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贞看了，睁大眼睛问铁蛋：“孩子，以前你妈妈用摇车悠你，这你也能记住？”
铁蛋嘿嘿傻笑，笑完，从摇车里出来，指着李兰贞的胸脯做出一个吃奶的动作，张了张嘴，没有“呀呀”，而是“妈妈”一声。虽然说得不标准，像咿呀学语，但谁都能听明白。
李兰贞当时就愣住了，望着赵世明说：“怪事，他不管我叫姑姑，怎么叫起妈妈来了？”她知道铁蛋指着她的胸脯而嘴动弹是什么意思，但她害羞没有说出来。
赵世明说：“这是天性，不奇怪。我注意观察他了，铁柱、铁凤每次喊‘妈妈’的时候，他嘴都在动，偷偷跟着学。”
李兰贞自嘲地说：“不是自己亲生的倒是差劲，我教他说‘姑姑’到现在说的也不标准，像老公鸡打鸣似的，‘妈妈’两字不用怎么教就会说了，你说气不气人？”
铁蛋昨晚上跟狼王后到这里来，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他以前的家，尽管他还不理解“家”的含义。现在李兰贞又带他来这里，让他更加确认李兰贞是他的亲人，尽管他不知道“姑姑”的含义是什么。但在杨三叔家住一宿，他有些明白了，“家”是人住的地方，就像狼住的洞穴；“姑姑”是像妈妈一样的人，如同住在狼群里和狼妈妈一样的母狼。铁蛋跟狼在一起的时候，春夏秋冬都光着身子，冷不丁穿上衣服不习惯，以为到家了，自己和李兰贞、赵世明会像杨三叔一家人那样住在一起，不会再离开这里了，感觉身上热，就解开套在棉衣外面的皮袍要往下脱。
“别脱。”李兰贞看出铁蛋的意思，上前把他拉进怀里说，“我们不在这儿住，姑先领你去看你妈妈，然后带你走。”
李兰贞说完，拉着铁蛋出屋，赵世明跟着后面把门锁上。
出了大门，铁蛋在后面拽着李兰贞的手，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似乎很留恋这个家。他有点搞不懂，这个让他管她叫“姑姑”的亲人为什么要带自己离开这个家？狼妈妈昨晚上告诉他妈妈已经死了，她要领自己去哪儿看妈妈？看完妈妈不知要带他去哪儿？
铁蛋带着疑惑，跟李兰贞离开了家，离开了屯子。
李兰贞领着铁蛋来到王二丫坟前，指着坟头对铁蛋说：“你妈妈就埋在这里，快给你妈妈跪下磕头。”
铁蛋对坟头并不陌生，几天前大青狗为救他让豹子咬死了，也是他们用石头这样给埋起来的。当听李兰贞说他的妈妈就埋在这里，他确信他的妈妈已经像大青狗那样死了，不由难过起来，跪在王二丫的坟前“哇”的一声哭了。
铁蛋跪在雪地上哭了一阵儿，突然想起狼王后昨晚上告诉他的妈妈是被那个张大嘴领来的坏人给害死的，他压不住心中怒火，站起来撒腿就跑，要去张大嘴家报仇。
“铁蛋，你别跑，快回来！”李兰贞一边大声喊，一边和赵世明在后面追。
“叭——叭叭——”
李兰贞和赵世明刚追出不远，突然传来几声枪响，只见一伙人从山坡下面围了上来。
铁蛋正跑着，忽然听见枪响，马上站住，见一伙人向他奔来，愣一下，赶紧向旁边的松树林里跑。
这时有人大声喊道：“跑那个就是狼养大的小狼人，留他是个祸害。孙麻子，你带几个人去干掉他，千万别让他给跑了！剩下的跟我来，把这两个抗联分子收拾了，好到皇军那儿领赏。”
“叭——叭——”李兰贞不用看人，听声音就知道是张大嘴，想起当年他仗势欺人，逼婚不成害得哥哥家破人亡，自己没来得及去找他报仇，他倒自己送死来了，气恨难忍，也顾不得铁蛋了，掏出盒子枪向张大嘴还击。
就这样，双方趴在雪地上互相开火，一时枪声大作。
松树林子里雪深没膝，铁蛋穿着棉裤笨拙，在雪地里迈不开步，跑一阵儿就跑不动了，很快就被孙麻子带来的人给团团围住。他们仗着人多，看铁蛋是个半大小子，身上没带什么武器，便放心大胆地向前逼近。
铁蛋向周围那些人瞅了瞅，见就一个人手里拿着枪（铁蛋只见过李兰贞、赵世明使用的短枪），其他的人手里都端着像木棍子的东西，就灵机一动爬到一棵大松树上，在茂密的树冠里藏起来。他没见过长枪，以为那些人拿的是木棍子，心想自己藏在树上，那个拿枪的人看不见他，就打不着他了；那些拿木棍子的人不会上树（铁蛋以为自己上树是跟猴子学的，别人没跟猴子学不可能有这种本领），手里有木棍子也白搭。
孙麻子来到树下面，朝树上瞅了瞅，看不见铁蛋藏在什么位置，气得直骂：“你个小兔……狼崽子，你以为你爬到树上我就抓不到你了？快给我滚下来，不然老子要开枪了！”
铁蛋爬到树顶端，身子紧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他以为那个拿枪的人看不见他就瞄不准他。但他没有想到，枪还有另外一个用法——扫射，一阵乱枪照旧可以打死他。
