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的拖把在地板上的滑动越来越有节奏感,他一定忘记了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人。但现在那拖把,让他感觉到了它在节奏上跟自己的音乐在互动。
星期天,张彩凤来赵雅芝家做家务。赵雅芝不在家,来开门的是赵悦。
张彩凤以前没见过赵悦。现在她一眼就知道他是赵老师的儿子。这是个清秀的大男孩,半长头发,眉目间流溢神采。
赵悦说,我妈去图书馆了。然后他就自顾自地坐在钢琴前琢磨他的谱子。他可不知道这钟点工是妈妈单位里的,更不知道她女儿就是那个好看的儿科医生韩丹。
音乐在房间里流动。弹着弹着,赵悦意识到钟点工在注视自己,就扭头看了她一眼。
张彩凤对他笑笑,说,我干活会不会吵到你?
钢琴上划过一串爬音。赵悦看看张彩凤手中的拖把,说,不会。你干你的。
赵悦最近的心思全在“动漫节”开幕式晚会的配乐上,包括那首主题歌。
主题歌其实已经完成,但他估计它无法传唱。这些年,他在专业里打拼,写了一大堆东西,但就是没有一首红起来。有几首歌和器乐作品,他觉得很棒,但居然没人能听出它们的不同凡响。现实就这么铁板一张,没有传唱度,在这个新媒体时代就等同于零。而大学班上的老同学,有几个已经走红了,但他还在爬行。于是他这两年心情其实是郁闷和焦虑的,虽然他觉得自己行,但他知道这样下去,没人会觉得他行。
于是他更加努力,在这一点上他与他妈一样。他拼命写,越写越多,而脑袋里好像越凌乱。他知道这样不妥,他在心里祈望,无论通俗还是高雅,赶紧红一首起来吧,否则怎么办呢。
是的,赶紧红一首吧,这样后面的路会因这认知度而好走得多。
今天他从自己的音乐工作室回家来,是来拿一本以前的习作谱子,印象中有一段蛮适合“动漫节”的,另外,他还有一件事要跟妈妈谈谈。
赵雅芝没想到赵悦今天会回来,之前她已答应了在省图书馆工作的老同学燕红,这个星期天去那儿为“市民讲堂”开个有关艺术设计欣赏的讲座。她正准备出门,与开门进来的儿子撞了个正着。
她匆匆交代了几句,说,有个钟点工等会儿要过来搞卫生,你让她自己干吧。
见儿子好像有什么事欲言又止,她问,有什么事?
儿子轻舒了一口气,说,等你回来再说吧。
其实赵悦要和妈妈谈的是老韩。那天晚上,他骑车经过小区门前的马路时,看到了妈妈和老韩在跳舞。
他为这事憋闷了好几天,发现还是没法消化。也可能是因为和妈妈相依为命几十年,他无法忍受有那么个男人要进入自己的家;也可能是因为与那个儿科医生斗过嘴,他对这事不依他自己的思路走向而感到委屈。反正他不喜欢妈妈嫁人,都几岁了,这么过不是挺好吗,她这么倔,强势,嫁谁谁倒霉。
他今天要问妈妈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打算。如果她说是,那么他要表达自己的态度:不好,不喜欢,不愿意。
在这一点上,帅哥赵悦像个小孩。这是他和韩丹的最大不同。韩丹已经知道心疼老爸了,而赵悦依然觉得这个家里除了他,不能有第二个男人。
现在妈妈出门开讲座去了,赵悦只能等她回来。他坐在钢琴前,叮叮咚咚弹着,然后他开始唱起来,那首催人命的动漫节主题歌——《你可爱》。
他都忘记了钟点工的存在,如果不是她的拖把在地板上的滑动越来越有节奏感,他一定忘记了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人。但现在那拖把,让他感觉到了它在节奏上和自己的音乐在互动。
他侧转脸看着它和握着它的她,钟点工大妈。他双手依然在黑白琴键上飞舞。
张彩凤见他在打量自己和拖把,就明白过来了,她脸都红了,说,好听,真好听。
赵悦微微点头,客套地表示接受赞许。
而她的共鸣是真实的,她说,这音乐听着好开心,都想跳舞了。
赵悦一扬眉,说,真的?
张彩凤看见他眼睛里有欣喜的光流过。她说,我们平时跳舞的曲子,也和这个差不多,好听。
赵悦说,谢谢。
张彩凤问,是你写的?
