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为什么小学校建在河这边，而不是河那边，我看河那边隐隐还能看见几户人家，有人家就应该有学生。”
“问得好，左老师，你肯定想，既然河这边背靠大山，为什么不把学校建在有人家的河对面，这里面的确有点讲究。这个小学校最多时候有二百个学生，河那边一百多，河这边有五六十个。当时建在这边，一是你看到的，河这边难得有这么一片依山傍水平坦的地方，你看对面，这山高石头多的，哪找能盖十来间房的地方呀。这是一。二呢，主要是为了照顾这后面大山里的七八十户人家，他们到这里上学平均得二十里，如果把学校建在对面，这大山里的孩子又得多跑几里地。而对面的孩子虽然多些，但毕竟比这后面大山里的孩子上学要近得多。建在这里，村子里可费神了，因为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从春到秋，这条河经常发洪水，而且大水下来又猛又陡，说来就来，河道窄呢，这一来，对面的孩子不愿意了。”
“能修座桥就好了。”
“是啊，能修座桥就好了，过去搭过不少简易的木桥，但大水一来就冲垮了，想修一个大桥，但咱村子穷，又修不起。”
“修个桥得多少钱？”
“得好几十万呢！”
“要修个桥。”
“左老师，你有办法？”
“会有办法的。”左梦玲想到了父亲，父亲毕竟过去是财政局局长，现在又在省财政厅工作，修座桥应该是能行的。
“那太好了。走，左老师，吃饭去。”
左梦玲随老支书到了小学校，看到几十个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都在吃饭，看见大部分人都手捧一个毛巾，低头在毛巾上吃着，正想问他们吃什么，余水灵过来了：“姐姐，面条，快吃，都有点凉了，我下的面条，给你多放了几个山鸡蛋。”
左梦玲端碗吃了起来，尽管不太热乎了，但因为有鸡蛋的关系，面条也不难吃。左梦玲还是不明白，干活的乡亲为什么不和自己一样吃面条，就问：“水灵，乡亲们吃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吃面条？”
“姐姐，你是大城市人，没见过吧，他们是吃饭团，自家带的。这饭团就是在家把大米饭蒸好，把咸菜或其他菜什么的捏在饭团里，捏紧捏实，这样装得多，放得稳，不散开，山里人出门找工作、上山砍柴，进沟里挖药都要带上几个，可管饿了。”
“那为什么不让大家一块吃面条呢。”
“都吃面条，谁出钱呀，这二十多个人干活，得要多少面条，如果再打下几个荷包蛋，那可花大发了。村里穷，小学校更是没钱，谁也出不起，所以，昨天俺大又让人通知，每个人自带饭团。”
“原来是这样呀！”
“姐，不好意思，谁让我们山里人穷呢！”
正吃饭间，听说来了新老师，几个学生怯生生地向左梦玲靠了过来，梦玲想跟他们说话，正不知从何说起，还是余水灵反应快，叫了起来：“山猴子、石头蛋、毛妮子、齐杜鹃、彭山豹，你们几个过来，认认新老师。”
六七个学生聚拢过来，水灵一个个介绍，“这是毛妮子，河那边的，家里三女一男，两姐出嫁了，就剩她了，死妮子爱学习，每次新老师来，她都要上学。”
左梦玲把毛妮子拉在身边，毛妮子长得秀眉大眼的，很是好看，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左梦玲：“左老师，长得真好看！”
梦玲笑了：“毛妮子，你更好看。”
“这娃叫石头蛋，是后山的，家离这有二十五里吧，在大山的后边，石头蛋，你上几年级了？”
“三年级。”
“几岁了？”
“十三岁。”
“见见左老师。”
左梦玲把石头蛋拉过来，“你为什么不接着上？”
“老师都走了，上不了。”
“放心，左老师一定好好教你，教你小学毕业，走出大山上初中。”
“好！”石头蛋蹦起来，又在地上打了个跟斗翻，“好，我要上中学、大学。”
“山猴子，你那捣蛋劲哪去了，来，见见左老师。”
山猴子已经大半个大人高了，不是小学生了，但有些害羞，怯怯晃晃地走到左梦玲面前：“左老师好！”
“好，你叫山猴子？”
“别听水灵姐乱说，我叫楚山虎。”
“好名字，楚山虎！你上几年级了？”
“我已经上了三个三年级了。”
“三个三年级？”
“不是我学习不好，而是每次老师不等课教完就走了，新老师来了，我只好重新再上三年级，我都十五岁了，左老师，你能让我把三年级读完吗？”
“为什么这样问？”
山猴子一脸的执拗，对左梦玲很不相信：“你能保证一年之内不离开这里吗？”
