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积着厚厚一层雪,没到膝盖以上,一个人行走都困难,赵世明身上背着李兰贞根本跑不起来,尽管赵世明轻功好,也难得施展。李兰贞十分着急,绝望地说:“快放下我,你一个人逃出去,不然我们谁也走不了,都得死在这里。”
赵世明说:“我们是夫妻、是战友,我怎能一个人逃走把你丢下?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李兰贞哀求说:“你不能死,得想法冲出去救铁蛋,他是我们李家唯一的后人,一定要保住他性命。只要他活着,我就是死了也值。快放下我,求求你了。”
赵世明没有吱声,自顾往前跑。他心里明白,铁蛋现在凶多吉少,自己子弹和飞刀已经用光了,如果铁蛋落入敌人手里,就是他能逃出去也救不了他。
张大嘴领着家丁在后面穷追不舍,他见家丁开那么多枪没有打中目标,大声骂道:“他妈的,都是一群饭桶!”抬起手里的盒子枪瞄着赵世明的腿部,“叭叭”连开几枪。
赵世明右大腿挨了一枪,身子晃了晃,和李兰贞一起栽倒在雪地上。
“妈的,我再叫你跑?”张大嘴看背李兰贞的人倒下了,既解恨又得意,大声叫喊,“他们这回跑不了啦!上,抓活的!”
赵世明和李兰贞拥在一起,拖着伤腿坚强地站起来,怒视着张大嘴那些人,准备与他们做拼死一搏。
眼看着张大嘴和家丁就要到李兰贞赵世明跟前了,狼王后突然从松树林里蹿出来,箭一般地向张大嘴那伙人扑过去。
“不好,狼来了!”一个家丁惊叫一声。
张大嘴最怕狼了,听说狼来了看都没看,撒腿就往回跑。那些家丁看张大嘴跑了,哪儿还顾得上抓人,跟着张大嘴惊慌而逃。
狼王后在雪地里飞跑的速度比人快,冲上去就把跑在后面的一个家丁扑倒咬死,接着又扑倒一个家丁,传出一声惨叫。
张大嘴听见身后的惨叫声,吓得头皮发奓,两腿发软,约莫不好赶紧向前一扑,连滚带爬冲下山坡,朝着停放马爬犁的地方跑。但没跑出一丈远,就被狼王后追上了,给扑倒了。
刚才,狼王后藏在树林子里听到张大嘴的叫喊,觉得声音很熟悉,一下想起来了,十年前它和大青狗在草甸子里遭到伏击时听到一个人叫喊,发出的就是这个声音,而且大青狗当时还告诉它这个人正是小主人的仇家。狼王后能听出张大嘴的声音,但没见过他的长相,就听大青狗说他的嘴比一般人大。它一点一点向林子边上移动,看见张大嘴朝那两个人开枪,又听见他喊出的那个声音,便死死盯住他,冲出来咬死了两个家丁后,就一直追着他跑。
张大嘴倒地那一瞬间,看到一张真正的大嘴伸过来了,“妈呀”一声,眼睛就僵直了。不过,他的神经还没错乱,第一反应是朝狼开枪,并用胳膊先护住自己的脖子。可是他手里盒子枪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狼王后的血盆大嘴已经把他的手腕含住了,只听“咔嚓”一声,张大嘴的右手腕被咬断了,乌亮的盒子枪也随着那只手落在了雪地上。
“啊”了一声,张大嘴左手捂着断腕疼得满地滚,血不住地往外流,把地上的积雪都染红了。
狼王后咬断了张大嘴的右手腕,并没有就此罢手,见张大嘴在地上滚,紧接着又扑了上去。
这时候,张大嘴的胳膊已经从脖子上离开了,见狼王后张着大嘴扑上来,赶紧又用胳膊挡在了下巴那儿。狼王后的大嘴没咬着张大嘴的脖子而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现在是冬天,张大嘴穿的棉衣,外面裹着皮袍,胳膊上包得很厚实,狼王后一口咬下去没有伤到人的皮肉,反而把自己的满口老牙硌疼了。
狼王后愣了一下,嘴一张松开张大嘴的胳膊,正要撕咬他的脸,突然有一个家丁从雪坡上跑下来,看见刚才那只狼扑在张大嘴身上,想收住身子已经收不住了,一个趔趄倒在了张大嘴跟前。
那个家丁以前也是打猎的,身处险境知道怎样自我保护,没等狼扑过来咬他,他先抡起长枪向狼的后腿扫去。
狼王后躲闪不及,一只后腿被枪管打个正着,“噢——”痛叫了一声,丢下张大嘴,空滑着一只折腿逃向树林。