孙麻子在家丁里是个小头目，心狠手辣，见铁蛋跟他们藏猫猫玩，躲在树上不下来，一时来气，举起盒子枪朝树上就扫出一排子弹。松树针叶和覆盖树冠上的雪“唰唰”落下来，落了他一身。孙麻子从树下面跑出来，一边用手掏落进脖子里的碎针叶，一边招呼站在树周围的家丁朝树上开枪。
“叭——”“叭叭——”十几条枪同时响了起来，树上碎针叶纷纷飘落，树下的白雪地顿时变成了墨绿色。
直到这时，铁蛋才知道那些人手里拿的不是木棍子，也是一种枪，声音比他认识的那个枪还大，震耳朵。
子弹在树冠里“嗖嗖”直飞，击的树枝树叶沙沙作响，铁蛋在树上已无处躲藏，情况十分危急。
“叭——叭——叭叭——”家丁们打了一阵枪，看树上的人没有被打下来，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从不同方位朝树上射击，左一枪右一枪，树上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啊——”随着一声惨叫，铁蛋从树上掉了下来。
就在铁蛋落地那一瞬，孙麻子已经倒在雪地上了，脖子的喉管正向外流血。那声惨叫正是孙麻子死前发出来的。
“狼……狼来了——快跑呀！”一个家丁边跑边喊。
那些家丁自顾朝树上开枪，见铁蛋从树上掉下来，还以为那声惨叫是他发出的，正要上前去擒住铁蛋，听见有人喊“狼来了”，这才发现孙麻子躺在地上，一只大灰狼正向那个叫喊的家丁扑过去，那个家丁离孙麻子较近，刚跑出几步就被大灰狼扑倒，“妈呀”一声再没动静了。
家丁们见了，心惊胆战，哪还顾上抓什么狼人，赶紧逃命要紧，一个个连滚带爬，都吓跑了。
铁蛋坐在雪地上，见狼王后“呼哧呼哧”向他跑过来，大声哭喊着：“狼妈妈——狼妈妈——”
他从人那里知道了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是“狼”，也从人那里学会了说“妈妈”两个字。以前他虽然也管狼王后叫妈妈，但用的是狼语，不会用人语说。现在，他无师自通而又恰如其分地把“狼”和“妈妈”组合了在一起。
他怕狼王后听不懂“狼妈妈”是什么意思，又“噢噢”一声。以前他管狼王后叫妈妈都是这样“噢噢”。在他的语言里，“噢噢”和“妈妈”是一个含义。
狼王后何等聪明，即使铁蛋不“噢噢”那么一声，狼王后也能听懂他在喊它。这工夫，狼王后也顾不上铁蛋管它叫什么了，赶紧跑到铁蛋跟前用嘴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眼里露出焦急的神情，小声“呜呜”，问铁蛋受伤没有？
铁蛋一把抱住狼王后的脖子，叫一声“狼妈妈”，就一个劲儿“呀呀”，告诉狼王后：“我刚才从树上掉下来不是中枪了，而是怕被乱枪给打着，想跳下来跟坏人拼命。”
狼王后见铁蛋没有受伤，便放了心，坐在铁蛋身边郎当舌头“哈哧哈哧”喘。刚喘一会儿，听见树林那边枪声不断，就站起来冲铁蛋“呜呜”两声，便朝打枪的方向跑去了。
铁蛋听狼王后说要去帮助那两个人，这才想起了李兰贞、赵世明他们，不知道姑姑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走到孙麻子尸体跟前拾起那支盒子枪，本想撵狼王后去帮助他们，但他恨刚才用枪打他那些人，就没有去追狼王后，而是朝从这儿逃跑的那几个人追去。
“哈哈，我终于有枪了！”铁蛋边追边看手里的盒子枪，脸上十分得意。
29.舍身相救
昨天夜里，狼王后把铁蛋交给了李兰贞跑出屯子，在雪野里默默走着，突然感觉饿了，想到铁蛋一天也没有吃东西，怕他在人那儿没有肉吃挨饿，就去了屯子附近的山林里捕获了一只狍子给铁蛋送去。
狼王后从屯子里出来去了松树岭，找到了以前住过的山洞，逮住一只受伤的野兔回来，一边吃一边想着往事……
天快亮了，狼王后才眯了一觉。
狼王后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高了。狼王后趴在那儿感觉很舒服，懒洋洋不愿起来。
忽然，顺着风向隐约传来人的哭泣声。狼王后侧耳听了一下，听出是人孩的声音，它“扑腾”站了起来，蹿出山洞朝人孩哭声的方向跑去。
狼王后隐蔽在一棵大树后面，见它的人孩跪在一个雪堆前“呀呀”哭。狼王后从人孩的哭诉中听了出来，原来坟堆下面埋的是他的妈妈，他是来祭拜母坟。在山里见过的那两个人也立在坟前，脸上一副悲伤的表情。见到这般情形，狼王后很欣慰，它抚养的人孩终于认祖归宗了，能领他来祭拜母坟的人，与他绝对有血脉关联，把人孩交给他们算是对了，自己也该放心了。
