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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雪落时,雪化后

第1节

胡梦是终于买到了苏帘儿回南京的车票,动车二等座,是从票贩子手里买的。苏帘儿出了票钱,胡梦是出了额外的五十块。他多少感觉到,苏帘儿的情绪比之前好了很多,甚至还透露了不想回家,留在北京和胡梦是一起过年的想法。当时,胡梦是确实在考虑过年不回家,回家一趟,路费、买东西少说也得五百块钱,留在学校不但能把这钱省下来,还可以打工赚点儿生活费。

腊月十六的清晨,天下了大雪,同宿舍的小腊在五点的时候从睡梦中尖叫了一声“完了”。全宿舍的人都醒了,纷纷问他何事。小腊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说:“我他妈的火车是6点的,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火车,这可是我排了三天队才买到的票啊。”

王志坚说:“你怎么没定闹钟?”

小腊说:“定了,我睁眼一看,你们都在睡觉,心里想今天没人去上课,又把闹钟给关了。”

王志坚说:“你撞妖了,废话少说,赶紧拎着东西下楼,出去打一个车去西站,说不定还能赶上。”

小腊胡乱地穿上衣服,套上羽绒服,我们也都穿了外套,拎着东西往外送他。

五分钟后,在学校的西门,小腊被胡梦是几个送上了一辆出租车。

这时候,雪仍然纷纷扬扬,下得比当年林冲风雪山神庙时还紧,只是空气净澈,风很小,天地都陷入了一种静谧。平日里芜杂的色彩仿佛都是有声音的,这世界一旦被一种颜色笼盖了,也会静下来。这种静,如同是在用美妙的声音,在清洗人的耳朵。可他们没心情继续欣赏雪景,因为下来匆忙,穿得都不多,冷风这会儿已经浸透了衣服,要赶紧回去暖和暖和。

下午胡梦是要去送苏帘儿,他想着要早点儿走,免得和小腊一样,就到电话亭给苏帘儿宿舍打电话。可纤纤说,苏帘儿刚刚出去,据说是去新街口逛街了。

胡梦是听了有些心烦,什么时候逛街不好,偏偏在今天,连个招呼也不打,等一下一旦回来晚了,赶不上火车可麻烦了,也不想打她手机,怕话说不到一起,临分别再吵起来,这年就没法过了。

今日因为送小腊,比平时起得都早,从宿舍穿暖了衣服又出来,看见五个食堂关了三个,只有两个在正常营业,就选了一个进去吃早餐。胡梦是喝了两碗小米粥,吃了三个包子,感到身体渐渐暖和了许多。食堂上空吊着的电视机正播放NBA比赛,姚明巨大的身躯占满了整个屏幕,央视那几个评论员一如既往地做着口水评论。别人得分,那是因为姚明在策应;姚明失误,那是因为队友传球不好,总之喘得像牛一样的姚明是攻防两端的核心,他的作用不是体现在得分上的。这让胡梦是想起小腊常常反驳的一句话:“不体现在得分上?难道体现在观众席上?”

胡梦是本来想叫苏帘儿一起到宿舍楼前去堆雪人的,可现在她单独行动,自己玩也索然无味,就踩着雪往宿舍走,耐心地听干枯的树、坚硬的冰和晶莹的雪发出声音。胡梦是想起老家的下雪天,那儿的雪下得可比北京要大,要凶,风也吹得震天响。爷爷常在雪停之后带着他们去捉鸟。正想着,宿舍楼一栋窗户那儿有个人在喊:“胡梦是,赶紧回来,有事。”

是王志坚。

胡梦是答应了一声,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第2节

原来是郑必知来过,说一个朋友的公司有一个活儿,需要干三天,一天一百块钱,问谁愿意做。其他人都买了车票,即日就要回家的,只有王志坚和胡梦是还存疑。王志坚应了,问胡梦是的意见。胡梦是想今天送走了苏帘儿,反正也没事,也应了。问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王志坚说是发传单。

