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科梅蒂的雕塑,那些拉得细长的人,行色匆匆地走着,犹如在茫茫世界穿过。四面八方的压力袭来后的孤独。那些微小的雕像,哪怕放在电视机上,周围就瞬间被吸进去,成为它开放出来的巨大的场。拿掉雕像,后面就是一堵白墙,巨大的场消失。这些感觉既不是从外部世界获得,也不是艺术家内在体验所致。它就是环绕在身边的存在空间展开的(一种肉身化的在世存在或者位置性在世存在)。贾科梅蒂的说法是:人在远距离之中,看起来就小拇指大。如果做广场上的雕塑,那就应该小拇指大。一个真生命者其实很轻,而死人才很重。因此,要做有生命者雕塑必须一只手就可以轻轻拿起,塞进汽车里的尺度和重量。他还说,如果想将他们丰满于世,占有空间,便越是要用刀削去躯干而紧缩它。因为占有空间不是扩大雕像而是紧缩雕像,这才会腾出更多空间。于是,越是想扩大空间越是将雕塑紧缩得细长。事实上,他的意识里有一个先于自身的空间存在,环绕人的活动和自由空间展开的场。少年时他画苹果就知道绘画不可能有原型实际尺寸,原因在于画者到实物永远有一段存在距离。这是一种不可逾越的存在距离,不是近大远小的空间透视。我们往往忽视这点的存在,而他的雕像和绘画就要体现这个不可逾越的距离存在。从油画里,他空出一大块白画布只画一个小头颅,突出他与对象的那一段无法靠近的距离。这个不可逾越的距离在战后的年代被萨特看作人的永远孤独。而贾科梅蒂却说:这些都源发于文艺复兴之前,古埃及艺术,甚至拜占庭艺术中那个向他不断涌现出来的自然。这里让我们想起文章开头,古老的希腊人如何从隐而不显的存在场境中看自然和建神庙。
从这个存在境域中讨论下去会绵延不断地谈到二十世纪直到当代艺术,特别是涉及自然与世界境域主题的画家们。今天,自然绝对不是一个关于景色的东西,而是关于我们人维持自身的存在空间,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文化,对周围社会的一个总体认识和总体呈现。特别是谈到西方艺术史将自然当对象如何去超越的问题时,总是会想到宋代的绘画里中国人不是对象性地看自然与世界的观点。这是二十世纪以后的画家应该去思考的问题:艺术要在这个生命世界中存续,就应该如大自然一般永具活力。
2014.10
李戈晔
70后画家,江苏省苏州市人,1999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获学士学位。200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获硕士学位。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师从唐勇力教授。
对绘画的再认识
李戈晔
绘画是人类文明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人类发明文字之前,绘画就已存在,绘画几乎是伴随人类文明的产生开始的。每当看到那些古老岩石上的生动画面,我不禁自问:远古人类创造这些绘画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画这些景物?并且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画?
这些问题历来就是人们争论的焦点,无论时间的脚步向前迈进了多少,关于绘画本体论的种种问题总是存在。当面对一张白纸,现代人并不比古人高明多少,人类为什么需要绘画?我们在考察原始人类的生活时,最直接的资料来源就是绘画,它在文字出现之前生动地记录下人类的生活面貌,以至于尽管过去了几十个世纪,人们仍然能直观看到当时的社会生活场景,诸如舞蹈、战斗、狩猎等。大量岩画、壁画的发现,帮助现在的人们一如回到过去般看到当时的生活,看到当时的悲伤与快乐。由此可见绘画具有其不可磨灭的功能性,即表现人类的生存状态和个人对社会的体验。
绘画承载着人类的情感,反映着时代的精神,同时也给予人们精神的慰藉。叔本华视艺术为摆脱人生空虚的三大途径之一(另两个途径是禁欲与自杀),而尼采则认为唯有艺术的慰藉能够拯救行走于虚无的人类。历史上很多艺术实践者更是在艺术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在创造艺术的过程中获得慰藉,比如说执着于古典美进而创作出无数优美画作的安格尔。绘画是生命中的一种精神慰藉,在绘画的过程中进入忘我的境界时,那是生命意义上最大的满足。假如没有绘画,人们缺少了多少精神上的快乐和满足,人们的精神世界将是多么的寂寞与空虚。