那个家丁看狼悠荡一只后腿在跑,感觉这是表现自己的绝佳机会,也是在逞能,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就追,追出挺远停下来,端起枪向狼王后瞄准。
“叭——”
枪响了。狼还在跑,那个家丁却倒下了。
狼王后咬死的头一个家丁离李兰贞赵世明的位置不远。赵世明趁那几个家丁慌乱逃跑的时候,拖着伤腿奋力爬到那个死了的家丁跟前,从雪地上捡起长枪,向李兰贞做了几个手势,便顺着雪坡往下出溜。他看张大嘴还有七八个人,担心老母狼挨枪,想跟上去保护它。
赵世明正从雪坡上往下滑,忽然看见老母狼拖着一条后腿向树林里跑,一个家丁端着枪在后面追。赵世明赶紧刹住身子,见那个家丁站住了向老母狼瞄准,他抬手就是一枪,没等那个家丁枪响,他的枪先响了。
几个家丁这时候连滚带爬地从雪坡上滑下来,他们看到了那个家丁在向狼开枪,听到枪响,见那个家丁向前倒下,还以为他一枪没打中狼想卧倒了再打,看他半天不起来,也没听到枪响,就四下撒眸,发现刚才被他们追杀的那个男子正坐在雪坡上端枪瞄向他们,一个个吓得赶紧朝旁边的树林里跑。
张大嘴还躺在雪地上,气得张口大骂:“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自顾自己跑,把我丢下不管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
“叭——”张大嘴还没骂完,就听一声枪响,跑在后面的那个家丁倒下了。
有个家丁听到枪响,回头见身后的人被打死了,顿一下,突然丢掉手里的长枪转身往回跑,跑到张大嘴跟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背在肩上,又不慌不忙地跟在那些家丁后面跑。
“这个家伙真鬼头,想让别人替你挡子弹。哼!我是没子弹了,要是有子弹你照样逃不掉。”赵世明心里这么说,但仍然保持着端枪瞄准的那个姿势。
跑回去背张大嘴的家丁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嘴家的那个长工牛得田。十二年前王二丫被日军少尉给杀害那天,张大嘴感到心里有愧,特地让牛得田给送点钱来。自从那次狼王后他们把张大嘴家的牲畜全给咬死了,张大嘴又买了十几杆枪,牛得田就由长工变成了家丁。
这时,一个外号叫“兔子”的家丁首先跑进树林里,跑到马爬犁跟前急忙去解缰绳。
树林里拴着三匹马,身后都拖着爬犁,这些爬犁是张大嘴他们来的时候乘坐的。
“你真厉害,不怪叫兔子,比他妈的兔子跑得还快!”几个家丁跑进树林里,见兔子牵马往外走,一个家丁不知是羡慕还是讽刺,冒了这一句。
兔子瞪那个家丁一眼:“还有心思说闲嗑,快过来帮我把爬犁顺出去,一会狼来了,都得死在这儿,想跑也跑不了啦!”
“哎呀!怎么少了一个马爬犁?”一个家丁在树林里大声说道。
张大嘴刚被牛得田在林子边上放下来,听说少了一个马爬犁,就问:“怎么回事?”
牛得田说:“那还用问?让孙麻子他们赶走了呗。”
张大嘴听了,手捂着流血的断腕,龇牙咧嘴的,忍痛骂了起来:“他妈的,孙麻子真不是个东西!他们那边完事了,也不说过来帮我们一把,就这么偷着走了,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一会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兔子牵着马拖着爬犁从林子里出来,自己先拿起鞭子坐上去,催促大家说:“你们快扶老爷上来呀!还等什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牛得田扶着张大嘴说:“老爷,别生气了,我们赶紧走吧,逃命要紧。”
张大嘴瞪牛得田一眼:“慌什么?你没看见那对狗男女腿受伤了吗?他们站都站不起来了,还能追到这里来呀?就是追来了,我们这么多人怕什……”
“叭——”张大嘴正说着,树林子里突然响了一枪。枪声近在咫尺,特别脆生。
“不好,树林里有埋伏,快撤!”张大嘴马上改口说,也顾不上脸面了,争着抢着爬上了爬犁,反过来催促那个叫兔子的家丁,“怎么还愣着?快走啊!”
