当然没什么茅山,具体要准备些什么,你去问问人事科吧。努!这是你的工作分配通知书。”说罢,从薄册中拿出一张纸,递给欧阳芳菁。欧阳芳菁见瘦长个子的态度这般冷漠,便没接通知书,往人事科走去。
走进人事科,欧阳芳菁见里头的办公桌有三四张,张张办公桌后的椅子上都坐着人,他便提高嗓门问:“哪位是人事科长?”一个瘦小个子答腔道:“什么事?”欧阳芳菁大声说我被分到茅山,茅山怎么走?”瘦小个子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在箬竹溪上游的一个山上,难道要我们把你领去?”欧阳芳菁见这个人也这般冷漠,其中不乏嘲讽的口吻,一腔无名火从心头一直冒到噪子眼上,说:“‘文化大革命’结束已三四年了,你们这些新上来的人怎么跟‘文革’中双突上来的人差不多!我是退伍军人,不需要你们的特殊照顾,你!”欧阳芳菁指着那个瘦小个子说:“你同我说话,起码得给我点尊严,为何说话带刺?”那个瘦小个子看碰了颗钉子,倒没急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分你到那里去,你姐被分到县机关里面,明年你弟弟又要毕业了,难道叫我们这班人要把你的兄弟姐妹们个个都分到县委里,让你们一家人都当官去?”欧阳芳菁听罢,倒觉得没什么必要生气了,对瘦小个子说:“你坐在这里就坐在这里罢,我哪时候碍着你了?你为什么同我过不去?告诉你,我当兵参加工作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呢!照你这种说法,茅山我就不该去了,要去你去!看你有能耐把我熥了!”这一套话,把个瘦小个子说得闭口无言。这时,坐在最后一张办公桌位置上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开言了:“欧阳芳菁,你过辈的父亲是位革命老同志,我认识。你的当团县委副书记的姐姐欧阳秀朵我也认识。对这次工作分配你有什么看法,有什么要求,你平心静气地好好说嘛,争吵起来影响不好。”欧阳芳菁惊讶于这个人怎么会认识他,见他说得在理,就没再说什么,回家去了。
欧阳芳菁回到家里,见母亲正在同姐姐说着话。母亲问欧阳芳菁教育局把你分到哪里去?”欧阳芳菁不快地说还能分到哪里去?被分到一个叫茅山的山头上去了。”并且把到教育局里去的经过向母亲和姐姐转述了一番。欧阳秀朵说那个四十来岁的人是教育局人事科里的副科长,人较忠厚。那个瘦小个子,是箬竹溪上游调来的,你就别听他说的话了。茅山是全县最偏僻的山头,你被分到那里去,是否在大学中成绩不好?”欧阳芳菁说我在师专读书三年,只有一次现代文学成绩不及格,后来听班主任蔡老师说,经过补考,写在档案上的成绩是75分,其它各门成绩都未曾不及格过。最后一个学期,各科考试成绩大都在80分以上。还选修了英语,结业考试成绩也在80分以上。”欧阳秀朵对母亲说妈,我就看不惯教育局中的那几十个毕业生的分配问题,分了整整两个来月了,还是人走进走出地没分个落结。那些下头的办事员们,不是等待毕业生们的讲好话,就是等待毕业生们的送财礼。既然教育局人事科里的人放出风来,说不能让我们兄弟姐妹们都去当官去,可见他们分芳菁去茅山教书不是叫他去锻炼,而是叫他去代我上山去。他都二十六七岁的人了,一上山,非得四五年任教后才有可能调回来,还是不去的好,等成家后再去不迟。再说教育局里的滕成录局长,是科班出身的杭大毕业生,学养还可以,他在箬竹溪山底教了多年的书,到三十几岁才娶了个比他小十几岁的民办教师广文革”中站对了立场,“文革”后由教师提升为局长,他的夫人对上上头政策又转了正。他是大龄结婚走过来的人,一定会考虑到芳菁这样的大龄青年成家这方面的问题,今天下午我同芳菁找他去说一说,叫他为芳菁换一个学校,也是有这么个可能的。”母亲说你得替弟弟在滕局长面前说句话,要不,莫名其妙地去了,让别人觉得你弟弟在大学里象是犯了什么错似的。和尚的头得让别人剃去,看样子,你到教育局里为弟弟说句话,那是省不了了。”欧阳芳菁站在一边,再没说一句话。