然后陆陆续续地,胡小楼等人过来道别,均大包小裹地兵发北京的各个火车站去了。顷刻间,宿舍里就只剩下王志坚和胡梦是两个人。小腊打了个电话回来,说终于在最后一秒钟赶上了火车,详情年后再汇报。

胡梦是又给苏帘儿宿舍打了个电话,还是没回来,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她的车是下午两点,胡梦是感到自己隐隐地开始生气了。王志坚在打游戏,不想出去吃午饭,胡梦是也不想,就到楼下小卖部买了两包泡面,一人一包吃掉。吃完却觉得有些反胃,心绪不宁,歪在被子上生闷气,很快就睡着了。

后来被王志坚叫醒,说苏帘儿在楼下等他。

苏帘儿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羽绒服,长发随意扎着,脚上是一双黑色小皮靴,耳朵上还戴了一对粉色的耳罩,漂亮极了。胡梦是心里先是得意了一下,想这小姑娘是我女朋友,既而先前的不满翻涌起来,走过去对着微笑的苏帘儿大声说:“你怎么回事?怎么一点儿时间观念都没有啊?今天下大雪,我们得早点儿去车站,赶不上火车怎么办?”

声音之大和口气之硬连胡梦是自己都有点儿意外,苏帘儿本来是抱着一腔柔情而来的,却被当头一顿抢白,眼泪就流了出来。旁边还有不少同学都在看,连楼管都放下手里的报纸了。苏帘儿看了胡梦是几秒,塞给他一个东西,说:“不用你送了。”转身就跑出了门口。

胡梦是愣在那儿,心里暗暗后悔,本来今天就是个离别日,自己怎么能向她发脾气呢?

苏帘儿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用这种口气和她讲过话,回到宿舍越想越委屈,趴在被子上呜呜地又哭起来。正在打包行李的纤纤看见,问明情况,直接冲到胡梦是楼下,大声喊他出来。胡梦是知道纤纤是个无理也能搅三分的主儿,赶紧下来,纤纤对着胡梦是臭骂了一顿,说:“你跟我回去,给帘儿道歉。”

胡梦是乐了,说:“我一个男生,怎么跟你回去?女生楼男生一概不让进的。”

“能进,”纤纤说,“今天好多男生都进去了,就说是帮忙搬行李的,你就跟着我走吧,我和楼下的阿姨很熟的。”

胡梦是只得硬着头皮和纤纤到女生楼,其实她和楼下的阿姨一点儿都不熟,到门口,胡梦是就被拦下了,他只好说自己是帮忙搬东西的。阿姨看着纤纤,说:“同学,看你的身体,也不比男生差,应该不用找人帮忙吧?”

纤纤听完就跳起来:“你怎么说话呢?信不信我到后勤处去告你一状?”

阿姨赶紧给她道歉,说:“去吧去吧,你们自己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

胡梦是就跟着纤纤进了女生楼。他感觉自己像做贼一样,一闻到整座楼里的女性气息,呼吸也变得困难了,间或楼道里有一两个穿着睡衣、端着洗漱用品的女生走过,胡梦是就窘得满脸通红。终于在三楼看到了另一个男生,站在一间宿舍的门前,和里面一个穿睡衣的女孩在说话,胡梦是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

进了宿舍,纤纤说:“我先出去下,你好好说话,不许惹帘儿生气了。”转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我警告你,别趁机打坏主意,也别偷看我挂在床头的内衣。”她不说,胡梦是根本无心看宿舍里有什么,她一警告,胡梦是却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床头,纤纤巨大的D罩杯正像两只大眼睛一样瞪着他。

“帘儿,对不起。”胡梦是说。

“你来干什么呀。”苏帘儿还是趴在被子上,但终于说了话。

“都是我不好,你看。”

苏帘儿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胡梦是,他脖子上围着一条淡灰色的围巾,正是刚才苏帘儿给胡梦是的东西。她今天出去,本来主要是给胡梦是买围巾的,她看他始终露着脑袋,耳朵冻得通红,很心疼,就去新街口买围巾。但是女生逛街,大都会走着走着忘了主题,看见好看的衣服鞋子,是无论如何也要问问、摸摸、试试的,也才因此回来晚了。