林子里,两个家丁牵着马拖爬犁快到林子边上了,枪一响,两匹马受了惊吓,“咴咴”叫着,在树林里横冲直撞,后面拖的爬犁都卡在了树干上,动弹不了了。两个家丁一看马爬犁被树卡住了,赶紧丢开马缰绳往林子外面跑。
这工夫,张大嘴和三个家丁已经坐上马爬犁跑出几丈远了。两个家丁跑出树林,栽跟头跌把式地朝前面的马爬犁追去,边追边喊:“等一等!等一等!”
两个家丁追出一里多地才追上,等他们上了那个马爬犁走远了,从大树后面闪出一个小人来,正是铁蛋。只见他两手举着盒子枪,蹚着厚雪向一匹大红马奔过来。不用合计,刚才那声枪响,准是他的杰作。他没摸过枪,不知道是怎么鼓捣响的?
铁蛋第一次看见马,开始还以为碰见了大怪物,躲在一边不敢靠近跟前。后来见几个人过来拽它们,打它们,他才不感到害怕了。林子里的两匹马,一红一白,他看红马鲜艳,就向大红马奔来。
大红马打了个响鼻,虽然看到的是个小孩,却闻到了那种狼的气息。大红马显得非常紧张,扬起脖子发力,想往前奔跑,怎奈爬犁卡在树干上,用力过猛一下抬起前腿人立起来。
铁蛋一个箭步冲到马身前,快速抓住垂在地上的马缰绳往旁拽,因为他头前看见一个人就是这样拽马的,自己想比试一下。
大红马前腿落地,仔细看一看身前确实是个小孩,情绪稍微稳定一些,不再像刚才那样恐惧了,但闻到铁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还是疑惑地往后退,退不动了,身子就向两旁晃动,恰好把卡在树干上的爬犁挪开。
铁蛋人小力气大,死死拖住马缰不松手,大红马甩了几下头没甩动,渐渐平静下来。铁蛋学刚才的家丁那样,扯着绳子拽马往前走,顺着树林的空隙把爬犁拖了出来。
走出树林,铁蛋牵着大红马一边向山坡上走,一边大声叫:“狼妈妈——狼妈妈——噢噢——噢噢——”
李兰贞看老母狼从松树林里出来半天了,还不见铁蛋踪影,心里着急,想喊又不敢喊,怕铁蛋藏在哪儿一出声,暴露目标把张大嘴他们给引过去。
赵世明刚才离开李兰贞的时候,用手语告诉李兰贞他不会走远,让她待在这里不要动。李兰贞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担心丈夫腿有伤对付不了那些人,就爬到另一个家丁的尸体旁边,从死者衣袋里翻出几发子弹,拔起插在雪里的长枪,往丈夫去的方向爬行,最后来到了丈夫跟前。
赵世明坐在山坡上向远处望,好像在想什么。
李兰贞问:“你在望什么?张大嘴和那些家丁呢?”
赵世明努努嘴:“那儿,坐爬犁逃走了。我的腿要是好好的,一定能夺下他们的马爬犁。我俩的腿都受伤了,不能行走,要是有个马爬犁就方便多了。”
李兰贞说:“先别考虑这些,你看到铁蛋了吗?”
赵世明说:“没有。你放心,他不会有事。刚才下面树林里有人打枪,把几个家丁给吓跑了,我怀疑是他。”
李兰贞苦笑说:“你别扯了,他能从哪儿弄来的枪?我们也没教他,就是有枪他也不会摆弄呀!”
赵世明说:“刚才老母狼去救他,肯定是咬死了那些拿枪追他的人,弄支枪还不容易吗?这小子鬼精灵,偷着跟人学,枪打不准,打响还是能的。”
李兰贞听丈夫提到老母狼,马上问:“老母狼呢?”
赵世明说:“让那些人给打折了一条后腿,我下来的时候,看见它跑进旁边的树林里了。”
李兰贞说:“得赶紧找到它,想法把它的折腿给接上啊!刚才是它救了我们,现在它有难我们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