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张智平心里真的激动起来，眼里涌上泪水。
“你回去吧！我已很累，要早点休息。”
“刘书记，您一定要给个话……”
张智平说着离开座位走到刘书记的沙发前蹲下。若允许，他真想跪下来。
刘书记看了一眼张智平的状态，心里滋生出极度的厌烦。刘书记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挥手：
“你回去吧，我会认真处理你的。”
张智平听得大串的泪珠滚落下来，他以为刘书记会救他，轻声说：“刘书记，谢谢！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7
查张智平的事情正紧张进行着，林兵又收到一封举报市第三工业局党委书记刘元的信。说刘书记每天要去歌舞厅跳舞，有损我们党的形象。署名是一个共产党员。刘书记让林兵去找刘元谈谈，提醒他注意一些。林兵去了却碰了个大钉子。刘元根本没把林兵放在眼里。他一听林兵说到跳舞，嗓门马上高了起来，跳舞怎么了？我就不能跳舞了？周恩来还跳舞呢？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没事我要工作了。林兵气得脸通红。她向刘书记汇报了，委屈得眼泪都涌上了眼眶。刘书记让秘书给刘元打了电话。让刘元半小时内到刘书记办公室。刘元来后，刘书记对他说，老百姓可以跳舞，你就是不行！你要跳，你这党委书记就别干了。若想通了，回去写份深刻的思想认识交到纪委。刘元吓得腿直发软。第二天，林兵接到刘元的道歉电话。林兵说，你不恭的是纪委，不是我个人。我无法代表纪委接受你的道歉。纪委等着看你的思想检查。林兵清楚纪委的工作不好干，普遍认为纪委是没正事干，整天只知道查人整人。可林兵没想到连局的党委书记也这么认为。近来林兵的心情很不好，工作上的个人的，搅得她心烦意乱。但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张智平的事情搞清楚，为党为人民负责。
林兵个人的事情在刘方正的极力劝说下，她终于提出了离婚。她也认为离婚是正确明智的选择。离婚的手续办得出奇的快，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办的时候刘方正始终陪着。当林兵把离婚证书送给她丈夫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后，心里涌满了轻松。她望着刘方正长出了口气。这时林兵才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刘方正。刘方正这张忠厚朴实的脸让她觉得安全可靠。她忽然有一种想向他倾诉的愿望，林兵孤孤单单活了那么多年，她的感情之舟没有停泊过一个港湾。浓厚的伤感涌满了她的胸。
“真像一场梦。”
林兵说着遥望着蓝天心里充满忧伤。
“现在总算过去了。”
刘方正温和地看着林兵，然后也看看天气。
“今天要庆贺一下，我请客，中餐还是西餐？”
“西餐吧。”
“到什么地方？”
“随便吧，对我来说是一张白纸。”
林兵随刘方正来到欧洲酒吧。
“我还是当兵时吃过西餐。现在都已经没感觉了。”
“以后就会有感觉了，来，为你自由干杯！”
林兵喝了一口。刘方正一杯见底，然后长出了口气。
“这杯酒喝得真幸福。”
正播着苏格兰民歌“老朋友怎能忘记。”
“我非常喜欢这里。这儿的环境真不错。”
林兵看了一眼刘方正，说：
“确实不错，环境优雅，又不夸张。”
“你可以，一眼见底。我非常讨厌那些非常张扬夸张的大饭店，大酒店。”
刘方正一说完把啤酒倒满，他盯住林兵：
“来，为我重新有机会见到你干杯！”
刘方正把酒喝完，望着窗外的街景良久，然后慢慢地说：
“林兵，你当时拒绝我真是个错误。要不是父亲严厉的阻止我，我真的会不顾一切追求你。当时我大学刚毕业，心气很高，没把人放在眼里。可一见到你，就再也忘不了了。”
刘方正停住，有意盯住林兵看，林兵被他看得脸赤红，她把脸别向窗外。
“我向父亲了解你，父亲说你非常不错，不张扬，不傲气，平平实实。这下把我害苦了。整整十年。我陷在你的井里不能自拔。你别看我是个高干子弟，可我的心里充满孤独，这下我更孤独了。”
林兵不相信地看着刘方正，仿佛在说你还有什么孤独，但林兵什么话也没说。
“我上大学后，孤独和寂寞就开始伴随着我。为什么孤独？说出来谁都会嘲笑我！我为这个国家！为这个社会现实！现在你也会嘲笑我了吧！”