“谢谢你帘儿,是我错了。我是怕你赶不上火车着急。”

“嗯,这颜色很适合你,以后你的衣服要我来帮你搭配。”

“我就那么几件衣服,哪儿还用搭配啊。”

“以后不许再那么大声和我说话了。”

“知道了。”

在寒假分别的这一天,胡梦是终于切实地感觉到了自己是苏帘儿的男朋友。他也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她吼,是因为自卑,当一下楼看到那样一个美丽的苏帘儿时,胡梦是感到自己和她极不般配,像命运所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这自卑让他的情绪失控。这是我的运气,他想,我能和这么好的女孩在一起是我的运气,干吗要自卑呢?他不断地如此安慰自己。

苏帘儿走了,准时坐上了去往南京的动车。

胡梦是坐47路公交回学校时,雪终于停住,雪停了,世界又为之一变,各种闹人的嘈杂重新泛滥起来,大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车轱辘下,一滩滩的雪泥。

胡梦是回到宿舍,屋子里暖气很足,很温暖,倒头睡了一觉。醒来后和王志坚去新疆餐厅吃抓饭,回来又睡,第二天要去发传单,他得养足精神。

第3节

第二天,胡梦是和王志坚一大早就到了西单大街,等着工头给派活。这条街本来就人流如织,这天似乎格外多,有不少学生模样的人和他们站在一起,都是来做兼职的。说好了八点半集合,但直到九点一刻工头才开着一辆面包车过来。工头戴一副无框眼镜,说话有点儿公鸭嗓,一下车就喊:“干活的呢,干活的呢?都过来。”

很快有二三十个人围过去,胡梦是和王志坚也在其中。

“今天的任务有点儿变动,不是发传单了,是发避孕套。”公鸭嗓说。

他话音刚落,人群就喧闹起来:“怎么回事,明明说好了发传单的,怎么变成避孕套了?”

“我才不发那玩意儿呢,丢死人了。”

“凭什么骗我们?”

这个消息的确也让胡梦是和王志坚吃了一惊,接着听见公鸭嗓大喊:“爱干就干,不干拉倒,发个避孕套,有什么大不了的。工作改了,工资每人一百一,多十块钱,要干的赶紧过来签名。”

胡梦是和王志坚大眼瞪小眼,都拿不定主意做还是不做。后来胡梦是说:“志坚,咱们做吧。”

王志坚也说:“做吧,这么冷的天跑出来,不能白跑。”

他俩赶紧过去签名,然后一人领了一包避孕套,到指定区域去发。

这活儿还真让胡梦是为难,“避孕套”这个词,一直很少在他的日常词语里出现。上高中的时候,同学都盛传镇上的药店里有卖,几个好奇的同学甚至想凑钱去买一盒,看看究竟。后来,有一个同学的家长是医院妇产科的,常拿一大堆气球来给大家玩,都是白色的,形状也和平常的不一样。后来知道,那就是避孕套。有同学传言说,一个避孕套可以装一桶水,胡梦是他们偷偷试验过,结果证明这个是骗人的,根本装不了,又或许当时避孕套的质量不是很好。

现在,他竟然要在大街上发避孕套,还要对人念口号:使用避孕套,远离艾滋病。

胡梦是站在那儿半天,也没选定第一个对象,面对每一个人他都多少有些顾虑。如果对方是个老人,可能就会很保守,难以接受这种开放的行为;如果是个年轻人,大都和恋人在一起,就会搞得两人很不好意思。思前想后,胡梦是终于选定了一个单身,看起来很时尚很前卫的女孩,他知道,在这类事情上,男孩反而比女孩害羞,而且女孩心软,一般不好意思拒绝别人。他走上前去,说:“姑娘,今年是艾滋病国际宣传年,请您支持。”女孩看了他一眼,扑哧乐了,说:“本来不想答理你们这些发小广告的,不过看在你叫我‘姑娘’的分上,我收下了。”

胡梦是狡辩:“我不是发小广告的,我是在做公益广告。”

女孩说:“你还来劲,臭贫。”

胡梦是立刻放松了,说:“谢谢你啊,你是我第一个送出去的,我刚才心跳绝对达到了72楼的高度。”

女孩说:“什么72楼的高度。”

胡梦是说:“我有恐高症,你想,72楼,我得多害怕呀?”

