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后的第二天，左贵山一行人驱车赶往灵山，而丁香和余水灵则搭乘火车，赶往滴水岩。因为这两年铁路修到了宝山，并在宝山县和宝山乡之间增添了一个小站，丁香和水灵要在这里下车，坐火车比原来的路近了三分之二。
火车在起伏蜿蜒的山岭上穿行，丁香和水灵都趴在车窗看车外的风景，“又回家了，老家的风景真好。”
“水灵，回家高兴吗？”
“阿姨，高兴，更高兴的是姐姐终于找到她的那个他了。”
“你知道？”
“姐姐跟我说过，但我听得挺玄的，怎么只见一天就相爱终生，怎么就一见有情？”
“那叫一见钟情。”
“对对对，一见钟情，姐姐七年前就跟我说过，你看我这记性。”
“你姐姐太不容易了，这孩子应该得到幸福。”
“是，应该，太应该了。”
余水灵捧腮远眺，不由得回想起七年前梦玲来宝山，来滴水岩小学那一幕幕难忘的经历……
“水灵，想什么呢？”
“啊，想姐姐，姐姐真太不容易了，姐姐太苦了。”
“是啊，这孩子太苦了，她本来可以在省城过着很好的生活，可她为了一口气，也为了信守她给远方的承诺。”
“阿姨，与现代有些年轻人相比，姐姐有点傻。”
“是，是有点傻。”
“就说我碰见的那件事吧，姐姐如果稍为世故一点，她也不会管那件事，不管那件事，姐姐也不会遭遇那个险。”
“水灵，只知道你是逃婚到省城的，怎么会牵连到梦玲的？”
余水灵双眼远眺，目光沉重：“说起来真险呀……”
左梦玲在滴水岩小学教书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余水灵成了梦玲最好的朋友和姐妹，水灵一有时间就跑到小学校，帮梦玲洗衣做饭，梦玲则帮水灵温习文化，梦玲因为余水灵的到来，孤寂的心灵感受到了饱饱的慰藉。而余水灵因为有了梦玲的引导和启发，对未来则充满了希望，尽管余文化、余水灵爷俩拒绝了左贵山的水灵算学校教师，领一份工资的好意，但对左贵山、左梦玲爷俩关于让水灵走出大山，在城市工作的许诺，还是充满期待的。之所以没有马上兑现，是因为左贵山希望左梦玲还在小学校任教期间，由余水灵陪着，等左梦玲教三五年以后，余水灵跟左梦玲一块回省城。然而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加快了水灵进城的进程，而这件事也几乎搭进了左梦玲的性命。
已经有三天，三天了，余水灵都没来小学校，正在梦玲着急准备托学生问的时候，余水灵来了，来到小学校的余水灵抱着左梦玲就哭：“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水灵不哭，水灵不怕！说说是咋回事。”
余水灵哭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水灵小的时候，水灵大舅给水灵介绍了一个对象，在农村实际上是找了一个婆家。小伙子人长得很精神，也聪明，还有初中文化，但小伙子十七岁参了军，水灵见过这个年轻人，对他也不讨厌。但不幸的是，小伙子在参加边防自卫反击战时牺牲了，骨灰盒抱回家时，小伙子一家哭得死去活来，地方政府和民政部门除了按国家规定给予必须的补贴和安置费以外，还多次征求家属意见：“还有什么要求？”
家属只顾哭，不说要求，但又不要政府的人走，政府民政部门的人只有耐心等待，死者为大吗。等一家人哭完喊完哭累喊累以后，老两口才到来人面前：“该给的，国家都给了，俺们家，俺孩子该做的也做了，为国家命都搭上了，保家卫国，那是俺的本分，孩子牺牲在疆场，那是孩子的造化。俺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政府成全。”
“请讲。”
“俺就俩娃，二娃埋在边疆了，家里还有老大，叫齐强，比二娃大十岁，为了国家，俺不能绝了后，二娃死了，大娃要娶个媳妇，俺齐家不能断了香火。”
“那是应该，二老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俺二娃原来说了个媳妇。”
“结婚了吗？”
“没有，小时候定的。”
“二老怎么想的？”
“俺想得简单，给二娃说的媳妇，嫁给老大。”
“啊？”
“俺二娃把命都报答给国家了，希望国家成全俺这点要求。”
“老二的媳妇是谁家闺女？”
“好说，是俺村余支书的闺女，叫余水灵。”
正好，老支书余文化陪县乡两级民政部门的人一块来齐家慰问，也到了齐家。
“齐家大叔，大婶，你先等等，我们找余支书问问情况。”
县乡两级干部找余文化一说，余文化坚决不同意，“本来，齐家老二是孩子们小的时候亲戚说的，我们过去就没应承过，现在孩子大了，又是新社会，婚姻自由，这事我们不能包办。”