赵悦点头,说,这是用钢琴弹奏,如果你听到的是合成带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我现在就觉得很好听!很好听!张彩凤一边说一边将绞干的拖把挂起,旋即,她又开始擦玻璃。她拿着抹布,在玻璃上来回擦动,她的手像赵悦那双在琴键上飞舞的手一般灵活。没多少时间,灰蒙蒙的玻璃变戏法似的变得明晃晃,映着窗外小花园里的桂树和枫树。赵悦发现,家里好干净啊。
他突然大声说,我工作室挺脏的,你能去给搞一下卫生吗?
张彩凤其实在干活的过程中,一直在打量那男孩,他坐在钢琴前,黑色的便西装,线条清晰的脸,哼着歌曲时,眼睛里交错着明朗与忧愁。她觉得真是有其妈才有其子,多帅的小伙子。
她说,可以啊,等这里做完。你的工作室离这儿远吗?
还行,就在省歌舞剧院附近,我有车啊。
你哪见过开着小车带着钟点工去搞卫生的?张彩凤笑道。好像她已经坐在赵悦的小车上。
为什么一定是小车?我可以用自行车带你。
张彩凤笑得更开心了,宛若她已坐在赵悦自行车的后座上了。她想,要是女儿韩丹坐在他身后,那马路上的人都会看傻眼的。
赵悦把张彩凤带到了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室距离赵雅芝家不远,公交车才两站路,就在省歌舞剧院附近的一幢写字楼里。
推门进去,它比张彩凤想象的还要乱。她没觉得太奇怪,男孩子单住,又是搞艺术的,乱成这样子才是对的。
她在那里干了一个半钟头,角角落落都擦了一遍。在她干活的时候,他就趴在一台她认不得是什么设备的电脑操作平台上,忙不迭地做他的曲子。他把刚才的那首曲子《你可爱》放给她听,“你听听看,是不是比刚才在我家听的要好听”。
那电子音乐,以明快的节奏充溢了整个房间,“可爱,可爱,名字叫可爱,可爱,可爱,动起来就可爱……”她一边擦桌子,一边点头说,好听,是不是阿拉伯音乐?
赵悦笑坏了,阿拉伯?没啊,你怎么听出了阿拉伯音乐?这也太怪了,我用了“穆桂英挂帅”的元素,你怎么听出阿拉伯了?
在这间杂乱的屋子里,音符灌满了每一个角落,她干活的动作也带上了节律感,这让她轻松了不少。虽然如此,她还是说,你这儿太乱了太脏了太久没搞卫生了,我一次可搞不干净,你以后多请我来做做,就会很干净的。
赵悦感觉到了这钟点工对这首主题歌的喜爱是真实的。这么说,它真的很好听?可惜是钟点工的感觉。
虽然如此,他还是为有人喜欢它而感到高兴。他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交流起来,比如,这个旋律是这么好听,还是那么好听?
他趴在工作台上,调给她听。他慢慢地发现,她的听觉大多靠谱。他夸了几句。她就说自己平时在跳广场舞,哪种伴奏好用,带劲,能让人跳下去,一听个开头心里就有点数了,大概是听多了的关系吧。
广场舞?赵悦笑起来。在他眼里,这广场舞的音乐放得满街响,不是高原风,就是口水歌的调调,再来几段RAP,雷得皮焦里嫩。
张彩凤不知道这小伙子在想啥,就说,你这个也不会比他们那些差,我看还更精神一点,难怪哪,是“穆桂英挂帅”啊,要不你给我拷贝一个,我带去给我们舞队用用看。
赵悦咯咯笑起来,脸上似有阳光流动,他说话的声音和唱歌时不太一样,唱歌时清响,而说话比较厚实,有点磁性。他说,是的是的,我听说有人确实是在用广场舞推广音乐,但那都是“凤凰传奇”的音乐路子,和我的不一样。
但张彩凤认定《你可爱》适合她们跳舞。她可不管赵悦心里怎么看广场舞音乐,她说,我带回去让姐妹们试一下,我看是蛮好的。
她拿着一个U盘回来。里面拷了《你可爱》。
赵悦付给她搞卫生的工钱,她只收了一半。其实这不是她一贯的风格,她向来是实干实收。但今天她是真心喜欢这小孩。她对赵悦说,我的主活是你妈那里,你这边是我带带的,算了算了,就一半。
这一天后来的时间里,她眼前一直晃动着小伙子英俊的脸。她想,老韩他在搞什么名堂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好小伙子,牵线给女儿才是大事,他倒好,在追人家妈。
当然,她想,他忙他自己的事也是对的,都快六十的人了,只是那小伙看着让人舒服,与丹丹很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