女孩咯咯笑起来,说:“你真有意思,好了,我赶公车,再见。”

“再见。”胡梦是说完,目送女孩离去,心里竟然有些冲动,想去问下她的名字。开头之后的一切也就顺利了些,胡梦是很快把包里的五十个避孕套发完,回去找王志坚,却看见王志坚飞快地从对面跑过来,边跑边说:“梦是,帮我挡一下。”

王志坚后面跟着两个人,一个女的拿话筒,一个男的扛摄像机,原来是电视台的路过西单,遇见王志坚在发避孕套,非要采访他,他吓得屁滚尿流。

胡梦是硬着头皮迎上去,说:“别拍了,我们就是出来做兼职的,我们工头在那儿,去拍他。”

女记者还不依不饶,问:“同学,请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呢?你们出来发避孕套,是你们学校组织的吗?”

胡梦是一看自己也招架不住,只好跟着王志坚钻进旁边的一家商店,那两个人才失望地离去。在商店里,胡梦是和王志坚感到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眼神很奇怪,他们四处瞅瞅,脸一下子涨红了,匆忙间躲进的竟然是一家女性内衣店。想想吧,两个背着避孕套包的小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女性内衣店里,岂能不把人雷得外焦里嫩。

午饭很简单,就地解决,一人一个五块钱的盒饭。

吃罢饭,两人到西单的过街天桥上去,上面一群摆地摊的,卖手套袜子,卖玩具,贴手机膜,卖发票……王志坚屁颠地买了一个发卡。胡梦是看着不免可乐:“志坚,你头发再长,也用不着发卡吧?”

王志坚神态忸怩,说:“有用。”胡梦是知道,他可能又想起了自己初恋的女友薇薇了,这个一直对爱情不感冒的人,其实是个闷骚式情种。王志坚和薇薇从初中开始就是一个班,到高中一个学理一个学文,但还在一个学校,两人一直是那种心知肚明但从未说破的男女朋友。后来高考时,薇薇第一志愿没录取,第二批到了青岛的一个本科学校,而王志坚却考到了北京。他俩的许多同学都以为得分手,但没有,两人经常写信,各自都念着彼此,但仍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兄弟们都催促王志坚,说:“你赶紧表白了吧,再不表白,赶明儿被人抢了去,你丫就只能干号了。”每到此时,王志坚总是一脸严肃:“我俩就是同学关系,顶多是好朋友。”众人生气道:“什么同学?朋友?明明心里有人家,干吗不承认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后来,王志坚有一次喝多了酒,透露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是不想表白,可现在人在两地,就算表白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就这样,挺好的,仿佛一直处在恋爱的最初阶段。心里有,但又不用时时刻刻地想着,也不累。”

话虽这么说,去年的五一节,王志坚还是一个人坐火车去了青岛,见了薇薇一面。回来,宿舍兄弟都拷问他干了什么。

“我们先去海滩看大海,又去了公园,还在她们学校转了转,就这些。”王志坚说。

“你住哪儿?”

“我住火车站。”

众人知道,王志坚是个老实人,不会想什么歪点子,也就不再问。自此后,人人知道王志坚有一个遥远的、未言明的女友,但从未有人见过。其实,王志坚在女生那边很有市场,人踏实,性格好,办事有条有理,是很不错的结婚对象。也曾有几个中文系的同学对他表示好感,但王志坚一概八风不动,时间久了,也没有姑娘惦记他了。

现在,胡梦是看见王志坚买发卡,就问:“你又要去青岛?”