林兵摇头。
“没有？我相信你。你看看周围的人，缺少理想，缺少责任，极端自私，甚至于那些读了几十年书的知识分子也这样，这种罪恶的毒素像漫漫大雾一样笼罩在整个社会上空。难道这个民族真的没有理想和信念了吗？我读了很多书，黑格尔的，笛卡尔的，马克思的，托尔斯泰的，巴金的，我越读心里越寂寞，尼采变疯的一瞬间是因为看到马车夫用鞭子抽打马让它快跑，尼采冲上去，抱住马头，用身体护卫着马头，哭泣着说，我可怜的马呀。从此就疯了。我看到这儿热泪盈眶。尼采疯得太悲壮了，他是为整个地球上的生命疯的。我知道，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疯的。夜里，有时我孤独极了，痛苦灌满了我的心，我便走进黑暗，在昏暗的马路上漫游。这时，我会一直走到天亮。有时会拼命踢足球！用运动排遣我的寂寞。”
刘方正又喝干一杯啤酒，盯住林兵，然后又看着窗外：
“你可能没法理解，只是见你一面，听父亲的几句介绍，就会这样？但我确实这样！有时，我想到你，真想去找你。这种欲望在我心里一拱一拱的，不可遏止的。可最终我还是克制了。做人的准则，不伤害他人的准则，打败了我的欲望，可我心里在流泪。也有许多小姑娘找我、追求我，可我看她们不是为了我，而是冲着我父亲、我家。有时，我和妹妹叙谈，在她面前我会毫无羞耻情不自禁地落泪。妹妹实在看不过去，要去找你。我阻止了她。我想不能妨碍你的正常平静或许幸福的生活。在长长难熬的黑夜中，我只有把我的精力全投在书里，投在写作上，这样才能暂时愉快些，我把我的苦情全都注在书里。我默默地向你倾诉，我呼唤着中国文明的重建、呼唤着民族理想信念的重建，这样我就不会再孤独了。我还写小说，在小说中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以倾泻我的痛苦。或许是我的痴情打动了老天，老天终于睁眼，让我重新拥有一次得到你的机会。”
刘方正转过脸，盯住林兵，他看到林兵眼里盈满了泪水，然后滚落下来。
“方正，你真让我敬佩，甚至是崇拜。但你把我理想化了。我的感情世界充满了伤痕，是不值得你爱的。我就像一潭清澈的湖水被几头脏猪在里面洗过一样，水已经搅浑、搅脏，还充满着臭气。你完完全全可以获得纯洁的爱情。”
“不林兵，你在我眼里永远是纯洁的。”
刘方正的眼泪涌了上来。
林兵看着他平静地说：
“方正，想知道我为什么十年前才二十四岁就能转业吗？你若知道了，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看我了。”
“不，你错了，林兵，我知道，张智平为了让我劝说父亲你是报私仇，把事情告诉我了。”
大颗的泪珠不断地流下来，林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智平没说完就让我一拳打倒在地。”
刘方正又把酒干尽了。
“林兵，只有我才能治愈你的伤口。我们结婚吧。”
“你还比我小好几岁。”
“这没关系。”
刘方正把手伸过去。林兵看着他的手，良久才把手伸了过去。刘方正捏住了林兵的手。
这时窗外的天空上出现了一弯灿烂美丽的彩虹。
8
从深秋到初冬，林兵和张智平经过多轮的较量，基本查清了事实。林兵给市委写了报告，对张智平的问题得出如下两点结论：
1、生活腐化堕落，经常和舞女或社会上的无业女子发生性关系，甚至以手中的权力，诱奸酒店服务员。
2、极度挥霍，非公事吃饭三个月就达六十万之多。
林兵在报告中，没有提处理意见。私下里她向刘书记汇报时说：张智平是个很有能力的干部，能挽救尽量挽救。刘书记问她有什么想法时，林兵说，可以把张智平调到哪个适合他干的位置上。刘书记看着林兵心想这是个善良的女人。我个人意见开除党籍，撤销一切职务。这个意见市长也同意。我要以张智平为典型召开一个全市处以上干部电话会议，给那些党纪党风有问题的党员同志，尤其是领导干部敲个警钟。就像第三工业局的刘元一样。领导干部的党纪党风问题，我要化大力气抓下去，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就是我卸任了，我也要求我的继任抓下去。只有这样，我们的党才有希望。
最后刘书记长叹一声：张智平的违纪，在我心上重重地砍了一刀。
1995年12月30日—1996年1月10日上海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