“我？”左梦玲心里一震，这孩子不光是发问，也是替自己发问，在这个山高路远极偏僻的地方，自己能待多长时间？坦率地讲，左梦玲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抬头看见山猴子期望的眼神，再看看山猴子后面几个学生一致的眼神，左梦玲毫不犹豫地说：“楚山虎，我答应你，一定把你教毕业，送你去县城上初中。”
“太棒了。”山猴子不愧为山猴子，转眼间在左梦玲和余水灵身边转了好几圈，转得几个人眼花缭乱的，然后，山猴子在空地翻起了跟头，一翻就是十几个，接着石头蛋也加入了翻跟斗的行列，引起干活人的一阵阵欢呼声和掌声。
听说新老师来了，下午又从河两边的大山里跑过来十几个学生，他们都和新来的漂亮的城市女老师见面，见了面都高高兴兴的，都表示一定约更多的同学来上学。山猴子等几个年纪大点、个头大点的学生一直围着左梦玲，左梦玲走到哪里，他们就围在哪里。左梦玲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学生们喜欢自己，担心的是在这深山之中，能不能把学生带好，把课教好。
看见学生们围着左梦玲，余水灵拿着个小木棍：“你们这些个皮孩子，围什么围，左老师去哪，你们跟哪，跟个跟屁虫似的，别围了，让左老师清闲点，以后天天上学，有你们跟的。”
山猴子抓住余水灵的棍：“姐，你别打了，我们还不怕跟你一样上几个四年级没上完，俺们俺们只想问左老师一句话。”
左梦玲听说学生们要问话，忙把学生们安排在草坡上坐下，说：“同学们，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个小学校的公派老师了，按以往的规矩，也就是这个小学校的负责人了，同学们有话尽管说。”
左梦玲这一说，学生们突然安静下来，突然间鸦雀无声，谁也不好意思说话。
“同学们别担心，有话就说。”
沉默。
还是沉默。
突然，山猴子“噌”地从地上弹起来，“你们不敢说，还是俺说，左老师，俺们就是担心，你会不会很快就走，大家说，大家说……”
“说什么？”
“……”
“楚山虎，男子汉，有话直说。”
“大家说，大家说，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在我们山沟沟长待，你男朋友抢也把你抢走了。”
“轰……”大家笑了起来。
笑后又是一阵沉默。
左梦玲从孩子中间站了起来：“同学们，大家的担心有道理，因为前几任老师都没干够时间走了。大家怕，大家担心，我能理解，告诉你们，我喜欢教师这个职业，我喜欢和学生们在一起，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我不敢多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至少在这里教完三年，至少把山猴子送毕业。”
“嗷———”山猴子等一群孩子欢呼起来，“左老师不走了。”
“左老师教我到毕业。”
“左老师喜欢我们。”
“同学们，老师在这里留不住，关键是来这里道路不通，以后经济发达了，这里变富了，这里山美水美，成了旅游点，你看一定会有很多老师来这里当老师的。”
小学校的整修任务到下午太阳落山前基本结束了。左梦玲让老支书陪着，挨个向山里乡亲表示感谢，之前，左梦玲要给每个人十元钱，算是劳务费，老支书坚决不同意，说，山里人也不能惯，你这次给十元，下次可就得给十五元。最后没办法，左梦玲从自己腰包里拿出一百多元钱，给每人五元钱，算是回报。左梦玲在每位乡亲面前都重复着同一句话：“让孩子们都来上学，”“让孩子们都来上学”。
乡亲们走了。左梦玲和老支书一块商量开学的有关事情，老支书表示：一、由他负责催乡里派的老师尽快到位。二、由他负责催促更多的学生前来上学。三、左梦玲建议，由老支书代表村里向乡里、县里申请修桥修路的经费，尽管老支书说难，但还是同意了。
左梦玲说：“老支书，你该回去就回去，让水灵陪我两天，我和村子里原来的两位老师从明天开始，就正式上课了，请老支书向乡亲们转达我的心意，我一定当好这个老师。关于修桥修路的费用，我会帮助想办法解决，真不行找我爸。”
“你爸？”
“我爸是原来的市财政局长。”
“左局长是你父亲，太好了。我现在山村的电，就是左局长批钱解决的，太好了，太好了。”
“我父亲虽然调省财政厅工作了，但这里修桥修路的事，他不能不管。”
“好，好，好，可是，闺女，既然左局长是你爸，可为什么让你到俺这穷山沟里来呀？”
“老支书，一言难尽。再说，总得有人来，来这里是我自愿的，我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
“好，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