“哪儿?不去,”王志坚说,“放寒假了,薇薇肯定要回家过年的,到时候高中同学聚会,就能见到。”

“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胡梦是看着王志坚,想着他心中的憧憬,一句话到了嘴边也没问出来:毕业后,她会为了你来北京吗?他没问,怕伤了王志坚的希望。不管结果如何,有希望总是好的。或许,这种希望比那些过于现实的生活态度要好得多吧。

第4节

从最后一科的考场出来,欧阳紫荆就忍不住唱起了歌,她知道,自己可以进入面试了。看着学校里和自己一样从各地涌来的考研人,欧阳紫荆突然觉得自己的高兴有些不是滋味。不管怎么样,自己做的事情对一部分人来说,是不公平的。其实,今天上午文学史的卷子一发下来,欧阳紫荆就觉得事情成了,因为考试题目基本没有跨出何凤兮给她划定的范围,心情一好,名词解释、简答、论述,每道题都答得得心应手,虽然有的题目没记住,但也超水平发挥上去了。

欧阳紫荆回到宿舍,看到自己床上(是燕子的床)放着一个大抱熊,米白色,可爱至极,熊鼻子上贴着一张便签纸:紫荆,祝贺你考试成功——黄淑英。欧阳紫荆把大熊紧紧地抱在怀里,心里想:不管怎么样,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不管怎么样,我正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只要能继续往前走,以前的所有付出就都是值得的。黄淑英不在,可欧阳紫荆很想找个人来分担自己复杂的喜悦心情,她想去找何凤兮,但经历了考前彼此的冷言冷语,又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前几日的积雪未消,但空气早已失去了下雪时的清新,化雪更让温度骤降。欧阳紫荆火红色的羽绒服燃烧在学校的路上,她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老爸打来的,问她考试的情况,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老爸的口气显得虚弱,言语中似乎多了以前没有的柔弱气息。欧阳紫荆说考得可以,不用担心了,回家还要过几天,看机票情况吧。等她挂了电话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何凤兮的楼前。来就来吧,反正早晚也要面对,我们不可能永远不见面吧?这么想,她又用帽子把脸遮严了些。

开门的何凤兮把欧阳紫荆吓了一大跳,两天不见,他像变了个人似的,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头发蓬乱,目光呆滞。何凤兮关上门,问考试的事。欧阳紫荆鼻子一酸,感到有些不忍,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桌子上摞着好几个泡面盒子,一地的面包袋子,看样子他已经好几天没有下过楼了。

“你好几天都没吃饭?”欧阳紫荆脱下羽绒服,停了一会儿,开始收拾房间。

“我吃了泡面,还有面包。”何凤兮说着又到了电脑旁。

“为什么不做饭,也不下去吃饭?”她开始用一块干燥的抹布抹桌子,“难道你在生我的气?”

“不是,我在赶一个课题,还有两篇论文。我明年要评正教授了,必须得发几篇有质量的论文。那个课题已经拖了半年了,春节前必须结题。”

“没想到你一个大学老师也这么累。”

她开始叠堆在沙发上的衣服,把可以放在一起的放进洗衣机。

“你不知道,好多教授看起来很风光,但也累得要命,每年乱七八糟的课题一堆,不做不行,做就是制造垃圾。这也就罢了,为了生活,关键是还得不停地受各种行政领导的气,一群政治官僚,什么都不懂,偏偏要对你的学术研究指手画脚。你又不能不听,不听你就没项目,没课题,没项目没课题就出不了书,出不了书,你就在学术圈里暗下去了,很快就要被淘汰。”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你睡一会儿吧,我给你做饭。”

洗衣机转动起来,她把所有的垃圾装进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拎着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回来了。一看,何凤兮竟然睡在了沙发上,就拿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冰箱里已经没有多少可吃的了,欧阳紫荆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出去,她没有穿自己的红色羽绒服,而是穿着何凤兮的一个黑色棉服,戴一顶帽子,先把垃圾扔了,然后快步走向学校的超市。买了鸡蛋、手擀面和西红柿,还有一个牛肉罐头。

