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璀璨的街景映衬着他一向的优柔软弱。咖啡馆门前,有一些人在跳舞。她想宽慰他,让他高兴起来,就伸出手,拉起他的手,像开玩笑似的,随着那些跳舞的人一起,带着他转了一个圈,再一个圈……
虽然被扣了二百块钱,虽然肉痛,但这一次,张彩凤心里竟然有恶作剧般的快乐。
这可笑的写字楼,让你们看不起我们。
一张手纸,一瓶洗手液,一个坐便器,都会要人命的。张彩凤哼着歌往楼下走,外面已经夜幕降临。她穿过一楼大厅的时候,看见赵雅芝坐在沙发上,好像在等人。
赵雅芝也看见了她,向她挥了挥手,然后仰脸做了一个大笑的动作。张彩凤知道这意思。
赵雅芝今天在这儿等的是老韩。下午黄区长开会的时候,老韩给她发短信,约她今晚看演出,说有两张票,超好的演出,内容嘛,先保密。
他这书生装得像个少年人,不像呀。她回:再说,这会儿忙着。
上个星期,赵雅芝已婉拒了韩霆振的一次约会,观看汪峰演唱会。当时她说,省省吧,我都这年纪了,和那些小孩混在一起,还以为我追星呢,老韩,以后你自己去看这些演出吧,我一天班上下来,晚上的时间就想一个人在家里歇歇。
她在婉拒的时候,眼前晃动着他女儿韩丹、他前妻张彩凤以及自己儿子赵悦的脸。于是,她像吹灭小火苗一样,用客气的冷淡,吹灭他不切实际的念头。
她想,我有什么好的,都这把年纪了,每天为自己的事都快烦死了。
所以今天下午老韩短信约她时,她没想去。但刚才下班前十分钟,工作上的事又惹了她的不快。其实她最近依然不顺,除了“立体杂志”创意被搁置,刚才安安突然告诉她“丝绸梦园”文创项目设计图,准备交给方纯他们去做,公司想试一下年轻一点的感觉。
切,赵雅芝心想,这不是变着法子挤对我老了思维迟钝了吗,我和百帛公司合作了多少年啊,要不是我尽心尽力,他们早换合作单位了。
她坐在桌前生气。她突然想到今天下午清洁工们的恶搞,心里也他奶奶的真希望来那么一场。这时老韩又来电话了。
今天老韩有些执着。他揭秘今晚的演出是荷兰现代芭蕾。
他有点笨手笨脚。他的声音里有些紧张,这让她突然怜悯。
芭蕾当然是她很动心的。更让她心软的其实是她自己的状态,她害怕现在心烦意乱地回家会孤枕无眠。
于是她答应去看。当然喽,对于他的意思,她也正在从觉得可笑向觉得心烦过渡。
她想今晚就去看一下吧,今晚找机会得告诉他,让他赶紧打消主意吧,这也算对得起他,没害他。
演出很精彩。演出结束后,老韩送她到小区门口,她有点迟疑不决地邀请他到小区对面的“两岸咖啡”坐坐。看得出老韩喜出望外。
他们聊了一会儿刚才的芭蕾,聊了以前的老同学,怀了怀校园生活的旧,他好像开玩笑,说他那些年对她的朝思暮想,嗨,不知你那时知不知道,学校放电影,我坐在后面,一直盯着你的背影。
赵雅芝没笑,她端起杯子,又放下,说,你觉得我好,那是因为没有得到,才觉得好。
他笑着,眼角周围堆起了一条条放射状的皱痕,显得有点天真。他说,得到了是不是也觉得好,那得先得到才能判断。
他说这类话总是生硬。是老实人。赵雅芝想,自己也不是有风情的女人,干吗嫌他呆气。她接着在心里笑自己,关我什么事啊。
于是她轻轻摇头,说,知道知道,你的想法,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现在对你所谓的想法,一是怕麻烦,儿儿女女,想法多多呢,想得比我还多呢;二是没有这个心态,一个人没有这个心态的时候,什么都不对,什么频率都不对。
她终于又说到了她在单位的郁闷。
哪想到他居然说自己其实也烦闷,呵,单位哪有不复杂的,自己也想早点退下来,给自己一个长假,平时压力太大。
他说,有些东西必须放下,才可以开始自己的下半场。每个人的生活,上半场大都是给了别人,那么下半场就该给自己,去追寻自己心里的需求吧。
这句话,够他这个副厅长的水平。
她呵呵笑了。她说,我的下半场,就是一个人在家待待吧,这样儿子或者像你女儿这样的,才不会想多。
老韩笑笑,他知道她的脾气,这么多年了,要改变一个人基本不可能。
他们站起来,往咖啡馆门外走,从他的背影看得出他对这一晚的失望。
赵雅芝发现了这一点,这使她对自己有些无法原谅,虽然对他说明白是对的,但让他今晚难过,这就是自己的不对,他原本带着高兴而来,也可能像她自己一样,在今晚想寻找解脱和安慰,他陪她打发了这一个原本纠结的夜晚,但自己却把他留在了失望中。赵雅芝面对车辆疾驶的马路,发现每个人都是那么脆弱和可怜。
她站住脚,转脸看着他,他向她点头。他身后璀璨的街景映衬着他一向的优柔软弱。在他们身旁的咖啡馆门前,有一些人在跳舞,这城市是不是哪里都在跳广场舞。她想宽慰他一下,让他高兴起来,她说,真的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她伸出手,拉起他的手,像开玩笑似的,随着那些跳舞的人一起,带着他转了一个圈,再一个圈,然后,向他迈出步子,再后退,就像大学时跳的集体舞。他对她宽厚地笑了,音乐在响,他突然情绪强烈起来,伸开手臂拥抱了她一下。这使她乱了舞步。有没搞错呀。趁这个间隙,她感觉他飞快地亲了自己脸颊一下。身边的人都在跳舞,“相恋的失恋的请跟我来,一边跳一边向快乐崇拜,开心不开心的都跟我来,美丽而神圣的时光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