过了中午,欧阳秀朵姐弟俩到教育局找滕成录局长。他们刚进教育局大门,见滕局长吸着一根烟,在走廊上匆匆走过。欧阳秀朵赶快叫住他。这时欧阳秀朵边走边对欧阳芳菁说你自己跟滕局长说去。”姐弟俩快步走到滕局长前面,欧阳芳菁对滕局长说滕局长,您是否能把我换到离家较近的学校去,让我稳定一二年,以好让我独自在家的母亲有个照顾。等明年我弟弟毕业了,我再去茅山。”滕局长听了,竟然“呵呵”地大笑起来,欧阳芳菁感到甚为不解。这时的欧阳秀朵眼中噙着泪水,对滕局长说滕局长,我弟弟欧阳芳菁是当兵退伍后考的大学,到茅山去照理说也是个锻炼,但是他已是晚龄青年,请你为他说句话。”滕局长夹烟的手指在不断地弹着烟灰,忽然大声说道:“换一个,换一个!”随后从衣兜中掏出手机,把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叫到跟前,重复着说换一个,换一个!”欧阳秀朵迅速地把双眼擦了一下,悄悄地对欧阳芳菁说这个来的女人是人事科长郝月珠。”那中年女人当即明白了滕局长的话,看了欧阳秀朵一眼,对欧阳芳菁笑嘻嘻地说我早就在人事分配会上说过哩,你们大学毕业生个个都是跳过龙门的状元,怎么能不把你们好好地分配一下呢!一二天内,你就可以在家收到分配通知书了。”滕局长不再说什么,上楼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
欧阳芳菁就这样被县教育局分配到一个叫横窦中学的小学校里。
横窦是距县城十里许的一个公社,由横一、横二、横三、横五、横窦五个村庄组成。欧阳芳菁收到通知书后到横窦中学报到前,姐姐欧阳秀朵又从县城回到娘家,吩咐欧阳芳菁说你就好好到横窦干吧!我已打电话给横窦公社书记邾书记,叫他对你关心一下,使你到那里教书不至于吃亏。”欧阳芳菁不解地说:“到一个乡村中学去教书,还要叫领导照顾着不成?”欧阳秀朵说你还没有真正踏进社会工作过,就不知道社会的复杂性。你去那里的学校工作,对老师、对学生或者对村里的人,时时处处要注意搞好关系,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在那里站住脚。横窦中学虽然只有七八个教师,一百多学生,但是却座落在横窦村中。“文化大革命”中,横窦五个村庄树了多个拳坛,其中村痞无赖不少。就是教师这支队伍吧,现在也是很复杂的,派性站对的人也少不了有趾高气扬的,掌了权,个别的成了新的资产阶级。派性站不对的有可能是伏在其中,一有机会可乘,便奉承拍马,一旦掌了权,便侍机发泄派性,进行报复。那农村里的村民,也有受了文化大革命中把教师看成‘臭老九’的毒,看不起教师,一有机会,便来个辱骂殴打教师,也是有这种可能的。我所说的虽是极个别现象,是因为“文化大革命”结束没多少年,它的后遗症依然存在在这个社会中。意思是叫你在工作中要处处留心。不论在教师面前,还是在村民们面前,都要谦虚谨慎。你不要以为进了学校教书了,就如进了保险箱,是最安全不过的地方了。”欧阳芳菁听了,笑道姐姐你也别太杞人忧天了,我在部队中开车、当教练,什么风浪没见过?在小村校中教我的书,难道还怕别人暗算不成?”欧阳秀朵说不提醒你是我的事,信不信由你,现在的社会已不是过去的社会了。”
横窦中学是由一个祠堂改成的学校,只有初一初二初三三个班级,中学校长缪棣辉可能是受了邾书记的吩咐,欧阳芳菁一到学校报到,缪校长便把一个较好的寝室分给他,对他说:“欧阳,快毕业的初三的语文、政治、历史三门功课给你教,班主任也给你当,学校里的语文教研组组长也由你给负责起来。”欧阳芳菁不好推托,一口应允了。
初三班级本来只有三十来名学生,因为担任本班级数学教学的何彩琴老师是位老教师,数学教得特别好,她的丈夫在温州一所中学任教,提供给她的数学中考复习资料又特别中,县城里中考下第的十来名学生来插班,缪棣辉校长一概接纳之。这样一来,初三班级就有了四十来名学生。学生中考前,何彩琴老师在教师会议上说今年初三班级如有一二名考进嘉庭中学,我们也该值得庆幸一番了。”欧阳芳菁听罢,心中很不是滋味。