回到何凤兮家里,欧阳紫荆煮了西红柿鸡蛋面,打开牛肉罐头。翻了翻,看到酒柜里还有红酒,就拿出来一瓶,倒两杯,然后叫醒了何凤兮。何凤兮睡得沉,但并不踏实,一直在做一个被纸张包裹的梦,他努力想从纸壳里出来,就像小鸡冲破鸡蛋壳一样,但他冲破一层,还有一层,始终看不见光。欧阳紫荆喊他,他睁开眼,一下子看见屋顶上的白炽灯,竟然觉得自己突破了梦里的纸壳,对着灯看了半天,直到眼睛都花了。

何凤兮洗了把脸,精神好了很多,看着桌上的饭,说:“紫荆,你比我老婆还好。”

欧阳紫荆正在捞面条的手停住,说:“德行,就这么一会儿又变得油嘴滑舌。”

“文人嘛,”何凤兮说,“刚才你把我叫醒,我看见光明了,光明里就是你的影子,你是我的圣母。”

欧阳紫荆看着何凤兮狼吞虎咽地吃饭,托着腮,说:“任务快完成了吧?”

“还有最后的注释要查,格式要统一一下。”

“我帮你弄。”

接下来的两天,欧阳紫荆白天都在帮何凤兮整理课题和论文,何凤兮则坐在一边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欧阳紫荆。欧阳紫荆把一篇文章的所有注释格式都调整好,眼睛疲乏,随手打开了一个文档,竟然是何凤兮的电子笔记。在这里,她看到了何凤兮许多内心的私语,有理想、有现实,更有对中文系一些老师的刻薄评价。看到这些,欧阳紫荆觉得何凤兮比从前更加真实,也确证了自己这些天能和他和平相处,就是因为他还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男人。

欧阳紫荆心血来潮,模仿何凤兮的口吻,在笔记上加了一段,这一段完全是描写欧阳紫荆的。她写得深情而真诚,令人一见这文字就看得出,欧阳紫荆才是何凤兮的红颜知己,心头所爱。

而看着欧阳紫荆为自己忙忙碌碌的何凤兮,却有些恍惚了,仿佛这种情景已经过了很多年,而且会继续下去,他忘记了自己有妻子,忘记了同欧阳紫荆之间只是婚外情。妻子在家的时候,是从来不会帮自己处理文章的,她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学者,可她不是,她从小就不喜欢文学,只是因为父亲在这方面有资源,所以在大学里上了中文系。毕业后也做过一段时间老师,但很快转到自己擅长和喜欢的金融方面了。现在,她既在经济学院代课,又是一家国外投资公司的中国代理。刚上任,工作热情积极高涨,要不然也不会总是出国培训。

她会觉得何凤兮做的那些都是无聊之举,对拉动GDP没有任何帮助,在她眼睛里,文学和研究文学,都不过是人们满足了温饱之后填补空虚的做法,但——如果你不空虚,它们就是毫无作用的。她觉得衣食无忧、事业有成就不会空虚,数字是最实在的东西。

本来何凤兮是要参加研究生考试评卷的,他特意提早请了假,没去。一是确实要赶课题,二也是为了避嫌。但成绩出来后,何凤兮倒是第一个跑到教务处去查成绩,欧阳紫荆都过了,排名第七,稳稳进了复试。何凤兮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有一件事记挂着,就找到欧阳紫荆,先把好消息告诉她。欧阳紫荆听了,高兴得什么似的,但何凤兮接下来说:“紫荆,依你的成绩来看,是没有问题了,但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说。”

欧阳紫荆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我想给你调一下导师,你不能再跟着我了,咱俩现在的关系,不适合直接做师生,你说呢?”