县乡干部把意见向齐家反馈，齐家坚决要求，并且死拽住县里干部的手不让走，说不答应齐家的条件，齐家死不答应，既不让来人走，还威胁说：“如果他们走，老两口就撞死在房门前。”
县乡干部没有办法，就反复做余文化工作，在强大压力和多方威胁利诱下，余文化从不同意到答应跟余水灵做做工作，而且说明这是权宜之计，先让县乡政府干部走了再说。余文化用的是缓兵之计，他本想先让县乡两级的领导走，再做齐家的工作，再与齐家理论。临走时，县里干部说：“余支书答应考虑，做做余水灵的工作看看。”
齐家只听了“答应”两字就欢天喜地，叩头谢恩了，后面“考虑，做做余水灵的工作”，他们压根就没听见，也压根就不愿意听。
第二天，齐家老大齐强就带着县乡两级带来的慰问金、慰问品到了余文化的家，“送彩礼”，并要与余文化商量迎娶余水灵的日子。这下余文化、余水灵怎么可能同意呢，先不说余水灵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就说老支书余文化，也坚决不会赞同这门婚事。为什么，因为余文化知道，这个齐家老大齐强，患有精神疾病，用山里人通俗的话讲，叫这小子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名副其实的“精神病”。
齐强来了被余文化赶走，东西被退回，齐家能愿意吗？齐家认为，俺家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都为国捐驱了，你家女儿又不是金枝玉叶，又不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凭什么不同意。再说了，县乡政府来人时，你余家不是同意了吗！于是，齐强一家及齐姓四五十口人全部来到了余家，围住了余家。他们宣称，娶余水灵是国家同意的，政府答应了的，也是你堂堂支书余文化允口了的。齐家的人扬言，如果余文化不同意，他们就抢人，抢回去就成亲。齐家人掂着扁担、锄头和钉耙，把余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齐家长子手提着钉耙，像个猪八戒似的，坐镇在余家门前，高喊着：“我要媳妇，国家给的媳妇。”
亏得余文化有经验，在齐家刚到门前的时候，就让余水灵从后窗户跳窗逃走了：“快找左老师，让左老师她爹想办法，把你弄走，去省城。”
就这样，余水灵逃到了左梦玲这里，哭着喊着让左梦玲救她。
碰到这样的事情，左梦玲也是不知所措，但她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放心，明天我就去乡里打电话，你去省城，让我父亲为你找工作。”
但是，水灵在小学校还不到半天工夫，就传来了学生们的报告：齐家七八十口人往学校这边来了。原来，齐家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余水灵到小学校来了，余水灵让左老师藏起来了。接到消息，左梦玲先让余水灵藏到小学校后边不远的树林里，自己则和几位老师一块去“迎接”齐家浩浩荡荡的人群。
齐家人一古脑儿都拥进了小学校的院子里。齐强手持钉耙“嗷嗷”高叫：“交出余水灵，交出余水灵，那是俺媳妇。”
左梦玲走到齐强父亲面前：“齐家大伯，这里是学校，学生正在上课，你让乡亲们退出去，先在外面，不耽误孩子们上课，好不好，有话我们在外边说。”
齐强父亲知道左梦玲在十里山乡的口碑，也知道梦玲父亲的厉害，就高喊道：“听左老师的，大家退出去。”
众人退出校院子，但齐强还在院子里叫个不停：“我要媳妇，我找我的媳妇。”
大门外，齐家几十人紧紧围住了左梦玲，齐家父亲首先说话：“左老师，我听了你的话，俺老齐家的人都从学校里退了出来，但左老师你是明白人，俺希望你也给俺一个面子。”
“齐家大伯，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把水灵交出来，她是俺齐家媳妇。”
“齐家媳妇？”
“是，左老师，余文化是村支书，他亲口答应的。”
左梦玲笑笑：“齐家大伯，老支书答应了，那水灵答应了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爹答应了，她就得嫁。”
左梦玲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如果硬碰硬，跟齐家人讲道理，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就决定不与齐家正面对抗。于是梦玲笑笑：“大伯，你们要媳妇，到我们小学校来干什么？”