初三年级中考的结果是:两名学生考人中专,十二名学生被嘉庭中学录取,二十来名学生被别的中学录取。学生中考班级成绩平均分占全县初中班第一。这主要归功于何彩琴老师,因为她所教的学生数学中考成绩特别好,竟有三位考生考了满分。
在这大抓教学质量的年代,小小的横窦中学的中考成绩无疑是在全县教育战线上放了一颗卫星。嘉庭县教育局派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叫徐延强的教研室主任,到横窦中学去总结教学经验。恰巧这时缪棣辉校长和欧阳芳菁不在校,接待他的教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对他说:“徐主任,要说总结我校的教学经验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可值得总结的。我们只有一个要求,要求教育局拨些资金来,在这里建个新校舍,让我们不再蹲祠堂角。”徐延强说你们的这一要求,我尽量向局里反映,尽量向局里反映。”
果然,县教育局拨下十万元资金来建横窦中学的校舍。三间单层的教室在老祠堂前建成,十万元资金已所剩无几。老师们这才感到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掘一口井来提供师生们的饮用水是当务之急,缪棣辉校长采纳了大家的意见,请了外地农民来掘井。井掘好了,并且见了井水,教师们个个喜形于色,都说今后师生用水,再也不要到远处的溪坑里提了,想不到一件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横窦村中有一泥水匠叫胡横坤的,平时从不下地干活。除了被村人央去做泥水工,便在家中练南拳。他的双拳实为了得,专在石头上铲练。铲练久了,一拳击去,能把上寸厚的杉树板击为两段。在横窦五地,又有他的十名盟兄弟,其中有六名是泥水匠,都会几下拳脚。他们结帮一伙,专揽横窦五地的泥水活做。横窦五村的村民们,一旦家中有泥水活,都得先央这六名泥水匠不可。要不,他们就要停了这家村民的泥水活。其中胡横坤尤为强横,堪称横窦五村的村霸。
缪棣辉乃横一村人,对于胡横坤这人,哪有不知晓的?学校中掘井伊始,缪棣辉早有考虑,对老师们说:“为了防备胡横坤闹事,我校掘井一事由他们一伙包去也好。”教师们个个把头摇作拨浪鼓,说我们这个学校虽小,也是属于政府办的。难道非得把地头蛇当作佛来供奉不成?再说,挖井也得讲究个方位深浅问题,让他包去,偷工减料怎么办?到时候反而同他说不清楚了。”缪棣辉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便把井包给外地农民来掘。井掘到一半,胡横坤到横窦中学里质问缪棣辉棣辉,你在我村的地皮上挖井,难道定要叫外地人来挖不成?”缪棣辉笑语答道:“横坤,这井的位置在老祠堂和新校舍之间,是政府批过的,你说在你村的地皮上,不大确切嘛。叫外地民工来挖井,这是学校里大家的意见,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现在我校同挖井的民工早已签了合同,让他们包去了。如果你要挖的话,我得同他们商量一下,照顾你一下也还是有这么个可能的,不过你的报酬得按工钱算。”胡横坤听罢,气呼呼地说你们这伙翘嘴辩舌的教书先生,根本没有把老子放在眼里。我今天同你棣辉讲,就是井挖好后,我也同你们没个完!”缪棣辉回敬道:“学校中没吃用水,挖个井,这是学校里大家的意见,上头已经批过的,难道还用得着你胡横坤重批吗?我同老师们已考虑过你的利益了,你却又说不干。你真的想闹事的话,那就不干我们的事了。”胡横坤一听,朝围上来的教师们吼道:“你们一个个等着瞧!”说罢,骂詈了几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