“好,”欧阳紫荆说,“我也在想这个事情,那你得帮我推荐一个导师,好导师。”

“好导师。”

这一晚上,欧阳紫荆没待在何凤兮家。黄淑英和李莉从外面回来时,欧阳紫荆都已经睡了。黄淑英和李莉两个人都浓妆艳抹,满身酒气和劣质香水的味道。黄淑英大衣里面,穿得更加暴露,一进屋,就对欧阳紫荆说:“这里,你摸摸。”

欧阳紫荆看她喝醉了,说:“你别闹了。”

黄淑英说:“怕什么。”

她抓着欧阳紫荆的手就往自己的胸罩里塞,欧阳紫荆红着脸挣开,黄淑英笑了,自己伸进手去,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来,一一排在桌上,还开玩笑说:“看看,我的动作像不像孔乙己,排出几文大钱,像不像?哈哈,这是美元,这是欧元,这是法郎,他妈的,这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多零?”

李莉冲上来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零,这是津巴布韦元,谁这么缺德,拿通货膨胀的钱来骗我们?”

李莉说完,收拾了东西说去洗澡。欧阳紫荆告诉她,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浴室八百年前就关了。

李莉说:“嘿嘿,妹妹我洗澡,从来不去公共浴室,我有地方。”就走了。

黄淑英说:“她去留学生公寓了,现在还有好多留学生没回国。”

欧阳紫荆说:“你赶紧脱衣服睡觉吧,你出去都干什么呀,穿成这样,还喝这么多酒。”

“紫荆。”黄淑英搂住她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她脸上,欧阳紫荆躲了一下没躲开。“紫荆,”黄淑英说,“你以后不要再去找何凤兮了,以后,我们都不嫁人,一起生活。”

欧阳紫荆使尽力气挣脱开,说:“你喝多了,淑英,赶紧睡觉,别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八道,以后你就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我干吗和你在一块儿啊,你是我的什么人?你管好你自己吧,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转头一看,黄淑英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欧阳紫荆看着她脸上厚厚一层的化妆品,心里想,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自己认识她还不到一年,她怎么就从一个朴素单纯的女孩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她不知道,这条路会把黄淑英引向哪里,但只是隐隐地为她担心。她说和我一起生活,又是什么意思?欧阳紫荆想不通。明天回家吧,想爸爸了,都快一年没见他了,回家吧,家里没有这么多事情恼人。心里有了决定,困意也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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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音乐简史》讲述了中国是礼仪之邦,中华民族是爱美的民族。所以,从远古开始,礼和乐就被提到很高的地位。孔子教学生的六种教材——《诗》《书》《礼》《易》《乐》《春秋》中,有《礼》和《乐》;孔子教学生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礼和乐居于前两位。目中的重要性。古人说“礼别异,乐和同”,意思是说“礼”是用来别尊卑,序长幼的。也就是通过礼的规定,来制定一种社会赖以稳定的等级秩序。而“乐”,则是求得一种没有尊卑长幼之分的平等与融合,以达到社会的和谐.孔子就曾说:“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过于礼。”
  • 校花之最强尊者

    校花之最强尊者

    在襁褓中时,他的家族就被灭门,在逃脱的路上,救他的人意外被一块石壁吸入而穿越到现代都市,长大后的他受命来到花都,从此之后,校花,萝莉,御女,俏护士统统融入怀抱,随而一切的纷争和杀戮也伴随在他身边,随着他一步步的强大,一群修真者也浮出水面。
  • 执灯者

    执灯者

    今夜,我在神火面前宣誓:田园不再,光明不显,黑暗吞噬万物,长夜笼罩四方,我将做一名微不足道的执灯者,将星星之火带进这可恶黑暗森林,去刺破黑暗的阴谋,打破黑暗的博弈,我将不羡荣华,不贪名利,将生死置之度外,将羁绊永藏心底,成为光明的骑兵,即使最后马革裹尸,我也将点亮这漫漫黑夜的最后一盏明灯,照亮前路。
  • 末世新世界

    末世新世界

    末世?不!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行尸走肉,怪物横行,异能,古武,科技,魔法,异族......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前世成仙!今世成魔!看主角怎样携手萌妹子纵横天下,成为至强!