绘画在安抚人心的同时也反映时代的精神特征及特定时代下的人性,这些始终是绘画的主题。没有一种艺术可以完全不计当下的文化语境,绘画更是如此,绘画作为人类文明的一部分始终是反映一定生产力背景下的生产关系和与之相对应的精神世界。
当我们明确了绘画的目的与意义后,紧接着就会遇到画什么和怎么画的问题,即:以何种内容和形式来表现?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们以画圣经故事来表现当时人们对宗教的信仰;现实主义时期则以现实生活题材来表现人的精神世界。在中国,唐宋时期的画家以画社会风俗来表现当时的社会富足;明清时画家画山水来表现当时文人的清高。内容是多种多样的,形式也是无穷无尽的。
独特的绘画语言是成功地表达主题的关键,而独特的绘画语言和绘画风格,需要画家不断地尝试和探索,发展自我的独特性。绘画通过色彩、点、线、面的形式语言来表达人类对世界的感受,就像写作的人通过文字来表达,舞蹈靠动作与形体来表达,音乐通过音符和节奏来表达。艺术家的绘画语言要求真诚、精到、优美,而更要紧的是要有自己的个性。
绘画语言的个性化是一个发现自我的过程,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就像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不断试验找到自己最独特的一面,发挥最大的优势,逐渐形成独特的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任何一个绘画符号被创造,总是与画家的特定感受连在一起,而且具有生命气息。绘画语言的形式、发展、变化取决于个人对自身、对世界的主体认识与价值态度的更替。即便是那些纯艺术追求的抽象绘画,其语言也不是自我封闭的独立符号系统。语言的抽象性正折射出人对自我、对世界的“抽象”观念认识。艺术个性的形式,除了画家的物质条件外,主要靠长期生活实践与艺术实践,画家只有在这两种实践的磨练中,在发展与表现人心底奥秘的过程中,才能认识到作为艺术家的独特之处,包括自己需要有什么样的绘画语言,又以怎样的方式表达自己所获取的审美感受。
绘画语言虽然是艺术的形式范畴,但却包含了内容和形式的统一。绘画语言的探索并非是盲目、任意的形式追求,材料的发现和突破也不能脱离作品内容表现这一特定的基础。画面中,不同材料的使用只有在符合创作者的个性体验并与表现内容相一致时,它的表达才可能是真的。创造性地发挥材料本身的特性并融会绘画的多种表现手法,才能大大地丰富画面的表现力。当画家在运用各种材料来表现作品的主题时,材料的特质和它在绘画中的表现特征便成了画面特有的一种存在形式。
绘画以表达人的感受为目的,其中表达的情感必须是真诚的。正如高更所说:“在绘画里,所有的感觉都浓缩了;每一个人都可以在欣赏时按自己的想象来编织故事——而且只需一瞥——就可以让其灵魂沉浸在最遥远的回忆里;且不必搜肠刮肚,所有的事情在顷刻间都涵盖了。”
然而,当来自于理论家和艺术家的话语过分热衷于技术或准技术层面的命题,许多人包括画家把绘画的真正最本质的功能抛弃了,也就是把绘画的真正目的丢弃了,转而代之的是市场的目的,利益的目的,或是为了扬名的目的。于是绘画远离了画家的本性表达,成为矫饰的工具。放眼望去现在的绘画作品不计其数,现在的绘画展览,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频繁而臃杂 ,但真正可以感动观众的又有多少?真正表达出现实社会中人们的内心世界的又有多少?
在这个浮躁的现实社会,很多画家没有时间好好考虑这个问题,常常处于迷失的状态,而这正是一个需要正视的问题。没有发自内心的感受,脱离自身状态的作品只能是无聊的游戏,既不能感动自己,也不能感动别人。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好的作品无不是反映了当时社会的人文环境和人的精神世界,而且,千百年过去了,这些作品仍然可以感动我们。所以,这个时代的画家需要不断地体悟生活,需要有不随波逐流的勇气,需要更加敏锐和勇敢,创作出真实反映这个时代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