看了一会儿，狼王后觉得人孩跟那两个人挺好的，自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儿，就最后瞅了铁蛋一眼，默默地走了。
狼王后刚走到山冈上面，忽然听到下面枪响，它担心人孩有危险，就顺着原路又折了回来。当它看见铁蛋被一伙人追到一片松树林里，便悄然跟了过去。铁蛋爬到了树上，狼王后已经靠近家丁了，因为围攻铁蛋的人多枪多，它自己体力不足，不敢贸然出击。狼王后躲在一棵大松树后面，看见孙麻子朝树上开枪，恨得咬牙切齿，它死死盯住孙麻子，心想一定要咬死这个恶人。就在家丁们朝树上开枪的时候，它飞身一跃，猛地向孙麻子扑了上去……
李兰贞没招惹着张大嘴，张大嘴为什么要追到王二丫的坟地来向他们开枪呢？
原来，几天前张大嘴听屯子里的人说李兰贞领个男子回来了，就派几个家丁暗中监视。先是杨三叔领着李兰贞、赵世明到松树岭看那个狼住过的山洞，后来李兰贞和赵世明又去山里寻找铁蛋，这些情况，张大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天上午，盯梢的家丁见李兰贞、赵世明从杨三叔家出来，身边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先去了李友善家后又去了松树岭，赶紧回去向张大嘴禀报。张大嘴听说李兰贞从山里回来身边多了个小男孩，心想，那个小男孩一定是李友善失踪的儿子，看来大家伙猜测的还挺对，那孩子的确是被狼给叼走了。当年张大嘴见王二丫死了，孩子也失踪了，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现在知道那孩子还活着，心里减少了一种负罪感。但反过来又一想，这孩子如果知道了是我领去的日本人抓走了他的爹爹、杀害了他的妈妈，他会放过我吗？野狼谷离这么近，要是把狼群给招来了那可就完了。想到这，张大嘴的眼前又出现了十二年前自己家的牛、马、猪、羊被狼群咬死的悲惨情景，对狼充满了无比的仇恨，顿时产生了除掉铁蛋的念头。铁蛋是狼养大的，是个狼人，跟狼一样。这种念头一出现，张大嘴就想着怎么样才能除掉狼人？李兰贞在他身边，正愁没法下手，忽然一个日本人的狗腿子给他送信来了，说有一男一女两个抗联分子到了你们靠山屯，皇军让你立即带人抓捕。张大嘴一听就来精神了，猛拍一下大腿说：“好你个李兰贞呀，我说你离开家十多年了怎么一直没露面，原来你去参加抗联了。好哇，这回我既能把你侄儿狼人这个心腹大患给除了，又能抓你们两个去日本人那儿领功受赏，真是一举两得啊！”
张大嘴想的是挺好，但他没想到李兰贞和跟她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这么难对付，打了半天，那边俩人没咋地，而自己这边却死了十多个人，气得直骂：“孙麻子这个王八蛋，你死哪去了，还不赶紧带人过来！”
张大嘴当然想不到，赵世明是有名的神枪手，身经百战，连日本鬼子都奈何不了他，怎会惧怕他这帮狗腿子？只是，他在交战的时候，心里惦记着铁蛋，有些分散精力，而且看见李兰贞的大腿受伤了，俩人的子弹也剩不多了，不想恋战。要不是这样，张大嘴的那些家丁恐怕死的会更多。
张大嘴看死了那么多人，不甘心，还想着孙麻子能带人过来，抓住这两个抗联好去日本人那儿领赏；赵世明因为妻子站立不起来，无法脱身，这里是光秃秃的一片雪地，如果他背着妻子撤离非挨枪不可。于是，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但没僵持多长时间，李兰贞和赵世明的子弹就打光了，无奈，只能趴在雪地里等待机会。
张大嘴看对方枪不响了，又来精神了，大声喊：“弟兄们，李大丫和那个家伙没有子弹了，给我上！抓活的，皇军会重重有赏，快上啊！”
那些家丁财迷心窍，见对方枪哑了，胆儿都大了，一边叫喊，一边端着长枪向李兰贞赵世明冲过来。
“啊——”“啊——”就在那些家丁冲上来的时候，赵世明双手齐扬，将身上的飞刀倾囊射出，冲在前面的家丁纷纷倒下，跟在后面的家丁大惊失色，吓得转身就往回跑。
赵世明趁这个时候，背起李兰贞就朝松树林里跑。头前，赵世明听见松树林里枪响，担心铁蛋落入坏人手里，想去救他。
张大嘴见又死了四五个人，剩下还不到十个家丁了，十分恼火，气得大声喊道：“别让他们跑了，快……快开枪打死他们！”
那些家丁提心吊胆，怕赵世明身上还有飞刀，不敢太靠前，跟在后面胡乱开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