“余水灵就在你们学校，请你让她出来，跟俺走！”
“余水灵去我们学校，谁说的，你看到了，还是找到了？”
“有人看见了，就在你们学校。”
“齐家大伯，我不评说你们这样做得对不对，我只是想告诉你，水灵不在我这里。”
“土狗子，你不是说水灵到学校了吗？你几时看见的？”
“这个……反正水灵经常来小学校。”
“是的，水灵是我的好姐妹，她也的确经常来这里。要说也真是巧了，就是今天没来，怪不得水灵有三天都没来学校，是不是你们抢走了？齐家大伯，现在是新社会，可不兴抢人，抢人是要犯法的，犯法的是要蹲班房的。”
齐强又在人群中大吼：“就在学校，我要娶媳妇，我媳妇可漂亮了。”
“齐家大伯，我们还要上课，你看这样行不行，为了让你相信我的话，你呢，找几位女同志，我们一块，在学校各个房间看看，你们认真找一找，找到了，你要能带走，你就带走。如果小学校没有，就拜托你老人家动员大家回去，不能影响孩子们学习，这里面你们齐家的学生就有八九个呢，你们都希望他们安心学习，取得好成绩吧。”
左梦玲说得条条在理，齐家大伯只好点头：“大家听着，不要往学校里挤，老老实实在大门外等着，我们几个人进去找找，找到了更好，找不到我们回去再想办法。”
左梦玲领着齐家大伯等三四个人在小学校里里外外找了个遍，结果可想而知。左梦玲正准备与齐家大伯告别的时候，突然，小学校的一个教室传来哭叫声：“不好了，不好了，打人了。”
左梦玲不由得心里发慌，急急忙忙往教室那边跑。
“要杀人啦。”
“砍人了———”
左梦玲双腿发软，但还是硬着头皮冲过去，在小学校二年级的教室外，有两个吓得腿发软，尿裤子的几个学生跑不动、走不了，坐在地上哭喊：“别打了，别杀我———”
“不要砍我———”
左梦玲冲到教室门外，教室门从里面插上了，左梦玲从窗户捣破的纸缝往里一看，左梦玲真的吓坏了，里面的场面惊险万分，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原来找不到余水灵的齐强，既着急了，又犯病了，趁着他父亲与左梦玲一块在学校里搜查余水灵的空闲，自己一个人在教室外乱窜，看见一位女民办教师正在教室里教课，以为这个人就是余水灵，就冲进教室，上去对着女教师喊：“好媳妇，你跑不了。”
“你是谁？”
“我———”
“你要干什么”
“你是俺媳妇，俺要娶你。”
“胡说八道，疯子，快走，这里是教室，我正在上课。”
“媳妇，你身上的衣服好花呀，让我摸摸，好看！”
齐强边说边扑向女教师，女教师赶紧躲闪，转眼之间，教室冲撞得桌翻椅倒，小学生乱叫一团，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女老师知道碰见坏人了，边躲边高喊：“同学们，快出去，出去。”
开始，齐强笨笨拙拙地追女教师，好在女教师灵巧，东挪西躲，有时绕过桌子，有时跳过椅子，有时钻进桌子下，气得齐强“哇哇”乱叫。而此时胆子大点的学生趁着这机会，从教室门逃了出来，逃出来的学生边跑边哭喊：“打人了。”
“坏人来了———”
而在教室里乱跑乱撞的齐强发现了学生外逃的情况，他不追女教师了，反而回到教室门前，想把教室门关上。而女教师此时发现了齐强的意图，不顾一切地冲到教室门前，想阻止齐强关门。两个人厮打，搏斗，女教师拼尽全力，把教室门拉开了一点，而齐强怒火中烧，一拳打在女教师头上，又把女教师从门边踢了出去，接着，他把教室门“砰”重重地锁上了，并拉来几张桌子，把教室门给堵上了。教室内还有十四五个学生，他们哪见过这场面呀，学生们真的吓坏了，有几个女学生“哇———”地哭起来，一个女学生哭起来，接着其他几个女学生也“哇———”地哭起来。
哭声又刺激了齐强的神经，他一脚踢烂了一张桌子，又连跺两脚，从课桌拽出一根桌子腿，怒气冲冲挥舞着桌腿向墙角的学生扑来。
“住手！”而在此时，左梦玲赶到了，喝住了齐强。
左梦玲从外面撕开了窗户外的白纸，对着齐强怒吼：“你要干什么，没看见他们只是一群孩子吗？”
齐强转身看见左梦玲：“你，你是余水灵，你是我媳妇，媳妇。”
这时候，其他老师和齐家老伯等人也赶到了教室外。
齐家老伯一看事情严重，也对着齐强怒吼：“龙蛋，不能撒野。”
“爹，俺不撒野，俺要娶媳妇，你身边的女人怎么恁漂亮，她就是余水灵吧，我就娶了她！”
“混账王八蛋，她是左老师，不能胡搞。”
“那我不管，你们不把余水灵找来，不把俺媳妇找来，俺就在这里，别惹我，惹我把这里的几个学生都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